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壹個圖書館員的自白

冬天的清晨,霧很大。河水蒙著面紗,遠處的建築依稀可見,像是白紗後面睜著眼睛的怪物,露出僵硬的面孔。

王亞芝看了看她的手表。現在是九點鐘。平時她要坐在晉城圖書館古籍部整理書籍。然而,現在她正坐在壹棵大樹下,默默地望著晉江。河水向前奔流,初春的河水已經變成了淡綠色,像壹大塊夾雜著黑色紋理的玉石,四周是岸邊堆積的黃色蘆葦。

王亞芝的想法是復雜的。她的目光穿過枯萎的蘆葦葉,將它們拋入前方的白霧中。錦江用石頭猛砸墻角,濺起水霧。沖刷了壹堆黑色的巖石後,它輕輕地流了回來。

二十多歲剛來到金城圖書館的她,就像春天雨中發芽的蘆葦,清新翠綠,隨風搖曳,對世界充滿了無知和好奇。那時,世界對她來說是壹張白紙。現在,白紙上已經布滿了各種不同長度和顏色的線條。這些線交織在壹起,無法解釋清楚。她經常莫名其妙地感到焦慮不安。

想到像螞蟻壹樣的人,她有壹種失落感。她的人生被劃了壹條線,壹直向前,但我不知道為什麽。人為什麽要活著?每個人只是遵循自然規律。大部分人都忙得像壹只螞蟻,學習,工作,結婚,買房,生子,老死不相往來,從來沒有想過自己為什麽要這樣活著。這樣的生活通常被認為是穩定有序的存在。她喃喃地說,“壹切都是規定好的。而人生的意義又是什麽?”。

她知道自己的思想偏離了正常的軌道。但想法壹旦萌發,就開始在我心裏生根發芽,漸漸變成壹根刺,時不時提醒它的存在。

王亞芝凝視著河水。河水汩汩流淌。河岸上長著幾株紅梅,紅紅的,像清晨少女紅潤的臉頰,掛著露珠,透著水的氣息。

她想起了那年畢業招聘會上和丁館長的第壹次見面。當時丁館長還是人事部主任。作為面試官,問了她壹個問題。“當事業和愛情有矛盾的時候,妳會選擇哪壹個?”這是丁主任每次招聘必問的問題。是用來逗這些剛出校門的小姑娘的,他也沒指望有什麽精妙的回答。王亞芝毫不猶豫地回答:“事業”。丁主任笑著說“為什麽”?她壹口氣說,“沒有事業,愛情很卑微。有了事業,才會有大愛。”

丁導演大吃壹驚,對這個臉頰紅潤、身體飽滿的姑娘產生了壹種莫名的好感。他引用博爾赫斯的名言,笑著說,“天堂應該像壹個圖書館”,並鼓勵王亞芝到金城圖書館工作。

王亞芝想起了這句話。第壹天,當她走進圖書館的古籍庫時,四周非常安靜,壹卷卷的古籍靜靜地躺在書櫃裏。如果說空氣中有蕓香的味道,那香樟書櫃裏的木頭味已經鉆進了她的鼻子。她貪婪地深吸了壹口氣,忍不住打了個噴嚏,傻乎乎地說:“這就是古人說的書。”同事譚潔笑著說:“我還是個孩子。”她用手摸著書,激動得幾乎要哭了。她想到離書這麽近,是那麽的自由。

王亞芝在古籍修復方面追隨譚潔。她每天都坐在昏暗的古籍修復室裏,面對殘破的古籍和被粘成“紙磚”的出土文獻,帶著壹瓶漿糊、壹把剪刀、壹把鑷子,在壹堆舊紙裏遊來遊去。久而久之,身上往往會彌漫著蕓香香草的味道。事情又瑣碎又忙,過了壹段時間,她開始失落。譚大姐告訴她:“在圖書館工作,妳只是靠近書的空間,沒有時間天天看書。如果妳不花時間去學習,那就像壹個人身材很好,衣服很漂亮,卻總是少了壹面鏡子。”

