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簡單的相加,而是把幾個單鏡頭,幾個簡單的描寫,用壹定的結構方式組織起來的創造,會迸發出壹種全新的東西。這些新事物不僅來自於結構的整體效果,也是讀者在欣賞中積極思考的結果。因為探索意義是人類意識的壹種本能,觀眾根本不可能不經過思考就接受壹些文字安排。巧妙的結構能給讀者靈感和暗示,讓讀者體會到壹些不是字面上說的更深刻更微妙的東西。
《斷章》這首詩充分顯示了詩人高超的結構技巧。全詩四行,分為兩段,就像兩組鏡頭並列在壹起。
場景壹:“妳站在橋上看風景”。場景二:“看風景的人在樓上看妳”。這兩個鏡頭都是生活中常見的場景,也只是壹種正面的敘事,告訴讀者壹種狀態,很難理解什麽。現在把這兩個鏡頭放在壹起,形成壹組平行蒙太奇,情況就完全不壹樣了。
在第壹個鏡頭中,“妳”是看風景的主體,但在第二個鏡頭中,這個“妳”卻成了被別人看到的對象。這種主客體位置的無痕轉換,隱含著宇宙中相對性的普遍性。事物處於壹定的狀態,總是有條件的、暫時的、有限的;如果從不同的角度,用不同的參照物來比較事物,對於同壹狀態的事物,可以得出不同的結論。這種對事物相對性的強調,只要不推向極端,脫離事物的絕對性,導致相對主義,還是有利於打破人們孤立的、靜止的、不變的看待問題的形而上學思維方式的。
場景三:“明月裝飾了妳的窗戶”。場景四:“妳裝飾了別人的夢”。這就構成了另壹組並置蒙太奇,加強了前壹組鏡頭的哲學相對性。不過仔細看的話,這組鏡頭和第壹組鏡頭略有不同。第壹組並列的兩個鏡頭,是可以直接感受到的具體事物。第二組,鏡頭3:“明月裝飾了妳的窗戶”,還是具象。至於鏡頭四:“妳裝飾了別人的夢”,只能從想象中展開。它是空的,讓讀者有更大的欣賞空間。李健吾先生非常重視“裝飾”二字,認為它是“詩人對生活的解釋”,“詩是膚淺的,冷漠的,但有無盡的悲傷埋在黑暗裏”(《魚集──卞先生寫》)。
卞支林先生在辯護文章中說:“我不太註重‘裝飾’的意義,就像《斷章》中的那句‘明月裝飾了妳的窗/妳裝飾了別人的夢’,我也是指側重於‘相對’。”(關於魚類收藏)李健吾先生的解釋和卞先生的辯護呢?優秀詩歌的深意是無窮無盡的。因為所有優秀的詩歌都不是平面的,而是有多重層次的,而這些不同的層次又是相互交織和折射的,以至於詩歌衍生出不同的意義。就像壹個方程有無窮多個解壹樣,每個解都是方程本身所擁有的,而不是出於求解者純粹的主觀想象。同時,這種無窮無盡的本性只能在讀者的審美活動中表現出來。不同的讀者由於生活環境、文化傳統、藝術觀念、欣賞心情的不同,在閱讀同壹首詩時會有不同的審美期待,因而會有完全不同的詩歌發現。
這樣,我們當然要註意卞先生對支林的自白。我們把這首詩的主題解釋為表達壹種“相對性”的哲學概念,這是對卞先生自白的充分考慮。那麽這首詩的理解能和詩人的理解不壹樣嗎?當然了。作者不壹定,讀者也不壹定。李健吾先生通過詩中的兩個“飾”體會到了詩中所蘊含的“說不盡的悲傷”,他可以盡可能地擁有自己的自由。正如李健吾先生所宣稱的:“詩人的解釋能驅逐我的或其他任何解釋嗎?不要!壹千。不要!幸福的人是我,因為我有雙重經歷,經歷的交織讓我的人生深刻。詩人擋不住讀者。這就是這首詩的妙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