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壹,對環境的想象。夜深了,氣溫下降,鼓裏凝結的露珠滴落下來,發出細微的聲音,仿佛在為另壹個生命的毀滅而哀嘆和哭泣,給整首詩籠罩上壹層悲涼的氣氛。“芭蕉綠舌舔玻璃窗”和“雨打芭蕉”壹直是中國古典詩歌中用以烘托內心悲傷和怨恨的意象。這裏雖然沒有下雨,但是窗外有“嗆人”的露水,還是能給人類似的暗示。而“綠”和“舌”是連在壹起的,讓人感受到壹種如此猥瑣陰郁的氣息。“香蕉綠舌”似乎變成了壹個神秘的怪物,它“舔著玻璃窗”,讓人生出許多恐懼的聯想。這些場景基本上還處於靜止狀態,原本處於靜止狀態的墻壁突然動了起來,它們從四面八方慢慢後退,離垂死的“我”越來越遠,給整首詩增添了壹種奇異的色彩。當然,我們也可以認為這是壹個垂死的人產生的幻覺,但為什麽幻覺是“後退”而不是向前推,擠壓他呢?這與“我”的心理狀態有關:“退”之後,房間會變得特別巨大,“我”會更加匱乏、弱小、無助。這是詩人對“末日”狀態的假設:從孤獨中走來的人,終將回到孤獨。“這麽大的房間,我壹個人是填不完的”,說明“我”還是想“填”,過上豐富充實的生活,但畢竟只是“壹個人”!詩的第壹段渲染了壹個悲傷而詭異的“末日”場景,最後又浮現出這樣壹個相反的場景:壹個人、壹個房間、自然環境相繼退去,只留下壹個孤獨的人度過最後的時刻。在那些自得輕松的年代,我們或許都在感嘆“萬事俱備”的和諧,在為“天人合壹”的大好局面歡欣鼓舞。然而,在死亡即將來臨的今天,所有的和諧都被證明是虛假而短暫的。在人類命運的歷史中,刀槍劍戟橫亙,人與自然碰撞的景觀才是永恒的真理。誰說大自然會愛撫妳,保護妳?最徹底的孤獨來襲時,是妳的生活環境壹個個退去!
詩人想象著自己。此時他的內心壹定充滿了辛酸和悲痛,幾十年來積累的冰霜包裹著他已經越來越冰冷的心房。所以,妳要不要尖叫著向天哭訴這壹生的不公?還是看不起這個即將到來的死神,用最後壹點生命能量和他戰鬥?顯然,這不是詩人的選擇。雖然他在過去的青年時代也做過類似的選擇,但現在他已經筋疲力盡了。緣分就是緣分,講有什麽用?抗拒死亡?當生命已經太沈重太艱難的時候,死亡不就是壹種解脫,壹種安慰嗎?“作為壹個奴隸的母親”站在生死的門檻上想,“無聊,我要永遠結束妳!”(看什麽夢?所以,在死亡到來之前,詩人內心充滿了寧靜,呈現出壹派出奇的寧靜景象。沒有仇恨,沒有抱怨,也沒有煩躁。他“等待”著遠方的死亡,就像等待壹個久違的朋友和客人。心房已經涼了,無所謂了。讓我們“燒壹盆火”,讓這位可以接受的客人進入溫暖的房間。將死之人生起的火也奇怪:我用蜘蛛絲和老鼠箭餵火盆,/我用花蛇的鱗片劈柴。“這是壹個超現實的場景。”我“把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塞進心裏,在那裏點了壹盆火。怎麽才能理解這個場景?在我看來,它的意義至少可以引出這壹系列的思考。他為什麽不用放火燒世界的東西?是因為這些東西已經不存在了嗎?對於這樣壹個孤獨的人來說,他是不是已經無法得到這些東西了?在他那個被粉筆墻圍起來,窗外滿是露珠和綠舌頭的房間裏,是不是因為潮濕而有無數的蜘蛛、老鼠和五顏六色的蛇,而“我”只能用這樣的汙穢做燃料?而這些惡心的東西已經被放進了“中庭”燒掉了。這是不是有點自虐?或者說這些真實情況都是次要的。詩人只是想突出“末日”的神秘和詭異。他以女巫般的方式“等待”死亡的到來。即便如此,也足以看出“我”的心理狀態發生了異於常人的根本變化。──他像玩遊戲的巫師壹樣等待死亡!在這驚人的平靜中,充滿了多少深刻的人生感悟。
最後壹段想象死亡的瞬間。“雞叫了”,這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刻,舊的生活該結束了,火的鍋該燒完了,最後的“遊戲”也該結束了。在妳知道之前,壹股邪惡的風從死亡中吹來,時候到了!“眼皮壹閉,我就跟著客人走。”他死得那麽輕松,無拘無束,無牽無掛,好像什麽都不想說,也不想留下。什麽親戚朋友,什麽榮辱興衰,根本不值壹提!這種死亡的優雅未必不如生命的輝煌!
不是所有被謀生欲望激發的人都能如此殘忍地“想象”出“末日”景觀,聞壹多在想象“末日”的時候正值壯年!壹方面,這是他在美國留學時受到西方現代派詩歌影響的結果。正是西方現代主義對終極生命的關註,開啟了聞壹多的“死亡意識”,使他在人生中期不時思考最後的“期限”。“末日”這個詞本身就說明了西方文化對聞壹多創作的滲透。另壹方面,我們也看到,聞壹多在詩歌中極力渲染的孤獨與自由,或多或少是他現實心境的曲折反映——無論是當他是“唯壹的愛國詩人”(朱自清語),還是當他是壹個令人不快的憤世嫉俗者,又或是在他的社會關系或其他人際關系中,聞壹多緊鎖的雙眉不時流露出他內心深處的“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