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恨”大致可分為“不稱心”、“遺憾”、“悔恨”、“怨恨”以及“仇恨”五種程度不等的情感。“仇恨”是感情色彩最濃重最強烈的,總是與“家仇國恨”聯系在壹起。“悔恨”著重在悔,“怨恨”著重在“怨”可理解為“愁怨”,因此“悔恨”和“怨恨”的程度要輕壹些,而“不稱心”、“遺憾”則要更輕壹些。但是“恨”字發展到宋代,是不是就已經包含了這五種意思呢?
在宋詞中,“恨”字可以被解釋為由“不稱心”感覺引起的與家國之恨有關的“仇恨”,或者“遺憾”、“怨恨”、“悔恨”。以下可以作為例證:
辛棄疾《賀新郎·別茂嘉十二弟》:“啼到春歸無覓處,苦恨芳菲都歇”中“恨”就可以理解為怨恨;吳文英《鶯啼序·春晚感懷》“書中長恨,藍霞遼海沈過燕”則可以理解為悔恨;嶽飛《滿江紅》中“臣子恨,何時滅”就可以把“恨”理解為亡國之憤恨或對敵國的仇恨。
在宋詞中,由於人內心情感的復雜性,“恨”字往往不只包含壹種情緒。壹個“恨”字裏,可以有悔恨的感情,也可以有怨恨等情感。總的來說,理解宋詞中的“恨”字不能從單方面理解字面上的意思,還要聯系詞人的經歷,才能準確把握詞人的主要意旨和要表達的情感。由於它包含的情感具有復雜性,所以本文對宋詞中的“恨“字的分析,是從“恨”字所流露出來的主觀情緒對象出發的,並兼顧情緒的其他方面。
二、“恨”字修辭的審美意義
從北宋初期到南宋末期,“恨”成為宋代詞人們寄寓內心強烈感情與發泄憤恨的字。北宋初期王禹偁的《點絳唇》“雨恨雲愁,江南依舊稱佳麗”、宋末遺民汪元量的《傳言玉女·錢塘元夕》“玉梅消瘦,恨東皇命薄”中的“恨”字,都寄寓了不同時期的詞人難以言說的無限怨恨。在整個宋代用過“恨”字的詞人,還有如晏殊《蝶戀花-檻菊愁煙蘭泣露》中的“明月不諳離恨苦”,宋祁《玉樓春》中的“浮生長恨歡娛少,肯愛千金輕壹笑”,蘇軾《水調歌頭》中的“不應有恨,何事長向別時圓”,歐陽修的“人生自是有情癡,此恨不關風與月”(《玉樓春》),晏幾道的“酒醒長恨錦瓶空”(《臨江仙·鬥草階前初見》),秦觀的“恨悠悠,幾時休”(《江城子》),周邦彥的“淒惻恨堆積”(《蘭陵王》),葉夢得的“卻恨悲風起”(《水調歌頭》),辛棄疾的“啼鳥還知如許恨”(《賀新郎》),周密的“恨最恨,閑卻新涼時節”(《玉京秋》),趙文的“寸腸萬恨,何人***說,十年暗灑銅仙淚”(《鶯啼序》)等等,莫不都充滿揪心的“恨”。另外晁補之、魯仲逸、李清照、韓元吉、高觀國以及宋末的許多愛國詞人如吳文英、王沂孫、蔣捷等也在詞中使用“恨”字。
葉嘉瑩主編的《歷代名家詞新釋輯評叢書》對晏殊(北宋倚聲家初祖)、柳永(北宋前期第壹位對宋詞進行全面革新的詞人)、蘇軾(豪放派代表)、秦觀(屬蘇門詞人群詞風卻異於蘇軾)、晏幾道(北宋中後期創“花間”詞新境界的詞人)、李清照(宋代婉約派傑出的女詞人)、姜夔(雅詞詞人代表)、吳文英(宋末江湖遊士代表)、王沂孫(宋元之際詞人代表)這幾位在整個宋代各個時期和詞史上具有代表性的詞人作品集中“恨”字出現次數做了統計,王沂孫詞中有“恨”字出現的篇目就占其詞總數的31.2%,晏幾道詞中有“恨”字的詞達72首,占了總數的27.4%。姜夔詞中有“恨”字出現的篇目占其詞的總數的12.5%,吳文英、秦觀、李清照、柳永、晏殊、蘇軾等詞人的詞中出現的“恨”字也分別占了12.1%、11.8%、10.6%、9.8%、5.7%、4.7%的比例。從數據可以看出,“恨”字出現的次數是非常多的。
“恨”包蘊著豐富的情感,可以說“恨”是壹個詞人透露內心情感的靈魂和眼睛。它被無數詞人反復使用,但蘊含和抒發的情感卻各不相同。用壹“恨”字,則詞人之心盡出,躍然紙上。同時在詞中,它也對主題的體現有著重要的作用。讀者壹見“恨”字,便知詞人心中有愁怨。從反面意義上來看,恨意越深,內心愛的感情也就越深,起著強烈的對比作用。縱觀宋詞,詞人之用“恨”字主要是為了直接顯露自己的內心情感,體現詞的情感主題。根據筆者的觀察和統計,“恨”字體現的情感主題主要有以下幾類:
1.傷春主題。如柳永的《鬥百花》:
煦色韶光明媚,輕靄低籠芳樹,池塘淺蘸煙蕪,簾幕閑垂風絮。春困厭厭,拋擲鬥草工夫,冷落踏青心緒,終日扃朱戶。遠恨綿綿,淑景遲遲難度。年少傅粉,依前醉眠何處?深院無人,黃昏乍拆秋千,空鎖滿庭花雨。
從全篇看,詞人情感潛藏在景物和環境描寫中,但獨壹“遠恨”直接抒寫出女子此時心中有許多“恨”。在這裏大概可以解釋為“怨恨”。而這堆積於心中的情緒,主要是思念情人而不得的“怨恨”,但人的心理是很難揣摩透的,抑或還有對等待情人的悔恨,此時千萬種怨恨可能郁結在女子心中,不能簡而言之。所以,籠統地用壹“恨”字,能夠概括模糊不清的內心情緒而且表現得淋漓盡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