導語 ：對於任何藝術上的努力，有壹個說法是可以明確的：必須要有好的構圖。無論主題是漂亮的人像、全景風景、貧民巷、室內景物抑或其他，都必須有好的構圖才能變得有意義。
但是，妳可能會問，怎樣才是好的構圖?實際上，什麽是構圖?這個詞被經常使用，卻少有對其進行定義和討論，極少人能理解它，甚至有人從來沒有提出過疑問。試壹下定義構圖，妳會發現這非常困難。
我的詞典把它定義為：?對藝術作品各個部分的布局，以形成統壹和諧的整體。?這是壹個完美的開頭。?統壹和諧的整體?，這是關鍵詞。如果攝影是妳表達自 我的途徑，那麽構圖就是用於清晰地(確切地說，是流暢地)表達自我的交通工具。構圖是把觀看者帶入照片的途徑，使他們保持足夠持久的註意力，以讀懂妳的表 述內容，並明確自己的感受。
樹葉，華盛頓大四山路邊
小路邊的樹葉產生壹種具有金屬光澤的節奏感，散布於樹葉之間的深黑色小洞(樹葉之間的空隙)也有著有趣的形狀，充當著負空間的功能，而葉子則是正空間。
這幅作品沒有興趣中心，而是帶有壹種形式感，讓讀者的眼睛在影像中漫遊。
我們將更深入地研究詞典的定義，不過，我們先要對人類的視覺過程進行壹次簡短的生理學分析，以便將這些定義用於在攝影上。
眼睛是怎樣看到東西的
眼睛不是壹下子就看到所有景物的。它把世界分成小塊來看，然後把這些小塊組合成完整的畫面。這些狹窄視野的角度非常小，只有大概3?。為了親身理解其中 的含義，妳可以試壹下這樣做：舉起手臂，手掌向上彎曲，手指張開(就像把手掌按在前面的墻上壹樣)。這樣妳會隔著壹個胳膊的長度，看到妳手掌背面。現在， 看著妳的拇指指甲。這樣，妳會發現妳的小指已經處於聚焦範圍之外!妳需要轉動眼睛才可以清晰地看到自己的小指。然而，它離妳的拇指並不遠，即使妳的手指都 張開。實際上，妳的其他手指都處於聚焦範圍之外，這就說明了我們的視線到底有多窄。
由於眼睛只能清晰地看到很小的範圍，它必須快速地移動，以看到完整的場景。它的運作方式不同於電視掃描，不是設定好的。相反，視線的投射是隨機的，從上 下左右把各處的小片段挑選出來，然後以極速傳達到大腦。大腦把這些隨機數據組合在壹起，就像拼馬賽克或七巧板壹樣。在觀察場景的時候，眼睛會在顯著的物體 上停留片刻，把它看清楚，而把其他東西留在模糊之中。因此，眼睛所觀察的整個場景，其清晰程度和註意力是不統壹的。
我們都是這樣看東西的。這已經得到了學者的證明和多次肯定。它是壹個生理學的事實，妳無法挑戰!
