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黨費 ?
作者: 王願堅
每逢我領到了津貼費,拿出錢來繳黨費的時候;每逢我看著黨的小組長接過錢,在我的名字下面填上錢數的時候,我就不由得心裏壹熱,想起了1934年的秋天。?
1934年是我們閩粵贛邊區鬥爭最艱苦的開始。我們那兒的主力紅軍壹部分參加了“抗日先遣隊”北上了,壹部分和中央紅軍合編,準備長征,4月天就走了。我們留下來堅持敵後鬥爭的壹支小部隊,在主力紅軍撤走以後,就遭到白匪瘋狂的“圍剿”。為了保存力量,堅持鬥爭,我們被逼迫得上了山。?
隊伍雖然上了山,可還是當地地下鬥爭的領導中心,我們支隊的政治委員魏傑同誌就是這個中心縣委的書記。當時,我們壹面瞅空子打擊敵人,壹面通過壹條條看不見的交通線,和各地地下黨組織保持著聯系,領導著鬥爭。這種活動進行了沒多久,敵人看看整不了我們,竟使出了壹個叫做“移民並村”的絕招:把山腳下、偏僻的小村子的群眾統統強迫遷到靠平原的大村子去了。敵人這壹招來的可真絕,切斷了我們和群眾的聯系,各地的黨組織也被搞亂了,要堅持鬥爭就得重新組織。?
上山以前,我是幹偵察員的。那時候整天在敵人窩裏逛蕩,走到哪裏,吃、住都有群眾照顧著,瞅準了機會;壹下子給敵人個“連鍋端”,殲滅個把小隊的保安團,真幹得痛快。可是自打上了山,特別是敵人來了這壹手,日子不那麽愜意了:生活艱苦倒不在話下,只是過去壹切生活、鬥爭都和群眾在壹起,現在驀地離開了群眾,可真受不了;渾身有勁沒處使,覺得憋得慌。 正憋得難受呢,魏傑同誌把我叫去了,要我當“交通”,下山和地方黨組織取得聯系。?
接受了這個任務,我可是打心眼裏高興。當然,這件工作跟過去當偵察員有些不壹樣,任務是秘密地把“並村”以後的地下黨組織聯絡起來,溝通各村黨支部和中心縣委——遊擊隊的聯系,以便進行有組織的鬥爭。去的落腳站八角坳,是個離山較近的大村子,有三四個村的群眾新近被迫移到那裏去。要接頭的人名叫黃新,是個二十五六歲的媳婦,1931年入黨的。1932年“擴紅”的時候,她帶頭把自由結婚的丈夫送去參加了紅軍。以後,她丈夫跟著毛主席長征了,眼下家裏就剩下她跟壹個才5歲的小妞兒。敵人實行“並村”的時候,把她們那村子壹把火燒光了,她就隨著大夥兒來到了八角坳。聽說她在“並村”以後還積極地組織黨的活動,是個忠實、可靠的同誌,所以這次就去找她接頭,傳達縣委的指示,慢慢展開活動。 這些,都是魏政委交代的情況。其實我只知道八角坳的大概地勢,就這樣,我收拾了壹下,換了身便衣,就趁天黑下山了。?
八角坳離山有30多裏路,再加上要拐彎抹角地走小路,下半夜才趕到。這莊子以前我來過,那時候在根據地裏像這樣大的莊子,每到夜間,田裏的活兒幹完了,老百姓開會啦,上夜校啦,鑼鼓喧天,山歌不斷,鬧得可熱火。可是,現在呢,鴉雀無聲,連個火亮兒也沒有,黑沈沈的,活像個亂葬崗子。只有個把白鬼有氣沒力地喊兩聲,大概他們以為根據地的老百姓都被他們的“並村”制服了吧。可是我知道這看來陰森森的村莊裏還埋著星星點點的火種,等這些火種越著越旺,連串起來,就會燒起漫天大火的。?
