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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叔散文

1

逆流而上,像壹支筆在白紙上劃過,留下壹行行浪花般的字跡——我逆流長江,入蜀。

在我的家鄉南陽盆地,我家就在壹條叫“長江路”的街道附近。我愛這個街名——在陽臺上,我感覺自己像壹個水手或者壹只鷹蹲在河堤上——隔壁單身多年的美女是“神女峰”嗎?現在壹個中原人坐火車,經過洛陽襄陽,再坐慢船逆著長江,進入蜀國。壹個江波濤,兩岸青山——第壹次喊出“江山”這句話的老祖宗,應該是在長江上脫口而出的吧?“孤獨的人回到了孤獨的地方,天才回到了天堂”(普羅克羅斯),我也像浪子壹樣回到了浪子。

唐代河南人杜甫“然而狂我收拾書詩”,陪著青春順流而下,想象出壹條從四川回到家鄉的路線,與我現在的四川路線正好相反。現在,他還在回家的路上?壹個永遠回不了家又因為想家而偉大的人,“從這山回來,走過那山”,我們在長江的哪個水域路過?

船像搖籃,微微動蕩,母親的大手在微微顫抖?五行八作的船夫,成了同壹個搖籃裏的兄弟姐妹——左臂紋梅花右臂紋雙龍的身份不明的人,上鋪吹笛子的少年,壹對沈溺於接吻的戀人,壹起去重慶的農村學生,在船邊許多麻袋裏不停查看貨物情況的商人,船上廣播室裏動聽的女聲...長江給了我們* * *的童年。

漸漸進入黑夜。凝視欄桿。船上的燈光只能部分照亮附近激昂的河水,遠處的水如墨汁。突然,壹簇簇燈光浮在視野的盡頭——壹座城市,壹個村莊?逐漸清晰其實是另壹艘客輪,可見周圍的光線還是屬於河水的廣闊範疇。這條河壹望無際。我感到自己渺小而卑微,我感受到長江神奇的美麗和壯麗。用脈搏回應這條南方河流的心跳。拿著壹張《三峽旅遊圖》,兩岸的美景和傳說在濤聲和想象中延伸和傳遞——戰書中的劍峽、金頭盔、銀峽,那裏有關於成功將領的故事;鳳翔俠讓我想起了奶奶的竈火,竈煙,白發;鄧英峽屬於有嬌妻夜半添香加茶的書生;牛肝馬肺峽在壹個廚師眼裏,大約就是壹個冷庫...威嚴又深情。九天虹影* * *人間塵色,狂風暴雨,柔板齊飛。

想起唐代王維的《當那些紅梅春來的時候》——壹顆紅豆,以她的小腹,能生出江南?催生滿江紅的警句,憶江南,臨江仙,西江月,江城子...這些河流貫穿其中的警句讓中國人眼前壹亮。我也想起南北朝時期謝毛的《大江大河日夜流》——壹條大江,無數個日日夜夜流向我們,包括屈原、李白、張、項羽、曹操、、、史...所有的時間和空間都變成了大河的盆地和衍生品。因為包容和復雜,長江比自己長,就像黃河比自己金。

與白天相比,我更為長江上的夜晚所感動。比如壹個半盲的人,壹定是用心靈而不是眼睛接近母親的,類似於荷馬、彌爾頓、博爾赫斯失明後看到了詩神。長江之夜,生者與死者聚在壹起,奏出壹曲交響樂。我沒有睡眠。天漸漸亮了。播音員輕聲說:“夔門在前。”長江母親的生殖門就在前方——在長江的又壹次陣痛中,渡過夔門是又壹次輪回和重生?與南方的壹切壹起更新我的靈魂和命運...我以嶄新的面貌倒在船艙裏的鋪位上,用筆記記錄下我在地理和心理兩個層面體驗長江的淩亂感受。我曾經用右手寫過壹首長詩,歌頌北方的黃河。也許我的寫作應該變成壹只手臂和壹種方式去愛這條偉大的南方河流。我知道我是壹個快樂的人——遊走在長江的壹條線和黃河的壹條線之間,遊走在這兩行筆法犀利、文字空洞的長詩之間,我可能成為它們之間的紐帶和張力...

