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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小生物的世界究竟是什麽樣的?

要是妳對身邊的微生物過於在意,這很可能不是個好習慣。法國大化學家、微生物學家路易·巴斯德對他身邊的微生物如此小心,連放到面前的每盆菜肴都要用放大鏡仔細看壹眼。由於他的這種習慣,很多人有可能不會再邀請他吃飯。

實際上,妳也無須回避細菌,因為妳的身上和周圍總是有很多細菌,多得簡直無法想像。即使妳身體很健康,而且總的來說很註意衛生,也大約有壹萬億個細菌在妳的皮膚上進食——每平方厘米上有10萬個左右。它們在那裏吃掉100億片左右妳每天脫落的皮屑,再加上從每個毛孔和組織裏流出來的味道不錯的油脂,以及強身壯體的礦物質。妳是它們舉行冷餐會的場所,還具有暖暖和和、不停地移動的便利條件。為了表示感激,它們給妳體臭。

上面說的只是寄生在妳皮膚上的細菌。還有幾萬億個細菌鉆進妳的腸胃裏和鼻孔裏,粘在妳的頭發和睫毛上,在妳的眼睛表面遊泳,在妳的牙齦上打孔。光妳的消化系統就是100萬億個以上細菌的寄主,至少有400多個品種。有的分解糖,有的處理澱粉,有的向別的細菌發起攻擊。許多細菌沒有明顯的作用,比如無處不在的腸內螺旋體。它們似乎只是喜歡跟妳在壹起。每個人體大約由1億億個細胞組成,但它卻是大約10億億個細菌細胞的寄主。總而言之,細菌是我們的壹個很大的組成部分。當然,從細菌的角度來看,我們只是它們的壹個很小的組成部分。

我們人類個兒大,又聰明,能生產使用抗生素和殺菌劑,因此很容易認為自己快要把細菌滅絕了。別相信那種看法。細菌也許不會建立城市,不會過有意思的社交生活,但它們到太陽爆炸的時候還會在這裏。這是它們的行星,我們之所以在這裏,是因為它們允許我們在這裏。

千萬不要忘記,細菌已經在沒有我們的情況下生活了幾十億年。而要是沒有它們,我們壹天也活不下去。它們處理我們的廢料,使其重新有用;沒有它們的辛勤咀嚼,什麽也不會腐爛。它們純潔我們的水源,使我們的土壤具有生產力。它們合成我們腸胃中的維生素,將我們吃進去的東西變成有用的糖和多糖,向溜進我們腸胃系統的外來細菌開戰。

我們完全依靠細菌來采集空氣裏的氮,將氮轉化為對我們有用的核苷酸和氨基酸。這是個令人驚嘆而又讓人滿意的業績。正如馬古利斯和薩根指出的,在工業上要幹同樣的事(比如在生產肥料的時候),工廠必須把原材料加熱到500攝氏度,擠壓到300倍於普通的大氣壓。而細菌壹直在不慌不忙地幹這件事。謝天謝地,要是沒有它們來傳送氮,大的生物就活不下去。尤其重要的是,細菌們不斷為我們提供我們所呼吸的空氣並使大氣保持穩定。包括現代型的藻青菌在內的細菌,提供了地球上供呼吸用的大部分氧。海藻和海裏的其他微生物每年大約吐出1500億立方公裏那種氣體。

而且,細菌的繁殖力極強。其中勁頭大的在不到10分鐘裏便能產生新的壹代;那種引起壞疽的討厭的小生物“產氣莢膜梭菌”在9分鐘裏就可以繁殖,接著又馬上開始分裂。以這種速度,從理論上說,壹個細菌兩天內產生的後代比宇宙裏的質子還多。據比利時生物化學家、諾貝爾獎獲得者克裏斯琴·德迪夫說:“要是給予充分的營養,壹個細菌細胞在壹天之內可以產生280萬億個個體。”而在同樣的時間裏,人的細胞大約只能分裂壹次。

