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超常搭配,是指基於藝術表達的需要,有意打破常規搭配和固定搭配的詞語限制,超出常規地組合詞語、句子成分、分句,使組合的詞句顯出特殊性,產生奇特的文學效果。
從語用的角度看,這種超常搭配有其特殊的表現力,是語言使用者的匠心所得,是有目的、有選擇地對語言形式進行錘煉、加工的結果。它與那些非規範的個別現象不同,非規範的東西,往往缺乏目的性、自主性,常帶有盲目、單純的求異性。這種超常搭配,從某種意義上說,是文學語言的壹種合理變異。
壹、詞性的超常搭配
詞性的超常搭配是指有意突破詞性的常規,在搭配中臨時改變詞語的詞性。這種臨時性地創造性地變動詞性,能獲得生動活潑的藝術效果。
(1)這個連長太“軍閥”了!年紀不大,脾氣不小!(曲波《山呼海嘯》)
(2)妳總是很“英雄”的。(何立偉《小城無故事》)
以上例句中“軍閥”、“英雄”原是名詞,由於受程度副詞“太”、“很”的修飾,臨時當作形容詞用,語義由具體變為抽象。(“太軍閥了”是“軍閥作風太嚴重了”的意思;“很英雄”是“非常自以為是”的意思。)這種用法在語用上能增加語言的活潑、風趣意味。
(3)願聽二次的詞句總是經得起吟詠的,而不是摻了水的酒。從適合聽者吟詠的需要來看,不僅詞句不能“水”,表演也不能“水”。(王朝聞《聽書漫筆》)
(4)在他心的深處,他似乎很怕變成張大哥第二———“科員”了壹輩子,自己受了冤屈都壹點也不敢豪橫,正象住慣了籠子的鳥,遇到危險便閉目受死,連叫壹聲也不敢。(老舍《離婚》)
以上例句中“水”“科員”原為名詞,由於在句中充當句子的謂語或謂語中心,臨時作動詞用,語義由表示靜態變為表示動態。(“水”意思是摻水,摻假;“科員”意思是做科員,突出了“科員”的平庸、卑微。)這種用法在語用上能增強語言的形象色彩。
(5)雪堆裏僵硬了她的屍體
雪全化了水
水又結了冰
她封在冰裏是壹具“化石”
(賈平凹《壹個老女人的故事》)
(6)這裏那裏霓虹燈,而且紅紅綠綠了大街小巷。(何立偉《壹夕三逝》)
以上例句中的“僵硬”、“紅紅綠綠”本為形容詞,後面帶上名詞性短語,臨時活用作動詞,語義上具有使動意義。這種用法在語用上使表達變靜為動,使整個句子更具藝術表現力。
二、語法的超常搭配
語法的超常搭配可以指句子中成分位置的顛倒,也可以指打破常規排列方式的語句形式,或重復使用句子中某些成分,從而強化作品(句子)的表現力。
1.易位
易位指的是對句子成分排列位置的故意變動。這種形式在語用上有利於強化和突出某些情節、狀態和表現意境,增強藝術效果。
(7)她喜歡人間的生活;跟爸爸壹塊兒幹活,她喜歡;逗著兄妹倆玩,她喜歡;看門前小溪的水活潑地流過去,她喜歡;聽曉風輕輕地吹過森林,她喜歡。(《牛郎織女》)
(8)在這本日記本裏,與其說是沙菲生活的壹段記錄,不如直接算為沙菲眼淚的每壹個點滴,是在沙菲心上,才覺得更切實。(丁玲《沙菲女士的日記》)
(9)那雙大眼踩住了他的命,仿佛是。(老舍《離婚》)
(10)紛披的樹葉交織成壹片藍色的朦朧。(何為《大地的脈息》)
以上例句(7)句賓語在前,述語在後,強調了句子內容; (8)句修飾語“是在沙菲心上”位置後移,強調了眼淚的特殊性,更強調了日記的特殊性; (9)句狀語“仿佛是”後置,強化了情狀,深化了意境;(10)句“朦朧”同“藍色”易位,並作句末焦點,突出了“朦朧”。
2.拼貼
拼貼是指將若幹個在語法和邏輯上或有聯系或無聯系的語言片斷拼接在壹起。文學作品常借助這種形式或營造壹種氣勢、或宣泄壹種情緒、或烘托壹種氣氛,以推動語言活動的加速,增加文學語言的厚度,強化文學語言的深度。
(11)異國情調的音樂。異國情調的咖啡館。綠色的棕櫚。金色的窗簾。黑絲絨旗袍迎面走來。猩紅嘴唇微微張開。……方糖、牛奶。亮閃閃的小罐。雀巢咖啡。味道好極了。(李曉《關於行規的閑話》)
(12)……天太大。海太闊。人太老。遊泳的姿勢和動作太單壹。膽子和力氣太小。舌苔太厚。詞匯太貧乏。膽固醇太多。夢太長。床太軟。空氣太潮濕。牢騷太盛。書太厚。……(王蒙《海的夢》)
以上例句由大量名詞、名詞性短語或分句連綴而成,句式新奇、利落。(11)句簡潔明快地勾勒了壹幅西方色彩濃郁的風情畫; (12)句強化了主人公煩躁、失常、不滿的情緒。
再現,就是把句子的某壹部分或某些部分加以重復,在變異語句結構形式的同時,催化語句豐富的內涵,渲染氣氛,提高語言的表現力。它與修辭學上的“反復”不盡相同。反復追求的是文筆的鋪張與語勢的強化。
(13)“我,我自然笑了!”