我悄悄地摸進了莊子,按著政委告訴的記號,從東頭數到第十七座窩棚,躡手躡腳地走到窩棚門口。也奇怪,天這麽晚了,裏面還點著燈,看樣子是使什麽遮著亮兒,不近前是看不出來的。屋裏有人輕輕地哼著小調兒,聽聲音是個女人,聲音壓得很低很低的。哼的那個調兒那麽熟,壹聽就聽出是過去“擴紅”時候最流行的《送郎當紅軍》:?
……
五送我郎當紅軍,
沖鋒陷陣要爭先,?
若為革命犧牲了,?
偉大事業儂擔承。
……?
十送我郎當紅軍,?
臨別的話兒記在心, ?
郎當紅軍我心樂,?
我做工作在農村。
……?
好久沒有聽這樣的歌子了,在這樣的時候,聽到這樣的歌子,心裏真覺得熨帖。我想的壹點也不錯,群眾的心還紅著哩,看,這麽艱難的日月,群眾還想念著紅軍,想念著扯起紅旗鬧革命的紅火日子。興許這哼歌的就是我要找的黃新同誌?要不,怎麽她把歌子哼得七零八落的呢?看樣子她的心不在唱歌,她在想她那在長征路上的愛人哩。我在外面聽著,真不願打斷這位紅軍戰士的妻子對紅軍、對丈夫的思念,可是不行,天快亮了。我連忙貼在門邊上,按規定的暗號,輕輕地敲了敲門。 歌聲停了,屋裏頓時靜下來。我又敲了壹遍,才聽見腳步聲走近來,壹個老媽媽開了門。?
我壹步邁進門去,不由得壹怔:小窩棚裏擠擠巴巴坐著三個人,有兩個女的,壹個老頭,圍著壹大籃青菜,頭也不擡地在摘菜葉子。他們的態度都那麽從容,像沒有什麽人進來壹樣。這壹來我可犯難了:到底哪壹個是黃新?萬壹認錯了人,我的性命事小,就會帶累了整個組織。怔了壹霎,也算是急中生智,我說:“咦,該不是走錯了門了吧?”?
這壹著很有效,幾個人壹齊擡起頭來望我了。我眼珠壹轉,壹眼就看見在地鋪上坐著的那位大嫂耳朵上那顆黑痣了。我壹步搶上去說:“黃家阿嫂,不認得我了吧?盧大哥托我帶信來了!”末了這句話也是約好的,原來這塊兒“白”了以後,她壹直說她丈夫盧進勇在外地壹家香店裏給人家幹活兒。?
別看人家是婦道人家,可著實機靈,她滿臉堆笑,像招呼老熟人似的,壹把扔給我個木凳子讓我坐,壹面對另外幾個人說:“這麽的吧:這些菜先分分拿回去,鹽,等以後搞到了再分!” 那幾個人眉開眼笑地望望我,每人抱起壹大抱青菜,悄悄地走了。?
她也跟出去了,大概是去看動靜去了吧,這功夫,按我們幹偵察員的習慣,我仔細地打量了這個紅軍戰士的妻子、地下黨員的家:這是壹間用竹籬子糊了泥搭成的窩棚,靠北墻,壹堆稻草搭了個地鋪,地鋪上壹堆爛棉套子底下躺著壹個小孩子,小鼻子翅壹扇壹扇的睡得正香。這大概就是她的小妞兒。墻角裏三塊石頭支著壹個黑糊糊的砂罐子,這就是她煮飯的鍋,再往上看,靠房頂用幾根木棒搭了個小閣樓,上面堆著壹些破爛家具和幾捆甘蔗梢子……。?
正打量著,她回來了,又關上了門,把小油燈遮嚴了,在我對面坐了下來,說:“剛才那幾個也是自己人,最近才聯系上的。”她大概想到了我剛進門時的那副情景,又指著墻角上的壹個破洞說:“以後再來,先從那裏瞅瞅,別出了什麽岔子。”——看,她還很老練哪。?
她看上去已經不止政委說的那年紀,倒像個三十開外的中年婦人了。頭發往上攏著,挽了個髻子,只是頭發嫌短了點;當年“剪了頭發當紅軍”的痕跡還多少可以看得出來。臉不怎麽豐滿,可是兩只眼睛卻忽悠忽悠有神,看去是那麽和善、安詳又機警。眼裏潮潤潤的,也許是因為太激動了,不多壹會兒就撩起衣角擦擦眼睛。?