日子壹天天過去了。後來,她的愛情和事業並不矛盾。但這段婚姻沒有持續7年。她終於單身了,有壹個女兒。

後來丁主任升任丁主任。丁主任每天晚上7點前從不離開單位,幾十年來樂此不疲。王亞芝每天坐在圖書館的窗下,看著窗欞上薄薄的壹層灰塵,拂去,第二天又是壹層。

有壹次,她在工作中目睹了悲劇的誕生。丁然導演喜歡她,沒有責備她。他說:“妳,不要老是看那些悲觀的書。人生怎麽會是悲劇?多讀些正能量的書,身心才會健康。”她知道這是丁館長的言外之意,但她不能和他談。

轉眼間,王亞芝在金城圖書館已經呆了快三十年了。在工作中,她學會了識別海豹。看到那些精致的印章,她會被那些或硬朗或婉約的線條深深打動。她仿佛聽到了潛伏在防線後面的金戈馬鐵的聲音,大海的起伏和山裏細雨的滴答。

譚大姐看出她的失落,對她說:“反正振作起來,做點人生有價值的事。”她自學了篆刻。每當她在石頭上壹筆壹劃地作畫時,世界壹片寂靜。

她常常認為生活是痛苦的,只有藝術才能驅散生活的苦澀。創造是人的使命,也是對抗虛無的唯壹途徑。世間萬物都會消亡,那些石頭即使深埋地下也是不朽的。

最近,王亞芝總是心不在焉。她坐在會議室裏,常常不知所措,像森林中的羚羊壹樣思考。壹不小心,她就會甩開長腿跑出去。

壹天,她坐在會議上,腦子裏壹片空白。丁導演嘴巴壹開壹合,聲波在空中盤旋,像水波壹樣壹點壹點蕩向遠方,最後消失得無影無蹤。隔壁辦公室的老王坐在她旁邊。他身材矮小,聲音洪亮,中氣十足。他是壹個很好的商業玩家,但他的晉升總是不合時宜。突然,老王湊過來小聲說:“妳看,老丁就像漫畫裏的魔豆。”。壹直很佩服丁導演,從來沒有這樣想過。她嚇了壹跳,仔細壹看:丁主任戴著黑框眼鏡,壹臉緊繃,眼白,正在用拳頭說話。她想到黑貓警長,不禁莞爾。她覺得老王真的很幼稚。

每當她回憶起這壹幕,都會忍不住笑出來。就是在這壹天,老王摧毀了她心中神聖的高墻。丁導演不再是采訪者,也不再是策展人。他可以是壹只貓,壹只可愛的卡通。然後,她可以是壹棵草,壹棵樹,甚至是壹只螞蟻。

她低頭看了看手表。那是早上十點鐘。壹個聲音在她心中升起,“是時候離開,回去工作了。”但是我的腳太重了,我壹步也挪不動。太陽掙脫了白霧,升起來了。河對岸傳來汽車飛馳而過的聲音,還響著壹兩聲喇叭。河販與顧客討價還價的聲音此起彼伏。成堆的蔬菜上掛滿了晶瑩的水珠,在陽光下綠綠的,像翡翠白玉。王亞芝就像躺在聲音的波濤中,被推進洶湧澎湃的白浪之海,隨著海浪起伏,沖刷著身上的塵埃。

她想起了美國加州壹個炎熱的下午。那是2000年,她在美國學習訓練。她的舍友、復旦大學中文系畢業生李湘懷揣文學夢想來到美國學習西方文學史。那天下午,李想站在公寓客廳的角落裏,拿起酒杯,喝了壹口水,在空中揮揮手,對她說:“妳想要什麽樣的生活,就去抓住它,抓住生命的本質,永不放棄。”

李想要揮手的那壹瞬間,她似乎與舊世界完全脫節了。她當時嚇壞了,但她不明白。直到現在,命運之神終於來了。女巫穿著白袍,穿過漆黑的夜晚,爬到她的床邊,伏在她耳邊,低聲說:“妳想要什麽樣的生活?告訴我,妳的人生有什麽意義?

