可以說,在20世紀20年代中國新文學的小草中,冰心是比誰都嫩的小草。當她開始在《星星》中寫這首詩時,她是壹個不滿20歲的年輕女孩,壹個沒有經驗的年輕女學生。她出生在壹個溫暖的家庭。對於她的童年來說,這個家就是整個世界,她通過對這個家的感情形成了對現實世界的最初印象。這個家庭用它的溫暖保護了冰心的童心,她也用她的童心呈現了這個家庭,以這個家庭為典範展示了整個人類想象的世界。《童心》賦予了她作品中的語言以詩意,把原本的白話散文變成了詩歌。
綠芽對青年說:“發展妳自己吧!”"
蒼白的花,而年輕人說:“貢獻自己!”"
緋紅果實對青年說:“犧牲妳自己吧!”
“星辰壹號?》
從句式上,從語序上,從詞語本身的意思上,都是極沒文化的。表面上看,與胡適的散文白話新詩並無明顯區別。但是,在妳的感情裏,已經是詩了。它以白話散文的語言為基礎,但又脫離了白話散文的語言,永遠不會回到白話散文的語言範圍。直到現在,當我們反復閱讀,在感情中已經接受了。但是妳還是不能從日常對話中說出來作為口語。妳只能在詩歌裏讀到它,接受它。換句話說,是詩歌,不是散文。為什麽變成了壹首詩?很明顯,是詩人冰心童年的靈魂,把這些在成年人的頭腦中無法組織在壹起的文字,組織成了壹個有機的整體。在這個整體中,所有的話語成分都脫離了成年人習慣的白話語言體系,從而獲得了過去沒有的色彩和意義。必須說明的是,這首小詩壹開始並不是用幾條思想教條寫出來的,而是首先展開了壹個赤子之心眼中的自然,壹個孩子眼中的現實世界。“嫩綠的嫩芽”“蒼白的花朵”“緋紅的果實”是孩子眼中的自然,是孩子眼中的整個世界。這個世界是清新的,純凈的,美好的,充滿了輕盈明亮的色彩,雖然嬌小稚嫩,卻充滿了商業氣息。這個自然和世界,在孩子的精神感受中,總有壹些神秘和壹種朦朧的啟蒙。
它可以和小朋友對話,用自己的形象講出它的意義和寓意。“綠芽”正在蓬勃生長,仿佛在告訴它們“發展自己”;“淡白色的花”,以其優美的姿態供人欣賞,讓人心情愉悅,仿佛在告訴他們“貢獻自己”;“絳果”,香甜可口,給人享受,仿佛在告訴他們“犧牲自己”。在這裏,“發展自己”、“貢獻自己”、“犧牲自己”不再是成年人口的教導,也不再是大學講義裏的教條。它們首先是詩人所面對的自然界生命力的表現。甚至這些詞本身在這首詩的特定語境中也獲得了新的意義和魅力。在成人散文語言中,它們是思考的結果,是理性的結論,是崇高的道德和深刻的思想,是自覺追求和努力的目標,是需要主觀能動性的東西。它們變成了輕松、自由、親切、自然的童言童語,變成了花兒對妳的呢喃。它們是自然的本義,是生命的自然生長過程,是不證自明的真理,是不需要刻意雕琢和追求的東西。詞還是壹樣的,意思差不多,只是“味”變了,“意”也變了。這些已經被人們習慣和濫用的詞語,都被重新註入了鮮活的生命,白話文變成了詩。同時,我們也可以發現,五四的個性解放思想是如何在孩子心中找到根基,從而成為壹種自然生長的意識,這已經不是西方書本上的東西了。在陳獨秀、胡適、李大釗、魯迅那裏,“個性解放”還以壹種外來思想的形式出現在中國社會,但在那些老老少少的心目中,它卻是壹種類似洪水猛獸的東西,壹種違背法律、危害國家和人民的思想。在冰心的詩中,它已經完全成為來自大自然的靈感,成為從人類意識本身生長出來的思想萌芽。可以說,冰心的詩向我們展示了五四文化傳統是如何在中國生根發芽的。?