“我,我能說得出我真實的需要是些什麽呢?”(丁玲《沙菲女士的日記》)
(14)後面的大船來得飛快。那明明白白是鬼子。這幾個青年婦女咬緊牙,制止住心跳,搖櫓的手並沒有慌,水在兩旁大聲地嘩嘩,嘩嘩,嘩嘩嘩。(孫犁《荷花澱》)
(15)“阿姨好阿姨好阿姨好。”(王朔《頑主》)
以上例句, (13)句主語成分“我”的重復再現和再現中的停頓,惟妙惟肖地表現了莎菲千回百轉的情緒變化和難以言表的心理活動; (14)句“嘩嘩嘩”疊用擬聲詞,表現了人物緊張的心情和緊迫的情景;(15)句是壹種口語話很強的語言形式,中間不加任何語音停頓,渲染了幾個年輕人七嘴八舌向老太太問好的熱鬧氣氛。
三、語義的超常搭配
語義的超常搭配是指打破語義條件的制約,通過壹定的搭配使詞的意義由實在轉為空靈,由具體轉為抽象。這種超常搭配往往通過壹定的修辭手法使搭配項帶有明顯的修辭色彩。
1.比擬
比擬是用述說其他事物的詞語述說表達對象,使表達帶有感情的壹種修辭格。
(16)秋風在她的家園攪拌芬芳。(西籬《聽那秋的微雨》)
(17)這司機……流著淚,跑回自己的車前,轉入駕駛樓,把車門狠狠地壹摔,閘住了悲痛。(韓靜霆《凱旋在子夜》)
以上例句,(16)句擬人,“秋風”、“攪拌芬芳”表面上語義搭配不當,卻給人化靜為動的美感,激活了語言的張力和表現力;(17)句擬物,“閘住”、“悲痛”表面上語義搭配不協調,卻表現了作者主觀上硬性的控制,透露了深意。
2.移就
移就是壹種超乎尋常語法、尋常邏輯的語言現象,是把描寫甲事物性質狀態的詞,移用來修飾描寫乙事物的修辭方式。這種超常搭配,在語用上可以使句子獲得新的語義內容,收到好的表達效果。
(18)蝴蝶松含恨離開了翅膀,飛呀,帶走了綠色的心靈。(姚煥吉《蝴蝶松》)
“綠色”修飾“心靈”,化無形為有形,增強了語言的可感受性,描寫了發話主體的變異性的感覺。
3.拈連
拈連是利用上下文語義關聯,把使用於彼事物的詞語順勢拈來,巧妙地連用到此事物上。這種超常搭配在語用上可以增強語言的生動性。
(19)的確我的臉很燙,我的整個句子也很燙。(何立偉《秋之瑤》)
“句子”是不能“燙”的,這裏順便從上文“拈”來“連”在下文,讓“燙”同“句子”巧妙地連在壹起,互相映襯,使表達生動活潑、明快別致。
4.矛盾
矛盾是故意運用反義結構,形成表面上自相矛盾的語言現象的修辭方式。這種超常搭配,在語用上可以引起讀者的想象和思索,並在想象和思索中領會作者的深刻用意,達到提高表達效果的目的。
(20)拿了本子小大人似的堂皇而又鬼祟地作登記。(《菜根香》)
“堂皇”、“鬼祟”是壹對反義詞,這種異乎尋常的搭配,寫出了值日的小學生認真而調皮的行為心態,表現出幽默感。
5.直用
直用是許多詞語,特別是成語、慣用語等熟語,其意義是固定的,但是在特定的語境中,為了特定的目的,作者拋開詞語整體的固定的意義,而利用其字面意義,從而創造出壹種幽默的表達效果。
(21)白蕎麥衣衫不整,對襟褂上有壹個扣子高攀了壹眼,褂子下擺壹邊高壹邊低地斜吊著。(莫言《築路》)
“高攀”的常用義是指跟社會地位比自己高的人交朋友或結成親戚,多用於客套話。在此作者通過語境的提示使這個詞轉而表現壹種字面義,顯示壹個婦女扣縫得錯位,非常巧妙,同時創造了壹種幽默的效果。
6.斷用
斷用是指壹個詞語特別是壹個短語,其意義本是壹個整體,如果在具體語境中只讓詞語意義的壹部分在邏輯事理上起作用,其余部分的意義在邏輯事理上是冗余。而邏輯事理方面的冗余部分,正起到幽默詼諧的修辭作用。