在長江上生活了兩天兩夜,發現兩岸的風景大致對稱——

左岸:懸崖下避雨的雄鷹,竹樓裏搖曳的炊煙,擁抱著即將下水的新船的造船廠,還有漁民;右岸:草叢中傾聽雨聲的羊群,木屋上裊裊的白雲,暗示嬰兒即將臨盆的孕婦,撒網的人……左岸與右岸相互輝映,相互呼應——長江,壹面液體的鏡子,壹個溫暖的聲音。岸上的人和長江上的人有著同樣的夢想和現實。他們出生,戀愛,工作,死亡。他們在河邊或者在去河邊的路上,類似於那些總是沈浸在咖啡館裏或者匆匆走在去咖啡館路上的歐美公民。名片上經常印著咖啡館的電話號碼,而不是辦公室和住宅的電話號碼。長江兩岸的人都不穿名片。這條貫穿全國的南河,拒絕電信區號和郵政編碼的限制和劃分。如果妳想找親人、朋友和愛人,妳必須去河邊,或者走在通往河邊的路上。

在船上,我環顧了兩天兩夜,手裏的茶杯底沈積了壹層薄薄的泥沙——河水帶著鳥羽、種子、燈影、落花、櫓子、魚鱗、陶片、山歌、斷劍等等,我成了壹條微縮的河,波悠悠,勢若微弱,如王羲之的壹筆潦草。我的左右半邊在血管兩側變得大致對稱。從宜昌到重慶,長江相當於我的心痛和愛從胸口到喉嚨?懸崖上有壹排古棧道留下的洞,像無盡的省略號,我弱小的身體無力復制。但如果妳帶著壹個胸前有有限孔的長笛子,似乎也可以用來向擁抱棧道的懸崖致敬...

“佛看壹滴水,裏面有四萬八千蟲。”我藏了壹條內涵四萬八龍的河?我吹笛子,江風吹來壹行古棧道留下的洞——誰在聽我們合奏歌唱?

溯河而上,回到童年,前世,元曲,宋詞,唐詩,楚辭,詩經...

2

這篇文章的題目,承襲了南宋陸遊的《入蜀記》。

大道六年,也就是公元1170年,46歲的陸遊終於得到了夔州潼關的位置。5月18日,他從家鄉殷珊出發,乘船回到江邊的南京,10月27日到達他在辰光歷時半年的辦公室。陸遊在他緩慢的上任路上,航行,上岸,徘徊,觀察,再航行,上岸,徘徊,觀察。他寫了壹篇四萬多字的日記,記錄了日歷和思想,行雲流水,自由如長江。

摘錄幾段作為我寫這篇文章的背景和參考:

“二十二號,過河。自從離開當塗,風和日麗,浪平如席,白雲澄澈,畫卷悠遠。我從未忘記道路的工作。”壹幅國畫,目前來看,也是美的。但我擡頭看兩岸,高樓大廈、高速公路等現代物件時隱時現,與陸遊那些年所見大相徑庭。

“如果妳把十二月的第壹個月,當真相大白的時候,妳也可以全力以赴去尖石。但灘上居民都是有利於丟船、賣木板、留商的,壹定會動搖這場戰鬥。”河中的瑞石暗中泄了舟楫,卻給岸上的居民帶來了好處,比如買賣損壞的舟木,為滯留的船工和客人提供住宿等等。受益於顛覆他人的尖巖暗礁,亦古亦今。至此,陸遊大概嘆了口氣。

“女人打水,都扛著壹整只木角...壹般峽中負物,牽其背,而多女,不唯水。賣酒的女人,也像負水。打電話買,跪下獻。”這樣壹個悲慘女人的形象今天已經不存在了。在船上,在岸上,在茶館裏,在酒吧裏,我身邊的女人都打扮得像演員,背著背包,去旅行,去娛樂。

“江豚有幾十只,顏色都是黑色或黃色的。在俄羅斯,東西有幾英尺長,顏色是紅色的,像壹只大蜈蚣。他們正在逆流而上,水有兩三英尺高,這太棒了。”我沒有看到江豚,也許是因為江豚看到我“牛逼”?

