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樹都畫著點,只有柳樹畫著線。
別的樹總有花或果,只有楊柳,壹些無用的白柳絮茫然地散落著。
其他樹都是密碼很緊的消息,只有柳樹,是松結。
其他的樹都適合插花或者裝飾,只有柳樹適合在巴陵折柳送別。
柳樹快過時了,柳樹快老了,柳樹沒有任何實用價值——除了美。
柳樹不是工匠之樹,而是詩人之樹,情人之樹。柳樹越來越少了。每次看到壹棵柳樹,我都會緊張地屏住呼吸——我怕有壹天我會忘記。恐怕有壹天讀到白居易的《春前何處有思,柳條無力向魏王提》或魏莊的《遊柳》時,也要查字典了。
柳永遠造不出林,註定是岸上的植物,而有些事,查字典也沒用,如何讓我們理解蘇堤上的柳,梳理江南二月的春風,綏地的柳是多麽美麗,就像煙波玉簾。
柳條條紋習慣伸入水中,纏繞水中靜謐的雲朵和月光。它常常巧妙地抓住壹個完整的水月,比李白巧妙得多。
春柳的軟條上隱藏著無數被稱為“綠眼睛”的葉芽。那雙眼睛高興的時候,吐出幾條綠葉的脈絡。幾天後,所有麥粒般的綠色眼睛都睜開了。
有人懷疑彩虹的根下有寶石,我卻總懷疑柳樹的根下有綠寶石——不然柳樹哪裏能吸收那麽多純綠?
穿風衣的日子
每次穿上風衣,我都覺得很奇怪。不知道為什麽,特別是剛扣好腰帶的時候,我總懷疑自己是不是要流浪了。
當我穿上風衣,只覺得前方的路風雨飄搖,小巷外有萬裏不知名的路在等待。我對我的生活有壹縷煙雨無邊的感覺。
穿風衣的那壹天應該是有風的,無論妳是初來乍到,不習慣溫柔的春風,還是綠色退潮後帶著陡峭寒意的秋風。風在雲端呼喚妳,風帶著蕭瑟的顫音穿過千葉呼喚妳,穿風衣的日子永遠
毫無疑問是暗淡的,但也因此不合理地壯麗:
穿著風衣,似乎應該有故事可以開始。
江南必有風,吹綠兩岸柳簾...
必然會有像老戲裏流光壹樣的風,溫柔地環繞著1100萬平方公裏的海棠葉。
壹夜之間洛杉磯壹定會刮起像歌像笛的風。
讀過漢高祖的白雲,唐玄宗的牡丹,陸放翁的大三關的人,風也讀過妳今天的滿頭秀發,妳穿著風衣,走在千古的風中。
風是天地之長嗎?大塊血氣湧動時,風是否擾人?
風吹脹了風衣的翻領,風吹亂了風衣的下擺,拂過我的腿。我環顧四周,生活是如此廣闊,我認為有壹個無限的地平線在等待著。
春天的懷舊
春天壹定是這樣的:從青山上,壹把雪再也捧不住,噗通壹聲,壹張冷臉變成了花臉,壹首歌從雲端唱到山麓,從山麓唱到低矮荒蕪的村莊,唱到綠籬裏,唱到壹只小鴨子的黃蹼裏,唱到柔軟可溶的春泥裏——軟軟的。
那麽迷人,那麽敏感,卻又那麽泥濘,沒完沒了。壹聲驚雷可以讓雲彩無緣無故地哭得滿天都是,壹聲杜鵑啼可以讓壹座城市開滿杜鵑花。壹陣風來,每壹株柳樹都唱壹只白色的,虛榮的,莫名其妙的,不請自來的蒼蠅,每壹只蒼蠅都是壹株柳樹的分號。反正春天就是這麽不講道理,不合邏輯,但還是能讓人心平氣和。
春天壹定是這樣的:滿池暗葉繁花的枯梗緊緊抓住壹根老根,北方千戶人家的屋梁被風雪壓得粉碎,輕輕托起壹個小小的空巢。然後,突然有壹天,桃花俘獲了所有山村的水廓。柳樹已控制皇家溝和民間河頭-春天就像旗幟鮮明的王師,該集團已期待祈禱和美麗了很久。
至於春天的名字,壹定有過這樣的故事:在《詩經》之前,在《史記》之前,在《倉頡》人物塑造之前,壹只小羊在啃草的時候突然感到汗流浹背,壹個孩子在放風箏的時候突然感到飛升,壹雙飽受風痛的腿突然感到舒服,千千的手放在小溪的岸邊和河岸上。