記住這點，然後回到構圖的討論中來，我們這樣來定義它：好的構圖，就是藝術家消除隨機性、有計劃地安排讀者視線的方式。
橡樹，薩佩羅島
這棵巨大的橡樹顯然是興趣中心，而背景的樹則形成合拍的對位旋律
當壹張照片有好的構圖，讀者首先會看到藝術家希望他們看得最明顯、記憶最深刻的元素。然後，他們會註意到第二重要的元素，最後是次要的元素。有了好的構圖，藝術家可以引導讀者以壹種受控的方式來解讀照片。觀看攝影作品是沒有偶然性的。構圖就是藝術家把秩序帶到無秩序世界的方式。其實，這就是詞典定義所需要的東西。
這個定義可以解釋為什麽雄偉的景觀往往很難變為好的攝影作品。那可能因為場景太復雜了。眼睛接收到這壹場景，然後投出目光，選擇最重要的信息片斷，然後 再把其他片斷組合進來。而照片或其他視覺藝術則必須把這些信息組織起來。如果組織不好，讀者的視線就會漫無目的地遊走，而不能抓住藝術家要表達的東西，因 為這根本沒有表達出任何東西。這樣，場景並沒有被構圖，而只是被選擇。攝影並不同於美術，但單純地記錄場景會有壹個嚴重的缺陷：缺乏現場感。
?觀看?和?以攝影的方式觀察?之間是有確切的區別的。人們可能會認可和欣賞某個有趣的場景，但未必會把它組織成壹幅有效的照片。只有那些可以從場景中 創造出有價值的照片的人，才可以算是?以攝影的方式觀察?了場景。理解構圖、運用構圖，這就是藝術家和快照拍攝者的區別。
好的構圖有兩個重要的方面：壹是統壹的思想，二是簡單性。兩者密切相關。
統壹的思想
?統壹的思想?來自於前文的詞典上關於構圖的定義，?統壹和諧的整體?。它指照片裏的所有元素要形成整體，也就是說照片中要有中心思想。這個思想往往被理解成壹個更狹義的概念，即興趣中心。
照片裏有壹棵向外伸展的樹，位於壹片開闊的土地的邊緣。如果要通過攝影有效地表現出這棵古老的巨樹，我們應該把它放在天空的背景下，讓它分離出來，而不 是把它放在類似的樹木的背景中。即使放在類似的樹木中，它也應該很顯著，可以明顯地抓住妳的註意力，而背景的樹木則變得次要。這樣分離，或者這種明顯的顯 著性，可以把讀者的註意力集中在樹上。顯然，這棵樹就是拍攝者所考慮的主題，是照片試圖表現的事物。這就是興趣中心。
霧中樹，堪比裏亞鎮
這張照片的主題是霧。在畫面左下角，遠處的樹尖已經基本看不清了，它成為這幅影像的驚喜之處。沒有它，霧中的樹幹仍然會有迷人的節奏，但樹尖的驚喜為影像帶來更多的趣味
然而，假設我們的表現主題是霧。那麽，怎樣把霧拍出來呢?怎樣表現出霧天的感覺呢?或許，壹種方法是找出壹組隱沒在霧中的樹木或者其他物體。這些樹不可 以被表現為興趣中心，實際上，每壹棵樹都不可以變得更重要(除非這棵樹和其他樹在結構關系上有輕重之分)。然而，霧才是照片的統壹思想。霧本身是不可見 的，因為它是白色(或灰色)的，而且沒有固定形態，但它可以使這些樹隱沒在其中，從而讓人明顯地註意到它的存在。
如果妳專註於統壹的思想，妳的照片就會有凝聚力。這與演講類似，我們可以集中於壹個話題，而不是漫天空談。註意不要讓?統壹思想?的範圍變得過於寬泛。把眼前的所有東西都拍下來，然後辯護說?照片的統壹思想是鄉村景色?，這其實是很容易犯的錯誤。
簡單性
對於初學者，簡單性是非常必要的。構圖越簡單，就越容易控制和指引讀者的註意力。這對於中級或進階攝影師也同樣如此，雖然經驗和熟練性的增加讓他們可以 越來越好地簡化和控制更復雜的情景。這對於畫家和雕塑家也同樣有效?乃至對所有視覺藝術家都如此。這對於作曲家甚至更加有效，只不過這個理念的應用對象從 觀眾變成了聽眾。
簡單的重要性再怎麽強調都不過分。多年以來，我發現大部分不成功的攝影師都是因為過於復雜而失敗的(當然，假設他 們的技術是勝任的)，而不是因為過於簡單。攝影師無法很清晰、很精準地闡明自己的想法，會導致他的照片顯得不確定、沒有方向感。在某些情況下，這可以產生 某種攝影師需要的效果，但大多數情況下，這都是負面的。
看壹下自己的作品，並問壹下自己，哪壹個是我的目標。妳可以把答案提煉成壹 個清晰的意見嗎?試壹下吧。把書先放下來壹下，拿出幾張妳的照片，把它們當作別人的作品來分析。盡量客觀。如果妳對上面這個重要問題的答案是不確定的，那 麽照片往往就是含糊不清的。妳的答案是清晰、準確而簡單的嗎?還是復雜、難懂而含糊的?然後，妳是有意表現出矛盾或曖昧的感覺?還是要創造出復雜或混亂的 效果?如果是這樣的話，妳需要大幅改變自己的方法來達到目的。要留心自己的意圖，然後簡單而明確的表達出來，即使妳意圖表達的是?我很困惑!?這剛聽上去 會顯得很矛盾，但實際並非如此。