……

陸遊“去蜀”只是去夔州上任。他在四川呆了八年。得意之時,與範成大壹起在閱兵中行進,企圖在北方探索中原。不得意的時候,他住在成都,思念江南。他驕傲而不驕傲,把所有的詩都寫成了詩,不再寫散文,留下了《劍門路的雨》、《金錯刀之行》、《見大清圖有感》等。或許,詩歌這種體裁更適合表達情感。在劍的短小精悍的規定之內,它是強大的,閃爍著寒光,咄咄逼人,直抵人心。散文則慢而長,陸遊入川要半年多,讓無數細節像河流壹樣流淌在紙上。

旅美中國學者唐德剛曾提出著名的“歷史三峽論”,以三峽的制約性、緊迫性和關鍵性,描述了中國政治制度從封建制向帝制再向文官統治過渡時期的困難和走向。在內部矛盾和外來外力的雙重作用下,三峽崛起,天下被治——南宋以後歷代知識分子的夢想。陸遊八年後離開三峽,天下仍大亂。他乘船順流而下,在家鄉度過了晚年。

《夜半細看》,陸遊看了壹眼中國和自己,壹切都碎了。山裏的雪和江南的梅雨交替著為他和他的後代上演著壹出悲劇。

目前,在壹個和平而平凡的時代,我這個平庸的人,寫散文而不是隨筆,或許對身心健康有益。陸遊,請妳包容我,就像南方的長江,北方的黃河包容壹滴水壹樣。當然,我還在寫詩。當我像南宋壹樣危機四伏,動蕩不安的時候,我需要寫詩來統壹我體內的各省。

陸遊抑郁的時候,曾經嘲諷隱居在我家鄉的諸葛亮為了野心:“耕田是英雄事,不必老死南陽。”我不是英雄也不會耕田,所以我有理由離開南陽去蜀國。

在重慶朝天門碼頭停靠,下船。

走在我前面的壹個人,像陸遊看到的提著木桶的女人,有壹個大鴿子籠。在它上面,潦草地寫著壹行書法:“瀘州玉三壽”。我急忙追上去,確認這個人不是女人,然後我暗暗松了壹口氣。竊喜:我要去瀘州,我姓余而已——請問酒城在哪裏?鴿子指向瀘州。壹個陌生人不必問路:讓鴿子作為向導帶領我前進,就像美女帶領但丁前進壹樣。

鴿子上了3路車,我上了3路車。重慶汽車站。鴿子上了去瀘州的大巴車,我上了大巴車。不知道是信鴿還是肉鴿。其他三只鴿子是愛好者還是廚師?希望是信鴿。我希望余三是壹個鴿子愛好者——壹只信鴿,壹封酒神的信,壹封鴿子的信,指引著壹個詩人和壹個飲者前進。

長途汽車沿著長江駛向瀘州——道路的曲折恰好與長江的蜿蜒相呼應。透過窗戶看著河水,我漸漸陷入了暮色的河中,就像壹個人陷入了回憶和夢境。深夜,到了瀘州,被酒香統治。送鴿子的人正在去余三家的路上。我壹邊問,壹邊走到《星詩》雜誌邀請函上指定的酒店。街上掛滿了酒旗。想起酒的各種綽號、筆名、謚號:浣波、鴻友、忘憂、般若湯、釣詩鉤……美好而美好。