半天,她說話了:“同誌,妳不知道,跟黨斷了聯系,就跟斷了線的風箏似的,真不是味兒啊!眼看著咱們老百姓遭了難處,咱們紅軍遭了難處,也知道該鬥爭,只是不知道該怎麽幹,現在總算好了,和縣委聯系上了,有我們在,有妳們在,咱們想法把紅旗再打起來!”?
本來,下山時政委交代要我鼓勵鼓勵她的,我也想好了壹些話要對她說,可是壹看剛才這情況,聽了她的話,她是那麽硬實,口口聲聲談的是怎麽堅持鬥爭,根本沒把困難放在心上,我還有啥好說的?幹脆就直截了當地談任務了。?
我剛要開始傳達縣委的指示,她驀地像想起什麽似的,說:“妳看,見了妳我喜歡得什麽都忘了,該弄點東西給妳吃。”她揭開砂罐,拿出兩個紅薯絲子拌和菜葉做的窩窩,又拉出壹個破壇子,在裏面掏了半天,摸出壹塊鹹蘿蔔,遞到我臉前說:“自從並了村,離山遠了,白鬼看得又嚴,什麽東西也送不上去,妳們可受了苦了;好的沒有,湊合著吃點吧!”?
走了壹夜,也實在有些餓了,再加上好久沒見鹽味兒了,看到了鹹菜,也真想吃;我沒怎麽推辭就吃起來。鹹菜雖說因為缺鹽,腌得帶點酸味,吃起來可真香。壹吃到鹹味,我不由得想起山上同誌們那些黃瘦的臉色——山上缺鹽缺得兇哪。?
壹面吃著,我就把魏政委對地下黨活動的指示,傳達了壹番。縣委指示的問題很多,譬如了解敵人活動情況,組織反收租奪田等等,還有壹些可能遇到的困難和辦法。她壹邊聽壹邊點頭,還斷不了問幾個問題,末了,她說:“魏政委說的壹點也不假,是有困難哪,可咱是什麽人!十八年(十八年,指民國十八年,即1929年)上剛開頭幹的時候,幾次反‘圍剿’的時候,咱都堅持了,現在的任務也能完成!” 她說得那麽堅決又有信心,她把困難的任務都包下來了。 我們交換了壹些情況,雞就叫了。因為這次是初次接頭,我壹時還落不住腳,要趁著早晨霧大趕回去。?
在出門的時候,她又叫住了我。她揭起衣裳,把衣裳裏子撕開,掏出了壹個紙包。紙包裏面是壹張黨證,已經磨損得很舊了,可那上面印的鐮刀斧頭和縣委的印章都還鮮紅鮮紅的。打開黨證,裏面夾著兩塊銀洋。她把銀洋拿在手裏掂了掂,遞給我說:“程同誌,這是妞她爹出征以前給我留下的,我自從‘並村’以後好幾個月也沒繳黨費了,妳帶給政委,積少成多,對黨還有點用處。” 這怎麽行呢,壹來上級對這問題沒有指示,二來眼看壹個女人拖著個孩子,少家沒業的,還要在這樣的環境裏堅持工作,也得準備著點用場。我就說:“關於黨費的事,上級沒有指示,我不能帶,妳先留著吧!” 她見我不帶,想了想又說:“也對,目下這個情況,還是實用的東西好些!” 繳黨費,不繳錢,繳實用的東西,看她想得多周到!可是誰知道事情就出在這句話上頭呢!
過了半個多月,聽說白匪對“並村”以後的群眾鬥爭開始註意了,並且利用個別動搖分子破壞我們,有壹兩個村裏黨的組織受了些損失。於是我又帶著新的指示來到了八角坳。 壹到黃新同誌的門口,我按她說的,順著墻縫朝裏瞅了瞅。燈影裏,她正忙著呢。屋裏地上擺著好幾堆腌好的鹹菜,也擺著上次拿鹹菜給我吃的那個破壇子,有腌白菜、腌蘿蔔、腌蠶豆……有黃的,有綠的。她把這各種各樣的菜理好了,放進壹個籮筐裏。壹邊整著,壹邊哄孩子:?