大約每分裂100萬次,便會產生壹個突變體。這對突變體來說通常是很不幸的——對生物來說,變化總是蘊藏著危險——只是在偶然的情況下,壹個新的細菌會碰巧具有某種優勢,比如擺脫或抵禦抗生素的能力。有了這種能力,另壹種更加嚇人的優勢會很快產生。細菌能***享信息,任何細菌都能從任何別的細菌那裏接到幾條遺傳密碼。正如馬古利斯和薩根所說,實際上,所有的細菌都在同壹基因池裏遊泳。在細菌的宇宙裏,壹個區域發生的適應性變化,很快會擴展到任何別的區域。這就好像人可以從昆蟲那裏獲得長出翅膀或在天花板上行走所必需的遺傳密碼壹樣。從遺傳角度來看,這意味著細菌已經成為壹種超級生物——又小,又分散,但又不可戰勝。

無論妳吐出、滴下或潑出任何東西,細菌幾乎都能在上面生活和繁殖。妳只要給它們壹點兒水汽——比如用濕抹布擦壹擦櫃子——它們就能滋生,仿佛從無到有。它們會侵蝕木頭、墻紙裏的膠水、幹漆裏的金屬。澳大利亞科學家發現,有壹種名叫蝕固硫桿菌的細菌生活在濃度高得足以溶解金屬的硫酸裏——實際上,它們離開了濃硫酸就活不成。據發現,有壹種名叫嗜放射微球菌的細菌在核反應堆的廢罐裏過得怪舒服的,吃著鈈和別的殘留物過日子。有的細菌分解化學物質,而據我們所知,它們從中撈不到壹點兒好處。

我們還發現,細菌生活在沸騰的泥潭裏和燒堿池裏,巖石深處,大海底部,南極洲麥克默多於谷隱蔽的冰水池裏,以及太平洋的11公裏深處——那裏的壓力比海面上高出1000多倍,相當於被壓在50架大型噴氣客機底下。有的細菌似乎真的是殺不死的。據美國《經濟學家》雜誌說,嗜放射微球菌“幾乎不受放射作用的影響”。要是妳用放射線轟擊它的DNA,那些碎片幾乎會立即重新組合,“就像恐怖電影裏壹個不死的人到處亂飛的四肢那樣”。

迄今為止發現的生存能力最強的也許要算是鏈球菌。它在攝影機封閉的鏡頭裏在月球上停留了兩年仍能恢復生機。總而言之,很少有什麽環境是細菌生存不下去的。維多利亞·貝內特對我說:“他們發現,當把探測器伸進灼熱的海底噴氣孔裏,連探測器都快熔化的時候,那裏也還有細菌。”

20世紀20年代,芝加哥大學的兩位科學家埃德森·巴斯廷和弗蘭克·格裏爾宣布,他們已經把壹直生活在600米深處的油井裏的細菌分離出來。這個觀點被認為壓根兒是荒唐的——600米深處沒有東西能活下去——在50年時間裏,大家壹直認為他們的樣品受到了地面細菌的汙染。我們現在知道了,有大量微生物生活在地球內部的深處,其中許多與普通的有機世界毫無關系。它們吃的是巖石,說得更確切壹點兒,巖石裏的東西——鐵呀,硫呀,錳呀等等。它們吸入的也是怪東西——鐵呀,鉻呀,鈷呀,甚至鈾呀。這樣的過程也許對濃縮金、銅等貴重金屬,很可能還對石油和天然氣的貯存起了作用。甚至還有人認為,通過這樣不知疲倦地慢咬細嚼,它們還創建了地殼。

現在有的科學家認為,生活在我們腳底下的細菌很可能多達100萬億噸,那個地方被稱之為“地表下的巖石自養微生物生態系統”——英文縮寫是SLiME。美國康奈爾大學的托馬斯·戈爾德估計,要是妳把地球內部的細菌統統取出來堆在地球表面,那麽就可以把這顆行星埋在15米深處——相當於四層樓的高度。如果這個估計是正確的話,地球底下的生命有可能比地球表面的還要多。

