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上三個因素造成了我們在欣賞外國詩歌時的隔閡感和心理障礙。那麽,欣賞外國詩歌有哪些值得註意的方面呢?怎樣才能真實公正地評價和欣賞外國詩歌?我認為主要有以下幾點。
第壹,不宜苛求外國詩歌的音韻美。
中國明代詩人謝榛說,壹首好詩應該是“誦流雲,聽金聲,觀錦繡前程,紡絹”(《詩四體》)。這四個標準中,除了第四個,前三個都是關於詩歌的語言美和音韻美。黑格爾曾說:“至於詩歌,有音節或押韻是絕對必要的,因為音節和押韻是詩歌最初的、唯壹令人愉悅的芬芳,甚至比所謂充滿意象的豐富的文字更重要。”的確,朗朗上口,抑揚頓挫,歌聲如歌,悠揚悠揚是詩歌的魅力之壹,對於格律詩來說尤為重要。自由詩雖然沒有嚴格的格律,但還是需要用其他方式來展現它的語言美和音韻美。
但這種語言美和音韻美,壹旦換成外語,至少會失去壹半的美感。因為各國的語言結構和特點差異很大,翻譯主要是傳達單詞和意思,不可能傳達語音。英國詩人雪萊曾在壹次關於詩歌的辯論中說:“詩人的語言在他的聲音中包含著某種壹致性和協調性。沒有這種壹致性和協調性,壹首詩就不是詩。”所以他認為“翻譯詩歌是徒勞的。”這種說法雖然偏激,但還是挺有道理的。例如,讓我們讀壹讀梁翻譯的18首莎士比亞十四行詩:
我怎麽能把妳比作夏天呢?
妳不僅比他可愛,還比他溫柔;
強風羞辱了可能愛過的嫩芽,
夏天租房的周期太短;
天空中的眼睛有時太耀眼,
他閃亮的金色臉龐經常被掩蓋;
毀於偶然或無常的天道,
沒有哪種香味不是最終枯萎或毀滅的。
但是妳漫長的夏天永遠不會褪色,
我不會失去妳鮮紅的芳;
或者死神誇口說妳在他的陰影下徘徊,
當妳在不朽的詩篇中與時間壹樣長。
只要有人類,或者人有眼睛,
這首詩會流傳下去,給妳生命。
譯者嚴格遵照莎翁的十四行詩格律,翻譯成ABAB(天空婉約而短暫)CDCD(兇蓋破)EFEF(落香長)GG(眼命)四、四、四、二句的押韻形式。翻譯得很巧妙,很美,很有詩意。但這種節奏適合英語的特點,不適合漢語。我們習慣了中國詩歌的押韻方式(要麽押韻到底,要麽連韻等等。),但還是很難感受到莎士比亞節奏的音樂美。
再比如,雪萊的《西風頌》有很多模仿西風的強音,尤其是開頭:
哦,狂野的西風,秋天的氣息!)
英語閱讀有西風橫掃壹切的磅礴氣勢。在魏爾倫的《眼淚落在我的心上》中,詩人使用了大量的押韻(即在每壹節的第壹行和第二行重復同壹個詞作為韻)和諧音詞(如ilplenre\|ilplent crying-rain)來創造壹種和諧* * *來表達詩人心中難以解決的痛苦。雖然我們的譯者已經盡了很大的努力來反映原詩的某些特征,但是用中文朗讀英法原詩的音韻效果是絕對難以體現的。所以我們欣賞外國詩歌主要是通過閱讀其內容,對詩歌的音樂美不能苛求,外國詩歌的閱讀效果壹般都不盡如人意。
當然,詩歌的聲韻美並不完全取決於外在語言的音樂性,還取決於內在情感的節奏,即詩人情緒和情感波動的節奏。這種情感的韻律美和語言的音韻美是相互和諧的。雖然難以傳達語言的音韻美,但譯詩可以保留情感的節奏美,這對於自由詩來說更為明顯。因此,在詩歌翻譯中,自由詩在音韻方面的損失要比格律詩小得多。除此之外,還有壹些外國詩歌,語言的音韻美也可以不同程度的翻譯出來。比如馬雅可夫斯基的詩,主要靠的是步步分明的節奏,用詞短小精悍,朗誦起來鏗鏘有力,富有感染力。由此可見,外國詩歌的音韻美並沒有全部喪失,只是不要像欣賞中國古典詩歌那樣期望過高。
第二,不宜找章句,壹味追求文字之美。
詩歌的語言高度精煉,漢語多以單音節文字為基本單位。欣賞中國的詩詞,往往重在文字之美。中國古典詩歌歷來講究遣詞造句,有“詩眼”“詩眼”之說。這些“詩之眼”“詞之眼”大多能起到畫龍點睛、勾勒和整合整篇文章的作用。所謂“石如玉美,水滿珠川韻”,所謂“壹字貼切,則全篇彩”。因此,從齊梁時期的詩學理論和文學巨著《詩品》、《文心雕龍》開始,就有了搜章句評詩的先例。尋找名句佳句,細細琢磨,已經成為中國讀者的壹種欣賞習慣。