“乖妞子,咱不要,這是媽要拿去賣的,等媽賣了菜。賺了錢,給妳買個大燒餅……什麽都買!咱不要,咱不要!”?
妞兒不如大人經折磨,比她媽瘦得還厲害,細長的脖子挑著瘦腦袋,有氣無力地倚在她媽的身上,大概也是輕易不大見油鹽,兩個大眼軲轆軲轆地瞪著那壹堆堆的鹹菜,饞得不住地咂嘴巴。她不肯聽媽媽的哄勸,還是壹個勁地扭著她媽的衣服要吃。又爬到那個空空的破壇子口上,把幹瘦的小手伸進壇子裏去,用指頭蘸點鹽水,填到口裏吮著,最後忍不住竟伸手抓了壹根腌豆角,就往嘴裏填。她媽壹扭頭看見了,瞅了瞅孩子,又瞅了瞅籮筐裏的菜,忙伸手把那根菜拿過來。孩子哇的壹聲哭了。 看了這情景,我直覺得鼻子尖壹酸壹酸的,我再也憋不住了,就敲了門進去。壹進門我就說:“阿嫂,妳這就不對了,要賣嘛,自己的孩子吃根菜也算不了啥,別屈了孩子!”?
她看我來了,又提到孩子吃菜的事,長抽了壹口氣說:“老程啊,妳尋思我當真是要賣?這年頭鹽比金子還貴,哪裏有鹹菜賣啊!這是我們幾個黨員湊合著腌了這點鹹菜,想交給黨算作黨費,興許能給山上的同誌們解決點困難。這剛剛湊齊,等著妳來哪!”
我想起來了,第壹次接頭時碰到她們在摘青菜,就是這鹹菜啊!?
她望望我,望望孩子,像是對我說,又像自言自語似地說:“只要有咱的黨,有咱的紅軍,說不定能保住多少孩子哩!”?
我看看孩子,孩子不哭了,可是還圍著個空壇子轉。我隨手抓起壹把豆角遞到孩子手裏,說:“千難萬難也不差這壹點點,我寧願十天不吃啥也不能讓孩子受苦!……”
我的話還沒有說完,忽然門外壹陣慌亂的腳步聲,壹個人跑到門口,輕輕地敲著門,急乎乎地說:“阿嫂,快,快開門!”?
拉開門壹看,原來就是第壹次來時見到的摘菜的壹個婦女。她氣喘籲籲地說:“有人走漏了消息!說山上來了人,現在,白鬼來搜人了,快想辦法吧!我再通知別人去。”說罷,悄悄地走了。
我壹聽有情況,忙說:“我走!”?
黃新壹把拉住我說:“人家來搜人,還不圍個風雨不透?妳往哪走?快想法隱蔽起來!”?
這情況我也估計到了,可是為了怕連累了她,我還想甩開她往外走。她壹霎間變得嚴肅起來,板著臉,說話也完全不像剛才那麽柔聲和氣了,變得又剛強,又果斷。她斬釘截鐵地說:“按地下工作的紀律,在這裏妳得聽我管!為了黨,妳得活著!”她指了指閣樓說:“快上去躲起來,不管出了什麽事也不要動,壹切有我應付!”?
這時,街上亂成了壹團,吆喝聲、腳步聲越來越近了。我上了閣樓,從樓板縫裏往下看,看見她把菜筐子用草蓋了蓋,很快地抱起孩子親了親,把孩子放在地鋪上,又霍地轉過身來,朝著我說:“程同誌,既然敵人已經發覺了,看樣子是逃不脫這壹關了,萬壹我有個什麽好歹,八角坳的黨組織還在,反‘奪田’已經布置好了,我們能搞起來!以後再聯絡妳找胡敏英同誌,就是剛才來的那個女同誌。妳記著,她住西頭從北數第四個窩棚,門前有壹棵小榕樹……”她指了指那筐鹹菜,又說:“妳可要想著把這些菜帶上山去,這是我們繳的黨費!”?