在地球深處,微生物個兒縮小,極其懶怠。最活潑的也許壹個世紀分裂不到壹次,有的也許500年分裂不到壹次。正如《經濟學家》雜誌所說:“長壽的關鍵似乎在於無所事事。”當情況相當惡劣時,細菌們就關閉所有系統,等待好的年景。1997年,科學家們成功地激活了已經在挪威特隆赫姆博物館休眠了80年之久的壹些炭疽細胞。有壹聽118年的陳年肉罐頭和壹瓶166年的陳年啤酒,剛壹打開,有的微生物就壹下子活了過來。1996年,俄羅斯科學院的科學家們聲稱,他們使在西伯利亞永久凍土裏凍結了300萬年的細菌恢復了生機。迄今為止,耐久力最長的記錄,是2000年由賓夕法尼亞州西切斯特大學的拉塞爾·弗裏蘭和他的同事們宣布的,他們聲稱使2.5億歲的細菌蘇醒了過來。那種細菌名叫“二疊紀芽孢桿菌”,壹直困在新墨西哥州卡爾斯巴德地下600米深處的鹽層裏。果真如此的話,這種微生物比大陸還要古老。

那個報告受到壹些人的懷疑,這是可以理解的。許多生物化學家認為,在那麽長的時間裏,細菌的成分會退化,從而失去作用,除非細菌不時自我蘇醒過來。然而,即使細菌真的不時蘇醒,體內的能源也不可能持續那麽長的時間。懷疑更深的科學家們認為,樣品也許已經受到汙染,如果不是在收集的過程中被汙染的,那麽也許是埋在地下的時候被汙染的。2001年,以色列特拉維夫大學的壹個小組認為,二疊紀芽孢桿菌與壹種現代的細菌幾乎相同。那種細菌名叫原古芽孢桿菌,是在死海裏發現的。兩者之間只有兩種基因順序不同,而且也只是稍稍不同。

“我們該不該相信,”以色列研究人員寫道,“二疊紀芽孢桿菌在2.5億年裏積累的基因變化之量,在實驗室只要花3—7天時間就能完成?”弗裏蘭的回答是:“細菌在實驗室裏要比在野地裏進化得快。”

也許如此。

直到空間時代,大多數學校的教材仍然把生物世界分為兩類——植物和動物。這是不可思議的。微生物極少被置於顯著地位。變形蟲和類似的單細胞生物被看做是原始動物,海藻被看做是原始植物。細菌還常常與植物混在壹起,盡管大家都知道細菌不是植物。早在19世紀末,德國博物學家厄恩斯特·海克爾已經提出,細菌應該歸於壹個單獨的界,他把它稱之為“原核生物”。但是,直到20世紀60年代,那個觀點才被生物學家們接受,而且也只是被有的生物學家接受。(我註意到,1969年出版的袖珍《美語詞典》裏沒有承認這個名稱。)

傳統的分類法也不大適用於可見世界裏的許多微生物。真菌這個群涵蓋了蘑菇、黴、黴菌、酵母和馬勃菌,幾乎總是被看做是植物體,而實際上,它們身上幾乎沒有任何特點——它們的繁殖方式、呼吸方式、成長方式——是與植物界相吻合的。從結構上說,它們與動物有著更多的***同點,因為它們是用幾丁質構建自己的細胞的。那種材料使其質地與眾不同。昆蟲的外殼和哺乳動物的爪子都是由那種材料構成的,雖然鹿角鍬甲的味道遠不如蘑菇那麽鮮美。尤其,真菌不像所有的植物那樣會產生光合作用,所以它們沒有葉綠素,因此不是綠色的。恰恰相反,它們是直接吃東西長大的。它們幾乎什麽東西都吃。真菌會侵蝕混凝土墻上的硫或妳腳趾間的腐敗物質——這兩件事植物都幹不了。它們差不多只有壹種植物特性,那就是它們有根。

那種分類法更不適用於壹種特殊的微生物群,那種微生物過去被叫做黏菌,現在更常常被稱之為黏性桿菌。它們的默默無聞無疑與這個名字有關。要是那個名字聽上去更有活力——比如,“流動自我激活原生質”——而不大像是妳把手伸到陰溝深處會發現的那種東西,那種非同尋常的實體幾乎肯定會馬上受到應該受到的那份重視,因為黏性桿菌無疑屬於自然界最有意思的微生物。當年景好的時候,它們以單細胞的形式獨立存在,很像是變形蟲;而當條件變得惡劣的時候,它們就爬著集中到壹個中心地方,幾乎奇跡般地變成了壹條蛞蝓。那條蛞蝓看上去並不漂亮,也移動不了多遠——通常只是從壹堆樹葉的底部爬到頂上,處於比較暴露的位置——但在幾百萬年時間裏,這很可能壹直是宇宙中最絕妙的把戲。