在這壹章的開始，我提議妳慢慢地看自己的作品，並思考第壹章提出的問題。現在，我又在做同樣的事。 這似乎很嘮叨，但我懇請妳這麽做。如果妳能騰出時間來讀這本書，那就把妳所讀的和妳的作品聯系起來吧，這樣，妳花的時間才是值得的。這個程序也能幫妳更好 地了解自己，了解妳的目的和方法。
表達妳自己的觀點
這些自我審問隱含著壹個更深刻的問題：妳的.觀點可以被看見嗎?沒有觀點，圖像就是含糊的，這無論是簡單性還是統壹性都無法解決。大學畢業照就是很恰當的 例子。拍攝者沒有任何評論和觀點。每個學生走過來，穿上畢業服裝，擺好姿勢，然後離開。攝影師不認識學生，沒有時間了解他們，也沒興趣了解他們。結果可想 而知，不會有任何了不起的事情發生。拍出來的只是壹張臉孔。它簡單而統壹，卻沒有藝術價值。
在更深的層次上，除非攝影師和主角之間 有著友好的關系，否則任何嘗試都不可以為妳的肖像攝影增色(即使沒有友好的關系，也至少有實質性的溝通或強烈的第壹印象)。攝影師應該認識主角，對他感興 趣，對他有壹定的看法，並努力把主角的個性以最強烈的方式表達出來。有時，攝影師必須強烈依賴於第壹印象，因為他往往很難花上足夠的時間來完全了解主角。
時間不夠，這對每個攝影領域都是壹個典型問題。布列松不會耗上幾個月來研究某條街道，然後再開始拍攝發生在其中的事。尤素福?卡什(Yousuf Karsh)也不可能和丘吉爾壹起待上幾天，然後才拍出那張著名的肖像。亞當斯說他拍攝《月出赫爾南德茲》時特別匆忙。攝影師往往只能對他的拍攝對象獲得 快速印象，因此他的感知和定性必須又快又準。
斯圖在水簾洞峽谷
斯圖(Stu Levy)是我的好朋友，壹位有趣的醫生、敏銳的思想家以及傑出的攝影師。在我們壹起開工作室的時候，我請求給他拍壹張人像。我希望把他置於適合他的環境中，就像在他的診室壹樣
讓人驚訝的是，即使拍攝主體是固定不動的，例如風景，第壹印象也同樣重要，因為光影和其他條件是經常改變的?有時候這些變化會快得驚人!風景是不斷變化 的，攝影師往往很難慢慢地分析它，但他又必須分析。如果妳可以快速地判斷自己的反應，決定如何傳達這種反應，並以簡單性和統壹性的原則進行攝影構圖，妳就 很可能成功地表達了自己的思想。
愛德華?韋斯頓把好的構圖定義為?最強烈的觀看方式?。有些人不喜歡這個定義，因為它沒有告訴我們 如何去構圖。但是，這是壹個了不起的定義。它清晰地避免了構圖的規則，並特意把構圖和觀看聯系起來。他提到了?觀看的強烈程度?，或者換句話，提到了創造 強烈視覺語匯的藝術。我認為，韋斯頓會完全認同簡單性和統壹性可以讓攝影作品變得更有表現力。
簡單性與復雜性
有壹些人的想法與剛才提到的觀點大相徑庭，把這些想法介紹出來是有價值的，如果只是簡單介紹。不少當代思潮宣稱當今的世界是復雜、不和諧、破碎和無情 的。而藝術是社會之鏡，如果它為了迎合過時的簡單性及和諧性觀點，而與上述的這些因素完全隔絕，那就是壹種疏忽，甚至是荒謬。正如不確定性可能更好地表達 當代的法則，人生的這些負面因素亦當如此。
這種思潮指出的是壹種完全不同的方式，而且明顯是無用的方式。這不是我的方式，卻可能是 妳的。這很大程度取決於妳的觀點，與妳的主題反而沒那麽大關系。我個人覺得即使我們通過視覺方式來表現最復雜、最混亂、最不和諧的主題，也應該采用固有的 簡單性和統壹性原則來取得最強烈的效果?就像壹句尖銳的話會比壹段冗長的演講更有力。要表現不和諧性和復雜性，就要用更不和諧、更復雜的方式，我覺得這是 錯的，因為這只能表達這個世界就是壹團糟，沒有任何的曙光。
此外，那些消極的元素，很不幸地，確實是當今世界的壹部分，這並不是什 麽新東西。它們壹直都在。文明什麽時候沒有被仇恨、殘忍、戰爭、沖突，以及其他難以解決的問題和無法預計的災難感染過?藝術可以通過合理的方式，把這些困 惑和瑕疵隔離開來，從而照亮這個世界。簡單性和統壹性對於我來說是最容易理解的方式，也是最具沖擊力的方式。而我必須把這種方式運用在大部分創作中，但不 是所有創作。
保護色
這可能是我的作品中最像波洛克的畫作的壹幅。
妳可以解讀出它是什麽嗎?妳可以馬上看懂它嗎?還是得花上壹短時間?