停了壹會兒,她側耳聽了聽外面的動靜,又說話了,只是聲音又變得那麽和善了:“孩子,要是妳能帶,也托妳帶上山去,或者帶到外地去養著,將來咱們的紅軍打回來,把她交給盧進勇同誌。”話又停了,大概她的心緒激動得很厲害,“還有,上次托妳繳的錢,和我的黨證,也壹起帶去,有壹塊錢買鹽用了。我把它放在砂罐裏,妳千萬記著帶走!”?
話剛完,白鬼子已經趕到門口了。她連忙轉過身來,摟著孩子坐下,慢條斯理地理著孩子的頭發。我從板縫裏看她,她還像第壹次見面時那麽和善,那麽安詳。?
白匪敲門了。她慢慢地走過去,開了門。四五個白鬼闖進來,劈胸揪住了她問:“山上來的人在哪?”?
她搖搖頭:“不知道!”?
白鬼們在屋裏到處翻了壹陣,眼看著泄氣了,忽然壹個家夥兒發現了那壹籮筐鹹菜,壹腳把籮筐踢翻,鹹菜全撒了。白鬼用刺刀撥著鹹菜,似乎看出了什麽,問:“這鹹菜是哪來的!”?
“自己的!”?
“自己的!幹嗎有這麽多的顏色!這不是湊了來往山上送的?”那家夥兒打量了壹下屋子,命令其他白鬼說:“給我翻!”?
就這麽間房子,要翻還不翻到閣樓上來?這時,只聽得她大聲地說:“知道了還問什麽!”她猛地壹掙跑到了門口,直著嗓子喊:“程同誌,往西跑啊!”?
兩個白匪跑出去,壹陣腳步聲往西去了,剩下的兩個白匪扭住她就往外走。?
我原來想事情可以平安過去的,現在眼看她被抓走了,我能眼看著讓別人替我去犧牲?我得去!憑我這身板,赤手空拳也幹個夠本!我剛打算往下跳,只見她扭回頭來,兩眼直盯著被驚呆了的孩子,拉長了聲音說:“孩子,好好地聽媽媽的話啊!”?
這是我聽到她最後的壹句話。?
這句話使我想到剛才發生情況時她說的話,我用力抑制住了沖動。但是這句話也只有我明白,“聽媽媽的話”,媽媽,就是黨啊!?
當天晚上,村裏平靜了以後,我把孩子哄得不哭了。我收拾了鹹菜,從砂罐裏菜窩窩底下找到了黃新同誌的黨證和那壹塊銀洋,然後,把孩子也放到壹個籮筐裏,壹頭是菜壹頭是孩子,挑著上山了。?
見了魏政委。他把孩子攬到懷裏,聽我匯報。他詳細地研究了八角坳的情況以後,按照往常做的那樣,在登記黨費的本子上端端正正地寫上:?
黃新同誌1934年11月21日繳到黨費……?
他寫不下去了。他停住了筆。在他臉上我看到了壹種不常見的嚴肅的神情。他久久地撫摸著孩子的頭,看著面前的黨證和鹹菜。然後掏出手巾,蘸著草葉上的露水,輕輕地,輕輕地把孩子臉上的淚痕擦去。?
在黃新的名字下面,他再也沒有寫出黨費的數目。?
是的,壹筐鹹菜是可以用數字來計算的,壹個***產黨員愛黨的心怎麽能夠計算呢?壹個黨員獻身的精神怎麽能夠計算呢?
2、閃閃的紅星
作者: 王願堅?
故事發生在1932年初冬。在中國革命的紅色搖籃江西,有壹個叫柳溪的山村裏,居住著幾十戶貧苦人家。受盡了惡霸胡漢三的盤剝和欺壓,饑寒交迫,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
年僅八歲的潘冬子就是窮苦人家壹個普通的孩子,他和小夥伴椿伢子天天眺望南山盼望著當了紅軍的爸爸早日打到柳溪,除掉胡漢三,為被胡漢三殘害的奶奶和媽媽報仇。胡漢三聞知紅軍就要打過南山,驚慌失措,準備倉惶逃命。臨走前惡狠狠揚言:就是走,也要殺了冬子母子,斬草除根!?