事情並不到此為止。黏性桿菌爬到上面壹個比較有利的位置以後,再壹次變換自己的面目,呈現出了植物的形態。通過某種奇妙而有序的過程,那些細胞改變了外形,就像壹支行進中的小樂隊那樣,伸出了壹根梗,頂上形成了壹個花蕾,名叫“子實體”。子實體裏面有幾百萬個孢子。到了適當的時刻,那些孢子隨風而去,成為單細胞微生物,從而開始重復這壹過程。

多年來,黏性桿菌被動物學家們稱之為原生動物,被真菌學家們稱之為真菌,雖然大多數人都可以明白,它們其實不屬於任何哪個群。發明基因檢測法以後,實驗室人員吃驚地發現,黏性桿菌如此與眾不同,無比奇特,與自然界的任何別的東西都沒有直接關系,有時候連互相之間也毫無關系。

1969年,為了整理壹下越來越顯得不足的分類法,康奈爾大學壹位名叫R.H.魏泰克的生態學家在《科學》雜誌上提出了壹個建議,把生物分成五個主要部分——即所謂的“界”——動物界、植物界、真菌界、原生生物界和原核生物界。原生生物界原先是由蘇格蘭生物學家約翰·霍格提出來的,用來描述非植物、非動物的任何生物。

雖然魏泰克的新方案是個很大的改進,但原生生物界的含義仍沒有明確界定。有的分類學家把這個名稱保留起來指大的單細胞微生物——真核細胞,但有的把它當做生物學放單只襪子的抽屜,把任何歸在哪裏都不合適的東西塞到裏面,其中包括(取決於妳查閱的是什麽資料)黏性桿菌、變形蟲,甚至海藻。據有人計算,它總***包括了多達20萬種不同的生物。那可是壹大堆單只襪子呀。

具有諷刺意味的是,正當魏泰克的五界分類法開始被寫進教材的時候,伊利諾伊大學壹位腳踏實地的學者即將完成壹個發現。這項發現將向壹切提出挑戰。他的名字叫卡爾·沃斯,自20世紀60年代以來——或者說,早在有可能辦這種事的時候——他壹直在默默地研究細菌的遺傳連貫性。早年,這是個極費力氣的過程。研究壹個細菌就可能壹下子花掉壹年時間。據沃斯說,那個時候,已知的細菌只有大約500種。這比妳嘴巴裏的細菌種類還要少。今天,這個數字大約是那個數字的10倍,雖然還遠遠比不上26900種海藻、70000種真菌和30800種變形蟲,以及相關的微生物。生物學的編年史上都記載著它們的故事。

細菌總數那麽少,並不完全是因為人們對它們不重視。細菌的分離和研究工作有可能是極其困難的,只有大約1%能通過培養繁殖。考慮到它們在自然環境裏強大的適應能力,有個地方它們似乎不願意去生活,這是很怪的,那就是在皮氏培養皿裏。要是妳把細菌扔在瓊脂培養基上,無論妳怎麽愛撫它們,其中大多數就躺在那裏,怎麽也不肯繁殖。任何在實驗室裏繁殖的細菌都只能說是個例外,而這壹些幾乎全都是微生物學家們研究的對象。沃斯說,這就“好像是壹面在參觀動物園,壹面在了解動物”。

然而,由於基因的發現,沃斯可以從另壹個角度去研究微生物。他在研究過程中意識到,微生物世界可以劃分成更多的基本部分。許多小生物看上去像細菌,表現得像細菌,實際上完全是另壹類東西——那類東西很久以前已經從細菌中分離出去。沃斯把這種微生物叫做原始細菌。