(22)越過劫路人的屍首時,奶奶側面壹視,汙穢紮眼,壹百萬只肥胖的蛆蟲把那人吃得只剩下些殘渣余孽。(莫言《紅高粱》)
“殘渣余孽”,現代漢語詞典釋義為比喻殘存的壞人。“殘渣”,它與語境貼合,在語意上起作用,“余孽”與語境不合,在邏輯事理上不起作用。但從修辭角度看,“余孽”的使用沖淡了句子描寫上的醜陋與恐怖,創造了壹種調侃的效果。
四、色彩的超常搭配
色彩的超常搭配是指在特定的語境中能夠臨時變易某個詞語的色彩義的搭配,這種搭配也能產生某種修辭效果。
1.易色
感情色彩是詞義中表示人的主觀評價的色彩。可分為褒義詞、貶義詞、中性詞。這些詞有各自的適用對象和範圍。但有時卻故意通過詞語之間超常規的搭配,使某個詞語的感情色彩起變化,以適應表達上的特定需要。
(23)……今已有壹男壹婦,均狡猾可喜。(老舍《自傳》)
(24)我壹個表姐(姨母的女兒)在民國初年還有過抱牌位成親的壯舉。(巴金《談<家>》)
(25)壹塊龐然大物裹了壹身綢緞。(曹禺《日出》)
以上例句,(23)句“狡猾”貶詞褒用,表達出父親對子女的深情摯愛,且極富風趣; (24)句“壯舉”褒詞貶用,指可悲可笑而又可憐的做法,具有幽默的表達效果; (25)句量詞“塊”本無褒貶色彩,與“龐然大物”搭配起來,具有明顯的貶義色彩,表現出了作者對這個人物的厭惡之情。
2.體變
(1)語體色彩的超常搭配
語體色彩指詞的語體意義。壹般分為口語色彩和書面語色彩兩大類。前者生動活潑,後者莊重典雅,使用環境也有所區別。但搭配不協調,往往會產生誇張、幽默的表達效果。
(26)頭壹桌他就坐下,直吃得海闊天空,還命令茶房添湯換飯。(老舍《老張的哲學》)
“海闊天空”,這裏表示吃光了、吃空了,書面語詞口語化,臨時變易了詞的語體色彩,顯得輕松風趣、詼諧幽默。
(2)語體類別的超常搭配
語體是言語交際功能的體式,主要有事物語體、科技語體、政論語體、文藝語體四種類別。語言運用時要符合語體的特點,然而為了渲染氣氛,造成特殊效果,有時便將某壹專業的詞語用於另壹領域。
(27)在六月二十壹日至七月二日這十二天中,為龔鼎的事找丁壹說情的:壹百九十九點五人次(前女演員沒有點名,但有此意,以零點五計算的)。來電話說項人次:三十三。來信說項人次:二十七。確實是愛護丁壹,怕他捅漏子而來的:五十三,占百分之二十七。受龔鼎委托而來的:二十,占百分之十。直接受李書記委托而來的:壹,占百分之零點五。……其他百分之四屬於情況不明者。(王蒙《說客盈門》)
“壹百九十九點五人次”、“三十三”、“百分之二十七”……是科技應用語體中的數字統計,作者通過這種語體越位的言語組合,以白描的手法、精確的數字對某種不正之風進行了調侃。
3.移時
不少詞語都有著明顯的時代色彩。把不同時代使用的詞語組合在壹起,從理性分析上是荒誕的,但從藝術的角度看,卻滲透著風趣、幽默的美感信息。
(28)崇禎帝,公平地評判起來,實在是壹位十分汲汲的“要譽”專家。(郭沫若《甲申三百年祭》)
“要譽專家”是名詞性偏正詞組,作者選用這個現代詞語對三百年前的封建皇帝進行描述,就含有辛辣的諷刺意味,嘲諷了崇禎徒勞的垂死掙紮,戳穿了他虛偽、反動的本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