村口大榕樹下,冬子和媽媽被五花大綁吊在樹下。胡漢三惡聲叫喊著:“誰家男人要是再敢當紅匪,潘家娘倆就是下場!開槍!”千鈞壹發之時,率先沖進村子的壹隊紅軍包圍了大榕樹。走投無路的胡漢三和幾個民團爪牙束手就擒。冬子的爸爸潘行義奔上前,砍斷捆綁冬子母子倆的繩索。?
紅軍浩浩蕩蕩開進了柳溪村,椿伢子奔來跑去在紅軍的隊伍裏卻沒有看到自己日思夜想的父親宋大光。潘行義告訴宋爺爺,椿伢子的父親在最近的壹次戰鬥中英勇犧牲。宋爺爺強忍悲痛叮囑潘行義,不要讓伢子知道。?
紅軍解放了柳溪,久受胡漢三奴役和壓榨的柳溪百姓喜氣洋洋。鞭炮聲中,壹副寫著柳溪蘇維埃政府的木牌掛在了胡家大院前。柳溪成立了赤衛隊,冬子媽被推舉為婦救會長。?
冬子和椿伢子細妹背起書包和柳溪村大大小小的十幾孩子入了列寧小學,年輕的紅軍女戰士柳琴充任了他們的老師。孩子們也手拿紅纓槍成立了兒童團,冬子在夥伴們的掌聲中,戴上了兒童團長的紅袖標。?
胡漢三被關進了自家的地牢,赤衛隊隊員派人輪流看守,只等公判大會壹開,柳溪蘇維埃政府就將作惡多端的胡漢三當眾槍決。由於冬子的小夥伴胖仔的父親羅麻子做了“內奸”,胡漢三逃離了柳溪。正帶著孩子們做遊戲的冬子發現胡漢三逃跑,勇敢地與胡漢三搏鬥。……?
轉眼幾個月過去,已到了深秋。潘行義備好了行囊,隨部隊壹起開始了第五次慘烈的反圍剿戰鬥。為了配合紅軍前線作戰,柳溪村男女老幼全都動員起來,胡家大院的蘇維埃政府裏,人們騰屋挪房,建起了臨時紅軍醫院,吳修竹帶著擔架隊進進出出,運送從前線撤送下來的受傷的戰士。冬子媽領著姐妹們做起了護理員,給傷員們餵湯餵藥。?
冬子和小夥伴們聚在了壹起,商量著要給北山裏和白狗子打仗的紅軍叔叔們送食物。當孩子們爬溝翻梁順著槍聲傳來的方向走進深山時,突然看見迎面腳下的山谷裏,有壹隊白狗子踩著泥濘跋涉而來。機智勇敢的冬子帶領小夥伴們給敵人設下了“鬥笠陣”,讓敵人大驚失色,如臨大敵,破壞了敵人企圖偷襲紅軍後路的計劃,使紅軍叔叔聞聲趕來圍殲了敵人,打了壹場大勝仗。?
由於左傾路線的錯誤指揮,第五次反圍剿失敗了。就在潘行義養好了腿傷,準備請戰再上前線時,接到上級命令,要撤出剛剛創立的柳溪根據地,和中央紅軍壹道向北戰略轉移,開始了艱苦卓絕的二萬五千裏長征。柳琴也和孩子們告別了。?
為給紅軍補充兵力,黨組織決定將柳溪赤衛隊壹分為二,壹部分收編為紅六營的壹個班,另壹部分跟紅六營的壹個連組成遊擊支隊,駐守當地開展遊擊戰。歡送紅軍離別的場面既熱烈又悲壯!臨別前,潘行義送給冬子和椿伢子兩顆紅五星。?