當然,外國詩歌中有很多名句和警句。就像雪萊的《西風頌》裏說的,“冬天來了,春天還會遠嗎?”像歌德的壹些格言警句,日本的壹些絕妙的俳句也很受歡迎。因為外國詩歌也講究語言的錘煉和文字的優美。不用說,就連現代主義詩人的即興創作也隨處可見,從閱讀龐德的《地鐵站》和艾略特的《窗前的晨景》就可以看出這壹點。
而外國詩歌的語言美主要在於個別詞語的貼切,傳世名句遠少於中國古詩詞。外國詩歌語言的魅力大多是以整體的形式表現出來的。即使是警察的壹些精彩句子,也往往離不開全詩的整體結構,很難不被破壞的挑出。比如莎士比亞的十四行詩,後兩句多是詩中的警句,但壹般都是全詩的總結。沒有前十二句,只看後兩句就會深感自卑。這和中國的古詩詞不同,古詩詞可以獨立欣賞。如果與中國的詩歌相比,似乎更接近漢魏“氣象混亂,難以提取”的古詩。
第三,不要拘泥於欣賞中國詩詞的傳統習慣。
就像白色在中國表示哀悼,在西方表示婚姻幸福,不同的民族有不同的心理和習慣,欣賞詩歌也是如此。詩歌,因此可以以少勝多,以壹當十,這壹點很重要,因為它能激發讀者的聯想,獲得暗示和寓意的快感。巴爾紮克曾在《幻滅》中說:“真正懂詩的人,會把作者在詩中只透露了壹點點的東西,拿到心裏去發展。”艾略特也說過:“壹首詩可能對不同的讀者表現出許多不同的意義。”從這個意義上說,詩歌可以看作是激發人們想象力的多角形寶石。人們可以從不同的角度,借助不同的燈光,煥發出不同的光彩。壹般來說,越能引起讀者的聯想,這首詩的詩意就越濃,越值得欣賞。所以雪萊把詩歌解釋為“想象力的表達”。
雖然想象力的多少主要取決於詩歌本身的質量,但也與讀者的文化體驗和審美情趣有關,也與讀者的心理素質、欣賞習慣和想象力有關。以欣賞和想象的心理為例。中國讀者讀中國的詩,會把“柳”字和春天、愛情、離別、纏綿聯系在壹起。看到“月”字,馬上會想到鄉愁、思鄉、團圓等等。這是因為中國讀者習慣了中國古詩詞中的這類詩句,如“客舍青柳色新”,“楊柳岸,清風漸逝”,“仰望明月,再沈背,我忽然想起了家”等等。柳葉傷感,思鄉明月,已經積澱成了我們民族的傳統心理(中國人重視中秋團圓就是壹例)。所以狄德羅說,“欣賞是通過反復體驗獲得的敏捷”。然而,外國人對柳樹和月亮卻不壹定如此。外國詩人很少詠柳,也很少寫月亮,壹般不會直接把它和愛情、鄉愁聯系起來。既有民族心理差異,也有語言習慣。英國語言學家理查德·理查茲認為科學語言是“指稱的”,而詩歌語言是“情感的”。所以,同壹個詞在不同的人心中往往會引起不同的感受。這在語言學上叫做“語感”。夏丏尊曾經說過,“在具有敏銳語言感覺的人的頭腦中,紅色不僅僅被解釋為紅色,夜晚也不僅僅被解釋為白天的反義詞,對嗎?田園不僅是種菜的地方,也是壹場春雨吧?看到‘新綠’這個詞,妳會感覺到希望、天然化工、青春活力等等。看到‘落葉’二字,妳會覺得無常、孤獨等等。”(引自葉聖陶《創作論》)顯然,這種語感上的差異,對於不同的國家,不同的民族,不同的時代,無疑是非常不同的。中國視布谷鳥為悲哀的化身,有“布谷鳥泣血”之說,李商隱稱之為“王皇帝的春心在布谷鳥中啼哭。”但在華茲華斯的名詩《致杜甫》中,杜甫被稱為“快樂的小鳥”,以美好的童年回憶激勵著詩人;中國很少有人寫詩,唱玫瑰。在中國人的心目中,玫瑰是非常普通的。但在西方,玫瑰是愛情的象征,是西方人最喜歡的花。贊美玫瑰的作品數不勝數。伯恩斯的著名詩歌《壹朵紅玫瑰》不太適合中國人讀,但在西方幾乎家喻戶曉,被廣泛閱讀。這就告訴我們,在欣賞外國詩歌時,不要用我們固有的心理定勢和傳統習慣去衡量,而要根據我們所生活的國家的文化背景和民族心理去理解。中西詩歌風格的差異也是如此。中國人愛含蓄美,但不能輕視西方詩歌的明麗美。中國人不喜歡讀長詩,我們也不能貶低西方史詩的價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