她和李想過去常在海邊跑步。大海卷起巨浪,白色的泡沫在岸邊湧動,壹只金毛獵犬在海浪後奔跑著吠叫。他們笑了,那時他們是多麽快樂啊!李湘硬朗的臉頰,飽滿而微翹的下巴,烈日鍛造的棕色皮膚,還有帶著壹點卷舌的美式英語,都讓她很開心。

回國後,李想在壹家廣告公司開始了上班族的生活。許多年後,加州的生活仍然帶給王亞芝長久的回憶。直到有壹天,她在晉城某商場遇到了李想。在商場的自動扶梯上,他們相對擦肩而過。李要變得又圓又胖,白白的臉看起來像做好的包子,好像壹按就會有小酒窩。她拖著壹個流著鼻涕的小男孩,側身避開了王亞芝。她的眼睛仿佛被壹條拋物線畫出來,投向遠方,眼神空洞。王亞芝知道加州那些炎熱的日子已經過去了。

生命的本質是什麽?王亞芝望著湍急的河水,靜靜地沈思著。枯枝打著旋,被河水卷走,石頭在水中靜靜爬行,任河水沖刷。偶爾有壹束藍紫色的光影在壹片雲的照射下打在水面上,被水波攪動,立刻破碎。

生活就是這樣周而復始。人到中年,生命的本質開始碾壓她,逼她回答生命的意義。廚房裏油膩膩的瓶瓶罐罐,早上奶鍋燒焦的味道,黃昏站在圖書館窗下的恍惚,都在提醒她,生命的本質是多麽的平凡和虛無。她經常陷入深深的空虛之中。她想起了李想說的話。這是壹場鬥爭,壹生的鬥爭,抓住它,打敗它。

太陽開始變熱,手表上的指針指向下午。她動不了腳,努力不去想單元裏那壹排排木櫃的陳腐氣味。下午的時候,窗戶會打開,進來的光線會折射在書本上,出現灰色的煙霧。

她不想坐在那些窗下,只想在天空下奔跑,擦幹自己沈重的情緒。王亞芝有點累了,瞇起眼睛,眼皮沈重地耷拉著。河水的聲音慢慢消失了。汽車過馬路的聲音越來越遠,像壹個音符在琴弦上振動,變弱直至消失。

王亞芝往下看,只見河面上成千上萬的金色波浪,像無數的金箔壹樣飛舞著。她的腳穿著紅色高跟鞋閃閃發光。她擡起頭。陽光照耀著她。她在金色的陽光下光彩奪目。她在水上滑了壹個舞步。她腳上的疼痛讓她想扔掉高跟鞋。但是這雙紅色的舞鞋好像長在她腳上,已經合二為壹了。噩夢中,這雙紅色的舞鞋牢牢抓住了她。

手機突然響了。她從痛苦中醒來。太陽下山了,樹木變得朦朧起來。她靠在樹上,河水嘩嘩作響,蘆葦沙沙作響,隨風搖擺。她想擺脫紅色的舞鞋,享受赤腳跑步的樂趣。她可以有另壹種生活。她決定可以逃離現在的生活。她激動得差點跑回單位。見到丁導演,她壹口氣告訴他:“我要走了,現在,馬上。”

是老王他說,“妳在哪裏?關於新設壹個讀者服務部,需要壹個負責人,有什麽想法嗎?”王亞芝的心微微顫抖。就資格而言,她和老王不相上下。見她沒說什麽,老王又道:“當然,人有時候也不想有那麽大壓力,這可以理解。”王亞芝,嗯,兩次。她很冷靜。老王說話就像護士用沾有酒精的棉簽輕擦皮膚,皮膚很快就幹了。老王的電話並沒有打消她剛才的想法。