我覺得壹些不和諧、復雜和混亂的因素是有意義的，是可以忍受的，但如果不經過削弱，它們無法用於啟迪他人的意圖。那麽，藝術的都是啟迪性的嗎?或許是， 或許不是。我覺得應該是，不過妳的結論是妳的個人選擇。這個問題把我們帶到了藝術的最基本問題之前：?什麽是藝術?回答這個問題就像要抓住雲朵壹樣困 難。盡管要清楚這個問題的答案是基本不可能的，但我們可以依靠壹個事實，那就是每個人都會有自己的觀點、喜惡和界限。它往往可以濃縮成壹句常用的話： ?我不知道怎樣才算好，但我知道我喜歡!?我覺得藝術應該提供讓人喜歡的、從真實或虛擬世界提取出來的視覺精華。對於我來說，統壹性和簡單性是我所喜歡 的，而我不喜歡混亂和不和諧(第15章《攝影的真實性、抽象性和藝術性》會對這個話題有更深入的討論)。
另壹種思潮只關註簡單性，並對它的崇高地位發起了有力的挑戰。這種理念認為復雜性不僅重要，而且對任何藝術作品都是必須的。舉例說，貝多芬第九交響曲比《小星星》偉大得多，因為它更復雜，盡管《小星星》在曲調上是?完美?而愉悅的。我完全認同這個觀點。
這似乎與前文所提出的觀點很矛盾，但這是可以解釋的。第九交響曲當然很復雜，但貝多芬對音樂的完美技巧使這首交響曲從頭到尾都在掌控之中。而能力較弱的 作曲家則無法如此掌控。貝多芬控制了復雜性和動態性。類似地，比起初學者，技巧純熟的攝影師可以能夠控制更復雜的情況。通過努力獲取簡單性，初學者可以在 起步階段創作出有價值的照片，隨著對攝影的理解加深，他可以逐漸學會控制更復雜的構圖，而他的信心也會隨之增長。這樣，他就可以創造出更有意義的影像。我 覺得復雜性對偉大的藝術作品是必要的，但必須控制得很好。
最後，我還想討論壹下這樣的觀點：不受控制的復雜性也可以作為藝術表達關鍵。想想波洛克(譯註：Jackson Pollock，美國抽象表現主義畫家)，他在藝術評論界備受尊敬。他的作品不能說是簡單的，雖然觀賞時候，我們的眼睛會發現作品中貫穿著相同的元素，從 而達到壹種視覺統壹性。科學分析發現，這些作品裏隱藏著分形特征?即隨著妳越看越細致，妳會不斷地發現同樣的結構往下遞進。這在科學和藝術上都是非常吸引 的。但我必須承認，波洛克的繪畫沒有向我傳達任何信息。我覺得它們非常雜亂，沒有任何形狀，毫無趣味。我不同意大部分藝術評論，不過這只是我的權利。對於 這個話題，妳需要有自己的看法。
我提出這些觀點，是為了讓妳可以思考它們。如果合適，把它們結合到妳的觀看和構思方式中;如果不合適，那就舍棄它們。這個過程應該成為妳的攝影思考方 式。攝影不僅是壹系列的動作，舉起相機，對著什麽，然後按下快門。它是壹個思想性很強的過程，包含著妳對拍攝場景的觀點。它需要創作性的思考，這並不容 易。這裏所表達的觀點僅僅是壹種啟發，讓妳有更深遠的思想、更豐富的創造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