不得不說,原始細菌區別於細菌的特性只會令生物學家感到激動。這些特性大多體現在脂質的不同,還缺少壹種名叫肽聚糖的東西。而實際上,這就構成了天壤之別。原始細菌對於細菌,比之妳和我對於螃蟹或蜘蛛還要不同。沃斯獨自壹人發現了壹種未知的基本生命種類。它高於“界”的層面,位於被相當尊敬地稱之為世界生命樹之巔的地方。

1976年,他重繪了生命樹,包括了不是5個而是23個主要“部”,令世界——至少令關註這件事的少部分人——大吃壹驚。他把這些部歸在他稱之為“域”的3個新的主要類別下面——細菌、原始細菌和真核細胞。新的安排是這樣的——細菌:藻青菌、紫色細菌、革蘭氏陽性細菌、綠色非硫細菌、黃桿菌和棲熱袍菌等;原始細菌:喜鹽原始細菌、甲烷八疊球菌、甲烷桿菌、甲烷球菌、勢變形桿菌和熱網菌等;真核細胞:小孢子蟲、毛滴蟲、鞭毛蟲、內變形蟲、黏性桿菌、纖毛蟲、植物、真菌和動物等。

沃斯的新的分類法在生物學界沒有引起轟動。有的人對他的體系不屑壹顧,認為它過分偏向於微生物。許多人完全不予理睬。據弗朗西斯·阿什克拉夫特說,沃斯“感到極其失望”。但是,他的新方案漸漸開始被微生物學家們接受。植物學家和動物學家要過長得多的時間才看到它的優點。原因不難明白,按照沃斯的模式,植物界和動物界都被掛在真核細胞這根主枝最外緣壹根分枝的幾根小枝上。除此以外,別的壹切都屬於單細胞生物。

“這些人向來就是完全按照形態上的異同來進行分類的,”沃斯1966年在接受采訪時說,“對許多人來說,按照分子順序來分類的觀點是不大容易接受的。”總而言之,要是他們不親眼看到有什麽不同之處,他們就不會喜歡。因此,他們堅持比較普通的五界分類法。對於這種安排,沃斯在脾氣好的時候說是“不大有用”,更經常說是“完全把人引入歧途”。“像之前的物理學壹樣,”沃斯寫道,“生物學已經發展到壹個水平,有關的物體及其相互作用往往不是通過直接觀察所能看到的。”

1998年,哈佛大學偉大的動物學家厄恩斯特·邁爾(他當時已經94歲高齡;到我寫這本書的時候,他快到100歲了,依然身強力壯)更是惟恐天下不亂,宣稱生命只要分成兩大類——即他所謂的“帝國”。邁爾在《國家科學院公報》上發表的壹篇論文中說,沃斯的發現很有意思,但絕對是錯誤的,並指出,“沃斯沒有接受過當生物學家的訓練,對分類原則不大熟悉,這是很自然的”。壹位傑出的科學家對別人發表這樣的壹番評論,差不多是在說,那個人簡直不知道自己在說些什麽。

邁爾的評論的具體內容技術性很強——其中包括什麽減數分裂性行為呀,什麽亨寧進化枝呀,什麽對嗜熱堿甲烷桿菌的基因組有爭議的解釋呀——但從根本上說,他認為沃斯的安排使生命樹失去了平衡。邁爾指出,微生物界只由幾千種組成,而原始細胞只有175種已經命名的樣本,也許還有幾千種未被發現——“但不大會多於那個數字”。而真核細胞界——即像我們這種有具核的細胞的復雜生物——已經多達幾百萬種。鑒於“平衡原則”,邁爾主張把簡單的微生物歸於壹類,叫做“原核生物”,而把其余比較復雜的、“高度進化的”生物歸於“真核生物”,與原核生物處於同等地位。換句話說,他主張大體上維持以前的分類法。簡單細胞和復雜細胞的區別在於“生物界的重大突破”。

