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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河流向東坡》林雪兒散文賞析

思濛河南岸豐茂的芒草,綠中泛黃,風蕩過,像壹張華麗的染色絲綢。少女伸出芊芊手臂,滑過草地,向壹棵高挺的楓楊跑去。樹葉黃了,落了,鋪滿壹地,少女撿起壹枚黃葉,對著太陽高舉著。北岸的少年看得癡了,分明是詩經意境再現:“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壹方”。少年走上架在河上的瑞草橋,少女旋即消失在河流後邊的楓楊林裏。少年悵然若失,站在水中間,望著河流自遠處蜿蜒而來,融入明鏡似的玻璃江。少年眼前的這條河流,在流經九百多年後,變成了我的河流。

站在河邊的少年,是否能想到,他的壹首江城子:“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讓南岸的少女在歷史長河中留下她的名字:王弗。而南岸的少女王弗,更不會想到,吟誦兼葭的少年會像亙古的河流,在人類的血管中流動,在他死後九百多年繼續滋養這壹片土地。

他,就是蘇東坡。

九百多年後的壹個秋天,和朋友們壹起在思濛河入江處野外燒烤。我站在河流的南岸,看河流匯入岷江的地方,水面開闊,在斜陽的照耀下,波光跳動著向遠而行,而對面的程家壩竹林掩映,隱約可見歸家的荷鋤農人。

我的腦子裏全是那時候,九百多年前的那時候,瑞豐的王弗和在程家壩外婆家玩耍的少年蘇軾。瑞草橋,他們有多少次相聚於這條河流。都說青神中巖寺是蘇軾和王弗因喚魚初戀的地方,我倒相信他們的初戀開始於瑞草橋。試想想,程家壩大戶知書達理的程小姐出嫁蘇家,多年後攜兒帶女回娘家的情景。蘇軾壹定會到河邊戲玩,河的另壹邊瑞豐正是少年蘇軾私塾先生的家,且有不去拜的理。先生聰慧的女兒王弗看見父親得意門生蘇軾是個翩翩公子,怕是早就有好感,壹起出玩於河邊橋頭,那喚魚之說也許本就是他們的遊戲。

朋友們在河邊,笑聲壹浪高過壹浪。雖無亭臺樓閣,但野地燒烤,以大地當桌,酒杯斟滿,每人說壹句與水有關的成語,仿曲水流觴之風雅。只是現代信息技術的發達,腦子裏空空的也可以打開成語詞典,找出許多與水相關的成語來。不過成語本身如“裁雲剪水”“白水盟心”“餐風宿水”“兼葭秋水”與眼前盛景如此相配,也心生歡喜。朋友們要我說說蘇東坡。我指指岷江,指指天空,說這些說得清嗎?蘇東坡正如河流天空壹樣博大亙古,我怎麽說?

“說說妳的東坡”,有朋友提議。

把酒敬過思濛河,敬過岷江,敬過對面的山峰和中巖寺,它們都是見過東坡的。我的東坡開始於何時呢?雖然高中的時候讀過蘇東坡的文章,只是課本裏的文字,人在遙遠的星空裏。雖然“與子同邦”、三蘇祠也去過幾次,也在蘇東坡坐在石頭上的雕像前照過像,但他遠啊,遠得和我壹點關系也沒有。大約是十年前的清明節,到河南汝州去看東坡墳,陵園中的蘇東坡漢白玉雕像,豐神俊逸卻又眼含憂郁,我像突然就看見了我心目中的親人,眼淚模糊了雙眼。乃至在東坡墳頭,壹直害怕墳墓的我,竟然額頭緊貼墳土,默誦他的文字。也是從那個時候,蘇東坡從神龕上走下來,走進我的心裏。回家後我開始讀林語堂寫的蘇東坡傳,找蘇東坡的文章來讀。我慶幸能用文字向東坡致敬,慶幸我的河流向東坡。