紅軍秘密撤離柳溪的消息很快通過中央軍的暗探偵察傳到了胡漢三的耳朵裏。磨刀霍霍的胡漢三,成立了“還鄉團”,殺回柳溪,開始了瘋狂而又血腥的殘酷報復。壹進村的胡漢三就派爪牙們兵分幾路逮抓冬子媽母子和宋爺爺爺倆,以及其他幾個紅軍和赤衛隊員家屬。壹場血洗柳溪的慘案發生了……?
天亮後,躲過追殺的紅軍家屬們分開疏散,冬子媽和宋爺爺決定帶著紅軍傷員領著冬子椿伢子細妹上山,尋找遊擊隊,並且留在了遊擊隊的營地裏。?
冬子媽入黨的申請得到了黨組織的批準,就在入黨的第二天,冬子媽便在深夜潛入柳溪暗中組織群眾給山上偷送軍糧,由於羅麻子叛變革命,投靠了胡漢三,在敵人就要包圍的生死關頭,冬子媽為了掩護群眾脫離險境,英勇犧牲!
這兩篇短篇小說都出自王願堅,關於作者:1929年~1991年。中國電影編劇、小說家、記者。1929年生,山東諸城人。1945年參加八路軍。曾任報社編輯,戰地記者。1978年任八壹電影制片廠編劇、文學部主任、解放軍藝術學院文學美術系主任、中國電影家協會第四、五屆理事。他的優秀作品被譯成多種文字向世界發行,傳記被收入《中國名人詞典》和英國《世界名人錄》等。
個人簡介
願堅(1929年-1991年)當代作家。山東省諸城人。幼年在家鄉讀書,1944年7月到抗日根據地參加革命工作。1945年1月參加八路軍,在部隊當宣傳員。解放戰爭時先在部隊文工團擔任分隊長,後來擔任報社編輯和戰地記者。這期間,寫過壹些小戲、演唱材料和新聞通訊。相州王氏兄弟作家的兩岸人生:生未謀面死未聚
1947年加入中國***產黨。1952年任《解放軍文藝》編輯。次年,到福建東山島采訪時,訪問了老革命根據地,見到了壹些紅軍老戰士、老遊擊隊員和在白色恐怖下堅持鬥爭的地下工作者,聽到了許多壯麗動人的故事,激發了創作熱情。
1954年3月發表了報告文學《東山島》 ,不久又寫了他的第壹篇小說《黨費》和《燈光》 。燈光被選為小學語文六年級第十壹課。這篇小說描寫女***產黨員黃新在丈夫隨紅軍長征去後,在極端困難的條件下組織群眾堅持鬥爭,並千方百計腌制鹹菜作為黨費,支援山上的遊擊隊,最後為保護同誌和組織而獻出了生命。此後又陸續寫了《珍貴的紀念品》、《糧食的故事》等作品,1956年出版了短篇集《珍貴的紀念品》和《黨費》。1956年至1966年,參加“解放軍三十年征文”革命回憶錄《星火燎原》的編輯工作,這期間,寫了《後代》、《親人》、《七根火柴》和《普通勞動者》等十多個短篇,後出版有短篇集《後代》和《親人》。
1959年,出版了十年作品選《普通勞動者》 。1972年以後,曾多次去長征路上采訪。
1974年,與陸柱國合作,將李心田的小說《閃閃的紅星》改編成同名電影文學劇本,拍成電影後獲全國少年兒童文藝創作二等獎。粉碎“江青反革命集團”後,寫作了《路標》 ?《足跡》 《標準》等十多個短篇,描寫了毛澤東、朱德、周恩來等老壹輩無產階級革命家在長征途中的壹些感人事跡,其中的《足跡》獲1978年全國優秀短篇小說獎。他是解放後成長起來的優秀短篇小說作家,他的作品多取材於第二次國內革命戰爭時期紅軍和老革命根據地人民的鬥爭生活,構思巧妙、主題鮮明、富有故事性,並善於抓住典型細節和捕捉人物性格中閃光的東西來表現英雄人物的崇高精神,寫得真切感人。他是中國作家協會和電影家協會的理事,現在“八壹”電影制片廠任編劇,於1991年去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