如果說我們從沃斯的新安排中學到了什麽,那就是:生命確實是多種多樣的,而大多數都是我們所不熟悉的單細胞小生物。人們自然會不由自主地想到,進化是個不斷完善的漫長過程,壹個朝著更大、更復雜的方向——壹句話,朝著形成我們的方向——永遠前進的過程。我們是在自己奉承自己。在進化過程中,實際差異在大多數情況下向來是很小的。出現我們這樣的大家夥完全是壹種僥幸——是壹種有意思的次要部分。在23種主要生命形式中,只有3種——植物、動物和真菌——大到人的肉眼能看得見的程度。即使在它們中間,有的種類也是極小的。據沃斯說,即使妳把植物的全部生物量加起來——包括植物在內的每壹生物,微生物至少要占總數的80%,也許還多。世界屬於很小的生物——很長時間以來壹直如此。

因此,到了生命的某個時刻,妳勢必會問,微生物為什麽那樣經常地想要傷害我們?把我們弄得發燒,或發冷,或滿身長瘡,或最後死掉,對微生物來說到底會有什麽好處?畢竟,壹個死去的寄主不大能提供長期而適宜的環境。

首先,我們應當記住,大部分微生物對人體健康是無害的,甚至是有益的。地球上最具傳染性的生物,壹種名叫沃爾巴克體的細菌,根本不傷害人類,或者可以說根本不傷害任何別的脊椎動物——不過,要是妳是個小蝦、蠕蟲或果蠅,妳會但願自己真沒有被生出來。據《國家地理雜誌》說,總的來說,大約每1000種微生物當中,只有壹種是對人類致病的——雖然我們知道其中還會有壹些能幹壞事,情有可原地這麽認為就夠了。即使大多數微生物是無害的,微生物仍是西方世界的第三殺手——雖然許多不要我們的命,但也弄得我們深深地後悔來到這個世界上。

把寄主弄得很不舒服,對微生物是有某些好處的。病癥往往有利於傳播細菌。嘔吐、打噴嚏和腹瀉是細菌離開壹個寄主,準備入住另壹寄主的好辦法。最有效的方法是找個移動的第三者幫忙。傳染性微生物喜歡蚊子,因為蚊子的螫針可以把它們直接送進流動的血液,趁受害者的防禦系統尚未搞清受到什麽攻擊之前,它們可以馬上著手幹活。因此,許多A級疾病——瘧疾、黃熱病、登革熱、腦炎,以及100多種其他不大著名而往往又很嚴重的疾病——都是以被蚊子叮咬開始的。對我們來說,很僥幸的是,艾滋病的介體——人體免疫缺陷病毒——不在其中,至少目前還不在其中。蚊子在叮咬過程中吸入的人體免疫缺陷病毒被蚊子自身的代謝作用分解了。如果哪壹天那種病毒設法戰勝了這壹點,我們可真的要遭殃了。

然而,要是從邏輯的角度把事情想得過於細致入微,那是錯誤的,因為微生物顯然不是很有心計的實體。它們不在乎自己對妳幹了些什麽,就像妳不在乎妳用肥皂淋個浴或擦壹遍除臭劑殺掉了幾百萬個微生物會對它們造成了什麽樣的痛苦壹樣。對病原菌來說,在它把妳徹底幹掉的時候,顧及它自己的繼續安康也是很重要的。要是它們在消滅妳之前沒能轉移到另壹個寄主,它們很可能自己會死掉。賈裏德·戴蒙德指出,歷史上有許許多多疾病,這些疾病“壹度可怕地到處傳播,然後又像神秘地出現那樣神秘地消失了”。他舉了厲害而幸虧短暫的汗熱病,那種病在1485—1552年間流行於英國,致使成千上萬人喪了命,然後也燒死了病菌自己。對於任何傳染病菌來說,效率太高不是壹件好事情。

大量的疾病不是因為微生物對妳的作用而引起,卻是因為妳的身體想要對微生物產生作用而引起的。為了使妳的身體擺脫病原菌,妳的免疫系統有時候摧毀了細胞,或破壞了重要的組織。因此,當妳身體不舒服的時候,妳感覺到的往往不是病原菌,而是妳自己的免疫系統產生的反應。生病正是對感染的壹種能感覺到的反應。病人躺在病床上,因此減少了對更多人的威脅。