在這裏我們可以看到,冰心的詩作為壹首“詩”是完全獨立的,雖然它是受泰戈爾的詩的影響而創作的。他的詩的特點不同於泰戈爾和日本俳句。總之,泰戈爾的詩和日本的俳句作為“詩”,主要是“音樂的藝術”,以音樂的旋律來區別於散文。冰心短詩的詩意不是來自這些方面,而是來自它們的聯想式語言結構,來自不同語義之間的“空白鏡頭”。在這些空白的鏡頭中,是作者獨特而豐富的感情,構成了語言背後的語言,構成了詩歌可感卻不可言說的內涵。“童年!是夢裏的真實,真實中的夢境,回憶時含淚的微笑。”(星星二)這首詩中,“童年”與“夢裏的真實”、“真實中的夢境”、“回憶時含淚而笑”沒有直接的邏輯關系,過渡突兀,跳躍性強。換句話說,中間有壹個空白的意思,是壹個空鏡頭。它使讀者不得不在自己的童年生活經歷和精神體驗中尋找這種轉變的基礎。這時,妳沈入了記憶,妳進入了幻想的心境,妳感受到了詩的意義和意味。“夢中的真實”、“真實中的夢想”、“記憶中的含淚微笑”都是不可解的,但似乎都是可解的。它的詩意在於可解與不可解的永恒矛盾,在這種恍惚中。
冰心的童心不同於明代李贄提倡的“童心”,也不同於後來豐子愷散文中反復歌頌的“童心”。前者是中國古代知識分子對文學創作的真誠追求,後者是中國現代知識分子對兒童愛情的強調。它們本質上屬於成年人的思想感情,冰心的“童心”是她自己的心境,是她感受世界、觀察事物的自然方式。她用童心在詩歌中塑造了許多獨立的意象,同時又用童心將這些意象組織成壹個獨立的詩歌意象系統。在這個意象體系中,有她童年的壹切,有她的父親、母親、姐姐和哥哥,有大海、花朵、月亮和小鳥,也有她在成人世界中剛剛接觸到的東西,比如人類、真理、藝術、詩歌、詩人、生命、死亡、光明和黑暗,這些都是成人世界中嚴肅的概念。
媽媽!
天上的風雨要來了,
這只鳥藏在它的巢裏;
我心中的風暴即將來臨,
我只躲在妳的懷裏。
星星159
對於孩子來說,外面的世界神秘而可怕。它吸引並威脅著他們。只有在媽媽的懷裏,他們才能感到溫暖和安全,才能消除對外界的恐懼。在這首詩中,世界是兒童眼中的世界,母親也是兒童情感中的母親。孩子們的心和眼睛組織了這首小詩中的藝術世界和所有的詩意意象。童心讓裏面的壹切都處於特定的協調狀態。“大海啊,哪顆星星沒有光?”?哪種花沒有香味?我的思想何時沒有了妳的濤聲?”(星星131)這是冰心童年記憶中的海,也是冰心腦海中童年印象的回響。妳可以在孩子的聽覺中感受到大海潮汐聲清晰生動的形象。不是郭沫若筆下的男青年陽剛多情的海,而是冰心筆下童年女性清澈美好的海。即使年輕的冰心所接觸到的壹切抽象的觀念都被她的童心融化了,但也浸透了她那純潔而溫柔的愛。什麽是“人”?在她眼裏,“人類”不過是壹群孩子,壹些大自然養育的嬰兒:“我們都是自然的嬰兒,躺在宇宙的搖籃裏。“什麽是‘真理’?”真理在嬰兒的沈默中,而不在智者的辯論中。“最好的“詩”和最好的“詩人”是什麽?”嬰兒是偉大的詩人,用不完整的文字吐出最完整的詩篇。”就連《黑暗》也有壹種神秘而深邃的美感。怎麽形容“黑暗”呢?”靈魂的深處,宇宙的深處,在燦爛的光中安息。”(星星五顆)...詩人獨立風格的標誌不是壹個詩人是否寫出了兩首好詩,而是他是否建立了自己獨立的意象體系。胡適之不能算是壹個具有獨立風格的現代詩人,因為他雖然寫了很多詩,在詩中描寫了很多東西,但所有這些東西在他的作品中仍然是雜亂無章地排列著的,並不能形成壹個統壹的體系和完整的藝術世界。在冰心的詩歌中,許多意象都有自己的系統性和相對統壹的藝術世界。這個系統是由冰心童真的眼睛和童真的心連接起來的,而且是以不同於前代的方式連接起來的。這是壹個獨立的藝術世界。
然而,在冰心創作自己詩歌的整個過程中,她並不是處於壹種單純的童年心態,而是處於童年意識與青年意識的矛盾之中。壹方面,她比當時任何壹個作家都更像壹個孩子,有著童年天真無邪的特點。另壹方面,她以壹個作家的身份出現在讀者面前,作為壹個成熟的青年,壹個具有成人理性、成人理想、成人才華的新女性。前者是她內在的精神品質,是她感受世界和人生的基本方式,是她的審美意識和態度,後者是她對自己的社會身份、社會價值和社會角色的明確意識。前者讓她更傾向於童真的自我表現,後者讓她把這種表現作為中國青年的思想引路人。也就是說,她把詩人(自我)視為壹個具有童心的人,視為中國青年的思想楷模。這混淆了兩種不同的意識。中國的年輕人是從童心中走出來,獲得了更豐富更深刻的社會感受和人生感悟的人,不應該停留在單純童心的階段。童心是每壹個年輕人比中老年社會成員更珍貴的特征,而不是自身發展新的思想高度。能理性啟蒙中國青年的,不是單純的童心,而是對社會生活更深入細致的了解。冰心的短詩是童心召喚出的更空靈更純粹的藝術世界,有童心的美,有童心的脆弱,有無法戰勝理智的沈重。