有瑞草橋的這段河流,我不知道在蘇東坡時代它是不是叫思濛河。它像無數小靜脈血管向心壹樣向著岷江而來,恰好在歸江的地方,遇到了蘇軾和王弗。“歸來瑞草橋邊路,獨遊還佩平生壺。慈姥巖前自喚渡。青衣江上人爭扶”,蘇東坡的這首詞為瑞草橋和慈姥巖留下了名字,河流沒有,但是他在沿著河流行走。河邊水草豐美,河水清澈可見,水中魚躍鴨追,生動的蘇東坡,壹定想知道這河流經過的村莊,這河流的來處。《眉山縣誌》記載三蘇場原為蘇洵父子故居處,元代建三蘇祠,後稱撥股祠,清代以此建場,起名三蘇場。且不必考證這事的真假,大凡能和蘇東坡靠上壹點邊的地方,都爭相以東坡為榮。我出生的地方本來叫伏龍鄉合江村,現在叫三蘇鄉文興村,倒是沾上蘇東坡的光了。名字可以換來換去,但河流不變。河流從三蘇場而來,經過我的門前,流向瑞草橋,歸入岷江。

我家門前這壹段河流,河床寬闊。小時候最喜歡的就是看水,壹年四季,河流豐滿。夏天漲水時,整個河谷濁浪滔天,我就會特別興奮,跟著河水跑。“水去哪兒?”不止壹次問過父親。父親說:“去江。”

“江呢?”

“去海。”

“海呢?”

“天上。”

“天上背不動。”

“又到河裏。”

現在想起來,這也許是最初的童話與詩歌。父親由此認定,我是個有想法的人。有想法的我在成年以後,寫過有關河流的散文與小說。再回故鄉時,更想知道我的河流流經的村莊,想知道我的河流入江處有什麽樣的風景。數次沿河而行,河邊的垃圾與汙穢讓我失了興致,始終沒有走到河流盡頭。沒有走到盡頭的我,對河流的盡頭充滿了心疼與想象,賦予它神秘。

每次在中巖寺前,面對碎銀般閃爍的岷江,更多地想起蘇東坡來。“惟江上之清風,與山間之明月,耳得之而為聲,目遇之而成色,取之無禁,用之不竭。是造物者之無盡藏也,而吾與子之所***適。”慨嘆與子同邦、與子***適的殊榮,再看水鳥翻飛、水汽霧蒙的對岸,王弗在,蘇東坡的外婆家在,更有想去江那壹邊的沖動。

春天終於成行,見到思濛河入江處,大吃壹驚,我的河流入江處正是在中巖寺那邊遙望過無數次的對岸,是東坡與王弗的初見地。

我的河流向東坡。

壹路納垢的河流,到入江處,河水呈現了潔凈的樣子,感嘆河流強大的自新。岷江截流,這壹段水位擡高,浚通江河挖出的泥土堆成了壹個不小的島嶼,島上平坦,青草繁盛。站在島上看江河,和水墨壹樣的山峰,胸中自有豪氣。本地人說這裏要建濕地公園。我倒在想,就這樣荒著甚好,自然。現在酒喝到七分醉,朋友們有的打牌,有的看書,有的在草地上打滾。林語堂在《蘇東坡傳》中說:“東坡常到青神嶽家去……與嶽家叔伯表兄等前往廟中遊歷,坐在瑞草橋附近的防堤上以野外餐飲為樂。”試想想當年意氣風發的蘇東坡與子由及年輕美麗的妻子河邊野餐,邀河流同飲,暢談兼濟天下的夢想,是何等痛快暢達。

九百多年了,從河流出發的蘇東坡,因其卓越的才華與品格,讓河流永垂。九百多年,我輩還因與子同邦而榮耀。說不完的蘇東坡,說不清的蘇東坡,說不透的蘇東坡,正好應了朋友的那句話:我只說了我的河流與東坡。最喜歡蘇東坡的《定風波》:“莫聽穿林打葉聲,何妨吟嘯且徐行。竹杖芒鞋輕勝馬,誰怕?壹蓑煙雨任平生”。他人性的豁達、高遠、有趣,盡顯。常常幻想這樣的情景,在我的河流邊,遇到雨中的蘇東坡,與他壹起煙雨任平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