電話又響了。是丁館長。王亞芝迅速拿起電話。丁主任沒有問她在哪裏,只是說:“現在我們需要成立壹個新的讀者服務部。有新工作,有興趣嗎?”她問“工作內容是什麽”?丁主任說:“閱讀推廣。向讀者,尤其是青少年推廣書籍。這個部門要負責閱讀推廣工作的策劃、組織和現場主持。”他停頓了壹下,繼續說:“小王,希望妳振作起來,做壹個照亮自己,照耀別人的人。”王亞芝的心怦怦直跳,她說:“讓我想想。”。

天黑了。王亞芝整理好思緒,匆匆趕回家。回到家裏,女兒小青的班主任趙老師坐在客廳等她。趙老師有壹雙像蜻蜓壹樣凸出的眼睛,上面掛著壹副厚厚的眼鏡。他蹺著二郎腿,給她看褲腿下壹塊紅色尼龍襪。王亞芝認為襪子是耀眼的紅色。趙老師有意換了壹條腿,褲腿卷得更高,坦誠地炫耀著自己的單純。王亞芝迅速扭過頭去。接下來,趙老師的話刺痛了我的心。“有同學向學校舉報小青,說她在網上買英語競賽獲獎證書,騙取海外獎學金。妳知道孩子買證嗎?”。

小青是大三學生。單親家庭的孩子,從小懂事,從來不讓她操心。最近在申請出國留學獎金。競爭很激烈。小青入選成功,已進入公示階段。王亞芝心裏壹沈,轉頭看著小青。小青說:“大壹的時候買著玩的,又不是用來申請獎學金的。”

趙老師推了推滑動的眼鏡,從眼鏡下面看著王亞芝說:“我知道小青是單親家庭的孩子。妳壹個單身中年婦女帶孩子不容易,但妳得註意孩子的道德教育。這件事必須有個結果。獎學金取消了,公派留學肯定是不可能了。”

當王亞芝聽到單身中年婦女這幾個字時,他感到非常刺耳。她認為這比壹個鰥夫在褲子下面塞了壹只紅襪子更可恥。她無言以對,於是送走了趙老師,慢慢走回家。

小青心情不好,賭氣說:“自費出國就是了。”王亞芝沒有經濟能力供小青自費出國。她對小青說:“妳去中國讀書,將來在圖書館找個工作。和妳媽壹樣,也很優秀。”小青含著淚說:“我不要妳規定我的生活。如果妳有什麽好的,我不想和妳壹樣,我就離開這裏。”

王亞芝哽咽了,是的,像我這樣有什麽好處。小青的話是對她中年生活的又壹次致命打擊。她還有機會嗎?街上華燈初上,高樓窗戶上的燈亮了起來,晶瑩閃爍,仿佛在嘲笑她白天的白日夢。

後來,王亞芝賣了房子,把小青送到了國外。她換了工作,去了讀者服務部。看到朗讀活動主持人孩子們熱切的眼神,她感慨萬千。丁導演送她八個字:“願用螢火蟲築起銀河”。王亞芝認為這應該是她余生的人生願景。

閑暇時,她會來到錦江邊。壹群河上的野鴨飛了起來,張開黑邊的翅膀掃過水面,閃閃發光。它們停住腳,浮在水面上,收起翅膀,變成了壹個朦朧的黃色小球在水面上。

王亞芝盯著那些野鴨。這就是生活。妳必須收起妳的翅膀。她看到孩子們在陽光下吹著五顏六色的泡泡,像彩虹壹樣絢爛多彩,壹個個破裂。她聽到孩子們的歡聲笑語,像壹堆堆海浪奔騰,歡騰,卷起,在巖石上破碎,然後向前奔騰,直到遙遠的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