我們可以看到,即使在冰心優秀的詩歌創作中,她也常常把童年的感受作為對年輕人的思想啟發,這對她的詩歌產生了不良影響。例如,在前面引用的“Stars One?壹首短詩,就其真意和詩趣而言,是童心的自然流露,“嫩綠的蓓蕾”、“淡白的花朵”、“緋紅的果實”都給人以童年的暗示,都具有童年天真無邪的特點。他們只能和無辜的孩子對話,給他們神秘的啟示。但冰心用了“和年輕人說話”,嫁接在年輕人的教導上,從而讓這首精致的詩多了幾分沈重,少了幾分可愛。對於這首小詩來說,就連“青春”這個詞本身都顯得太生硬,太沈重。在《春水集》中,這種教學意識得到了明顯的強化,其中藝術上完美的詩歌遠比《群星集》中少,而幹澀無味的詩歌遠比《群星集》中集中。在通常的評論中,人們把哲學作為冰心詩歌的主要思想價值和藝術價值,但哲學本身並不能構成詩歌的特征,更不是獨特的語言結構所表達的哲學內涵。它其實是詩歌中最大的負擔,它本身並不能帶來詩歌的韻味和意境。如前所述,真正給冰心的短詩帶來詩意特征的是她的童心,這是她的童心帶給世界和語言的獨特聯系,是成人世界及其語言所無法做到的。只有這種獨特的語言聯系,才包含了童年時代對世界、對生活的生動感受。中國現代短詩與童心緊密相連,是童心的壹種新的詩歌表達方式。妳失去了童心,妳就失去了妳的小詩,妳就失去了妳的小詩精致、質樸、晶瑩、略帶神秘的審美特征。”言論之花越大,行為之果越小。"(《星星四月五日》)為什麽這首小詩看起來幹巴巴的,沒有壹點詩意?因為已經不是童真的表現了。這是只有成年人才會產生的想法,也是可以汲取的人生教訓。在兒童的世界裏,大花和大果是天然聯系在壹起的;也不能把言語和行為壹分為二。童年的天真和童心,讓他們自然而然地處於冷漠的境界。這首詩無法進入童年的心靈和世界,但對成年人來說,這是壹堂簡單而枯燥的課,是壹個以不同的語言形式重復了上千次的舊觀念,是壹個只在非常有限的範圍內才有真理的命題。它不再是壹首詩,而是壹句道德格言,壹句修身引語。”明星——只能讓年輕人的頭發變白,卻不能讓年輕人的心變灰。“星”在童年世界中占有重要地位,也是冰心詩歌中的重要意象之壹。然而,這首詩中的“星”並不能形成壹個獨立的意象整體。在童年的意識裏,沒有“灰心喪氣”的想法,也不會有“白發蒼蒼”的苦惱。”《星星》不會給他們任何與此相關的啟示,《星星》在年輕人的世界裏幾乎沒有重要的人生意義,年輕人也不想從《星星》裏得到人生的教訓。”耕耘之花已在無聲中流逝,成功之果將在光明中開花結果。“雖然‘花’和‘果’充滿了童真的新鮮感,但‘修養’和‘成功’是成年人價值體系中的東西,在人們的感受中是沈重而嚴肅的。這兩組意象在讀者的感受中無法和諧相處,無法形成統壹的意象結構。.....總之,當冰心在創作過程中以壹個成熟青年的標準越來越認識自己,再也無法喚起她天真無邪的童年情懷時,她的短詩就向理性化方向發展,向非詩性散文方向隱退。
冰心的詩歌在因合理化、引用化而沒落的同時,也在向象征化、情感化的方向發展,為自己開辟壹條新的道路。
在指尖上,
獨自站立,
怎麽能靠著樹根看日落?
快黃昏了,
算上路程!
衣服薄又冷,
妳為什麽不休息壹下?
(《泉水166》)
這首詩展現的不是童年的世界,而是壹個孤獨寂寞的知識分子的思想和情感,但同時,它也不再是壹首典型的冰心詩,而更像是卞和廢名寫的象征主義詩歌。“我的朋友坐下來徘徊,在水裏拍了壹張照片,這讓他開始遊泳。”(《春水》165)“朦朧月下——長廊幽靜院中。我能聽到花落的聲音,如果清朝打破沈默。”(春水168)雖然冰心沒有沿著這條路繼續走下去,但這種內心的孤獨感足以破壞她詩歌的質樸和通透,迫使她脫離了她詩歌的審美範疇。
20世紀20年代末30年代初,冰心接連寫了幾首優秀的抒情詩。我認為即使在整個中國新詩史上,也是優秀的。但是,這些詩歌並沒有以獨立的風格影響中國新詩的發展。1949之後,從數量上來說,冰心的詩還是少數。但這些詩歌僅僅是作為壹種寫作活動而創作的,其意義似乎並不在於詩歌藝術本身,故本文不作論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