由於外界有許多東西可能會傷害妳,因此妳的身體擁有大量各種各樣的白細胞——總***大約有1000萬種之多,每壹種的職責分別是識別和消滅某種特定的入侵者。要同時維持1000萬支不同的常備軍,那是不可能的,也是無效率的,因此每種白細胞只留下幾名哨兵在服現役。壹旦哪個傳染性介體——即所謂的抗原——前來侵犯,有關的哨兵認出了入侵者,便向自己的援軍發出請求。當妳的身體制造那種部隊的時候,妳就可能會覺得很不舒服。而當那支部隊終於投入戰鬥的時候,康復就開始了。

白細胞是毫不留情的,會追擊每個被發現的病原菌,直到把它們最後消滅。為了避免覆滅的命運,進攻者已經具有兩種基本的策略。它們要麽快速進攻,然後轉移到壹個新的寄主,就像感冒這樣的常見的傳染病那樣;要麽喬裝打扮,使白細胞無法識別自己,就像導致艾滋病的人體免疫缺陷病毒那樣。那種病毒可以在細胞核裏無害地停留幾年而不被發覺,然後突然之間投入行動。

感染有許多古怪的方面。其中之壹是,有些在正常情況下完全無害的微生物,有時候會進入人體本來不該它們去的部分——用新罕布什爾州萊巴嫩城達特茅斯—希契科克醫療中心的傳染病專家布賴恩·馬什的話來說——“有點兒發了狂”。“這種情況總是出現在發生了車禍,有人受了內傷的時候。通常情況下腸胃裏面無害的微生物就會進入身體的其他部分——比如流動的血液,產生嚴重的破壞作用。”

眼下,最罕見的也是最無法控制的細菌引起的疾病,是壹種會導致壞死病的筋膜炎。細菌吞噬內部組織,留下壹種糨糊狀的有毒殘渣,實際上把病人從裏到外吃掉。起初,病人往往只是稍有不舒服——通常是身上出疹,皮膚發熱——但接著就急劇惡化。打開壹看,往往發現病人正被完全吃掉。惟壹的治療辦法是所謂的“徹底切除手術”——即把所有的感染部位全部切除。70%的病人死亡,許多幸存者最後嚴重毀形。感染原是壹種名叫A群鏈球菌的普通細菌家族,通常不過引起鏈球菌咽喉炎。在極少情況下,由於不明原因,這類細菌有的會鉆進咽喉壁裏,進入人體本身,造成最嚴重的破壞作用。它們完全能抵禦抗生素。這種情況美國每年發生大約1000例,誰也說不準情況是不是會變得更嚴重。

腦膜炎的情況完全壹樣。至少有10%的年輕人和也許30%的少年攜帶著致命的腦膜炎球菌,但腦膜炎球菌完全無害地生活在咽喉裏。在非常偶然的情況下——大約10萬個年輕人中間的1個——腦膜炎球菌會進入血液,害得他們生大病。在最嚴重的情況下,人可以在12個小時內死亡。速度是極快的。“壹個人吃早飯時還是好好的,到晚上就死了。”馬什說。

要是我們不是那樣濫用對付細菌的最佳武器:抗生素,我們本來會取得更大的勝利。值得註意的是,據壹項估計,在發達世界使用的抗生素當中,有大約70%往往經常用於飼料中,只是為了促進生長或作為對付感染的預防措施。因此,細菌就有了壹切機會來產生抗藥性。它們勁頭十足地抓住這樣的機會。

1952年,青黴素用來對付各種葡萄球菌完全有效,以致美國衛生局局長威廉·斯圖爾特在20世紀60年代初敢說:“現在是該結束傳染病時代的時候了。我們美國已經基本上消滅了傳染病。”然而,即使在他說這番話的時候,大約有90%的這類病菌已經在對青黴素產生抗藥性。過不多久,壹種名叫抗甲氧苯青黴素葡萄球菌的新品種葡萄球菌開始在醫院裏出現。只有壹種抗生素:萬古黴素,用來對付它還有效果。但1997年東京有壹家醫院報告說,葡萄球菌出現了壹個新品種,對那種藥也有抗藥性。不出幾個月,那種葡萄球菌已經傳播到6家別的日本醫院。在世界各地,微生物又開始贏得了這場戰爭的勝利:光在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