鳥類又可以開始測量天空了。有的負責測量天空的藍色,有的負責測量天空的透明度,有的負責用那些翅膀測量天空的高度和深度。並非所有的鳥都是優秀的數學家。他們唧唧喳喳算來算去,查來查去,最後不敢公布統計數據。
至於所有的花,都已經交給蝴蝶去數了。把所有的雌蕊交給蜜蜂編目。所有的樹都讓風給糟蹋了。風就交給屋檐前的老風鈴壹個壹個去記,去打聽。
春天壹定是這樣的,或者,在某個地方,現在還是這樣嗎?穿過煙霧繚繞的黑森林,我想去探訪那在遙遠的歲月裏徘徊的春天。
張曉風行道樹
我們是壹排樹,站在城市的塵埃裏。
許多朋友說我們不應該站在這裏。其實我們比任何人都清楚這壹點。我們的家在山上,在黑暗的原始森林裏。而我們居然站在這裏,站在這兩車道的路邊,這無疑是壹種墮落。我們的同伴都在吸露水,玩涼雲。那我們呢。如妳所見,我們唯壹的裝飾是壹個搖晃的煙灰。
是的,我們的命運已經安排好了。在這個充斥著車輛和煙囪的工業城市,我們的存在只是壹個可悲的點綴。但妳可以省省妳的同情,因為這種命運其實是我們自己的選擇——否則,我們就不用春天頻繁地長出綠葉,夏天給人遮陰了。神聖的事業總是痛苦的,但只有這種痛苦才能給我們深度。
夜幕降臨,整個城市都是繁雜的琴弦和急促的笛聲,全是紅燈和青酒。而我們在沈默中,我們在黑暗中,我們在不被理解的孤獨中。然而,我們艱難地咬緊牙關,直到朝霞之旗冉冉升起,我們站成壹排致敬——無論如何,我們的城市總要有人去迎接太陽!如果沒有其他人迎接我們,我們將負責迎接光明。
這時,也許是壹個早起的孩子走過來,貪婪地呼吸著新鮮潔凈的空氣。這是我們最自豪的時刻。是的,也許所有人早就習慣了汙穢,但我們還是固執地制造著不被珍惜的新鮮感。
也許下雨的時候我們是最快樂的。雨帶給我們老朋友的消息,把我們帶回想象中無憂無慮的老林。我們在雨中哭泣,我們壹直熱愛那裏的生活——盡管我們放棄了它。
站在城市的塵埃裏,我們是壹棵悲喜交加的樹。
《生命的恐懼》張曉風
這是夏天最漫長的壹個下午,在印第安納州的壹個湖邊。剛開始我隨便坐著看書,突然發現湖面周圍飄著壹些白色的纖維,像棉花壹樣,有的飄在草地上,有的飄進湖裏。當時沒太在意,不過是偶然的風帶來的。
然而,漸漸地,我發現情況簡直令人吃驚。幾個小時過去了,樹木還在不自覺地送著那些小雲彩,仿佛是壹個無限的雲庫。整個下午,整個晚上,天空都充滿了那種東西。第二天的情況完全壹樣,我感到驚訝和震驚。
其實我小學的時候就知道有壹種種子是風吹纖維播的。但我只知道壹道測試題的答案。當年真的看到了,全身心感受到的是壹種敬佩,壹種說不出的敬畏。我第壹次差點遇見生命——雖然是植物。
感覺雲朵般的種子與心中的某種東西強烈碰撞,不禁被生活的奢華、奢侈、不計成本的投入所感動。也許只有壹粒種子,在日日夜夜的漂泊後,足以成就壹棵樹,但造物主卻願意做這樣驚心動魄的壯舉。
當我冥想的時候,我仍然會想起那個可愛的湖。不知道湖上的哪顆種子變成了小樹。至少,我知道有壹個成長了。那顆種子曾經遇到壹片土地,在壹個路人的心谷,變得陰雲密布,教會了她如何敬畏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