我來晚了,來自全國各地的20多位詩友已經開始接觸了。當地詩人楊宗洪帶我去街邊餐廳補晚餐。喝著,喝著當地的郎酒——新郎的感覺好像又回來了。楊宗宏是伴郎。誰是我的新娘?.....飄飄在街上,我和楊宗宏經常偶遇,似乎壹條街容不下兩個喝醉的人。"測試妳的清醒度:那是燈籠還是月亮?"楊宗宏指著空中的壹個發光體。我的眼睛是霧蒙蒙的,瀘州是霧蒙蒙的,壹公裏外的長江水也是霧蒙蒙的。我只能老老實實回答:“看不清楚。我不是這裏的……”他笑道:“月亮是燈籠!”可能也喝醉了。楊宗洪夢囈般地說,瀘州城外釀造用的河水和蜈蚣崖上的山洞裏,成千上萬只大酒桶,密封了三年,才得以重現...

坐電梯,進入某酒店十五樓的房間。恍惚中感覺自己像個小木桶。我被搬進了長江懸崖上的壹個15英尺高的山洞裏。壹個人生活了三年,封存在我身體裏的詩能發生質變嗎?睡著了,壹夜無夢。

第二天,舉行了頒獎儀式。會場外長江聲隱隱。我贏得了主獎。發表獲獎感言:“感謝長江的包容,讓壹首朗誦黃河的長詩在旁邊獲獎。這或許說明,黃河是長江,河與河在夜深人靜的時候悄悄交換了臉、溫度、姿勢,就像父母的手壹起生活了很久,分不清性別和歸屬。“這個解釋合理有趣,所以有掌聲。

詩人楊牧先生即興抒發了自己的情感。他像壹個嚴謹的統計學家,統計了整個唐詩中與酒有關的詩歌的數量和比例,精確到小數點後兩位,進而得出“酒神與詩神同行,酒與詩齊頭並進”的結論。然後我想到了南陽盆地流傳的壹句諺語:“酒桌上交朋友,牌桌上見女婿,字面上學,戲裏學。”可見,酒的確是真性情的展現者,也印證了楊牧先生所揭示的“酒與酒相互和諧”的秘密。而我是壹個壹碰酒杯就醉,酒量有限的人。我對自己的寫作前途心存疑慮。李白鬥酒,咯咯笑。我只能舉起壹個小酒碗,咯咯地笑。但我的醉態和李白的醉態不會被判定為秦嶽和虛無吧?妳看,他醉在長安,我卻醉在瀘州,在長江和美酒的環繞下,忘我而得坦蕩——

長江,長詩,溯我身內外,長歌。

李白站在江油,鋪滿了石頭,在壹個荷塘前吟誦:“荷花好爭氣,愁殺船工。”同樣,對著荷塘,楊萬裏似乎寫得比李白好:“蕭何露出尖角,蜻蜓立在頭上。”李商隱好像寫得比李白好:“秋陰霜飛遲,留殘蓮聽雨。”詩人的局限恰恰是他的深刻性產生的地方,如懸崖上的深谷——李白應該站在蜀道邊上,站在人生的緊要處,吟道:“呵,但它高,很危險!."

當然,李白有分身之術,站在中國很多地方,比如天目山腳下,桃花潭邊。他的名字從古代走向了現代,他站過的地方也變成了名勝古跡。有好詩高懸,像廣告壹樣循環。目前他代表江油的旅遊,可見這是世賢的故鄉。在江油,李白不用“仰頭望去,發現是月色,再沈回去,我忽然想起了家”,也不用問自己“幾時回日本,壹個人在雨裏淚裏”——李白的父親名叫李恪,所以李白是客?在我的家鄉,在我自己的時間裏,我也充滿了客人和異國情調?這對壹代詩人可能是有益的。詩人只有在陌生而陌生的時空裏,才能建立起自己的家鄉。

我和四川詩人張新泉、山東詩人燎原、重慶詩人李元勝壹起仰望李白,並邀請他到附近的酒館喝壹杯。但李白離不開那塊石頭,繼續站著,想著遠方——那壹輪就像撐桿跳高跳下的天山月牙和萬,還有《撈心》裏“虎鯨奔雷”的海和名...

喝在李白旁邊,對我這個卑微弱小又有野心的後人來說,小杯喝比較合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