治平中求言,以洙應詔疏時弊要務十七事後多施行,兼史館檢討、同知諫院,乞增諫員以廣言路。凡有章奏,輒焚其稿,雖親子弟不得聞。王安石主新法,多逐諫官禦史,洙知不可,而郁郁不能有所言,但力求補外,得知海州。免役法行,常平使者欲加斂緡錢,以取贏為功,洙力爭之。方春旱,發運使調民浚漕渠以通鹽舸,洙持之不下,三上奏乞止其役。旱蝗為害,致禱於朐山,澈奠,大雨,蝗赴海死。
尋幹當三班院。三班員過萬數,功罪籍不明,前後牴牾,吏左右出入,公為欺奸。洙革其甚者八事,定為令。同修起居註,進知制誥。先是,百官遷敘,用壹定之詞,洙建言:"群臣進秩,事理各異,而同用壹詞;至或壹門之內,數人拜恩,名體散殊,而格以壹律。茍從簡便,非所以暢王言、重命令也。"詔自今封贈蔭補,每大禮壹易,他皆隨等撰定。
元豐初,兼直學士院。澶州河平,作靈津廟,詔洙為之碑,神宗獎其文。擢翰林學士,才逾月,得疾。時參知政事闕,帝將用之,數遣中使、尚醫勞問。入朝期日,洙小愈,在家習肄拜跽,僨不能興,於是竟卒,年四十九。帝臨朝嗟惜,常賻外賜錢五十萬。
洙博聞強識,明練典故,道古今事甚有條理。出語皆成章,雖對親狎者,未嘗發壹鄙語。文詞典麗,有西漢之風。士大夫***以丞輔期之,不幸早世,壹時憫傷焉。
豐稷,字相之,明州鄞人。登第,為谷城令,以廉明稱。從安燾使高麗,海中大風,檣折,舟幾覆,眾惶擾莫知所為,稷獨神色自若。燾嘆曰:"豐君未易量也。"知封丘縣,神宗召對,問:卿昔在海中遭風波,何以不畏?"對曰:"巨浸連天,風濤固其常耳,憑仗威靈,尚何畏!"帝悅,擢監察禦史。治參知政事章惇請托事,無所移撓,出惇陳州。徒著作佐郎、吏部員外郎,提點利州、成都路刑獄。
入為殿中侍禦史。上疏哲宗曰:"陛下明足以察萬事之統,而不可用其明;智足以應變曲當,而不可用其智。順考古道,二帝所以聖;儀刑文王,成王所以賢。願以《洪範》為元龜,祖訓為寶鑒,壹動壹言,思所以為則於四海,為法於千載,則教化行,習俗美,而中國安矣。"劉奉世冊立夏國嗣子乾順,而乾順來賀坤成節,奉世遽出境,稷劾之,奉世以贖論,遷右司諫。揚、荊二王為天子叔父,尊寵莫並,密令蜀道織錦茵。稷於正衙論曰:"二聖以儉先天下,而宗王僣侈,官吏奉承,皆宜糾正。"既退,禦史趙〈山幾〉謂曰:"聞君言,使〈山幾〉汗流浹背。"改國子司業、起居舍人,歷太常少卿、國子祭酒。車駕幸太學,命講《書?無逸篇》,賜四品服,除刑部侍郎兼侍講。元祐八年春,多雪,稷言:"今嘉祥未臻,沴氣交作,豈應天之實未充,事天之禮未備,畏天之誠未孚歟?宮掖之臣,有關預政事,如天聖之羅崇勛、江德明,治平之任守忠者歟?願陛下昭聖德,祗天戒,總正萬事,以消災祥。"帝親政,召內侍居外者樂士宣等數人。稷言:"陛下初親萬機,未聞登進忠良,而首召近幸,恐上累大德。"
以集賢院學士知潁州、江寧府,拜吏部侍郎,又出知河南府,加龍圖閣待制。章惇欲困以道路,連歲亟徙六州。徽宗立,以左諫議大夫召,道除禦史中丞。入對,與蔡京遇,京越班揖曰:"天子自外服召公中執法,今日必有高論。"稷正色答曰:"行自知之。"是日,論京奸狀,既而陳瓘、江公望皆言之,未能動。稷語陳師錫等曰:"京在朝,吾屬何面目居此?"擊之不已,京遂去翰林。又乞辨宣仁誣謗之禍,且言:"史臣以王安石《日錄》亂《神宗實錄》,今方修《哲宗實錄》,願申飭之。"時宦官漸盛,稷懷《唐書?仇士良傳》讀於帝前,讀數行,帝曰:"已諭。"稷為若不聞者,讀畢乃止。
曾布得助嬖昵,將拜相,稷約其僚***論之。俄轉工部尚書兼侍讀,布遂相。稷謝表有佞臣之語,帝問為誰,對曰:"曾布也。陛下斥之外郡,則天下事定矣。"改禮部。論宋用臣不當賜美謚,不為書敕。哲宗升祔,議功臣配享,稷以為當用司馬光、呂公著。或謂二人嘗得罪,不可用。稷曰:"止論其有功於時爾,如唐五王豈非得罪於中宗,何嫌於配享?"又言:"陛下以'建中靖國'紀元,臣謂尊賢納諫,舍己從人,是謂'建中';不作奇技淫巧,毋使近習招權,是謂'靖國'。以副體元謹始之義。"禁內織錦緣宮簾為地衣,稷言:"仁宗衾褥用黃絁,服禦用縑繒,宜守家法。"詔罷之。
稷盡言守正,帝待之厚,將處之尚書左丞,而積忤貴近,不得留,竟以樞密直學士守越。蔡京得政,修故怨,貶海州團練副使、道州別駕,安置臺州。除名徙建州,稍復朝請郎。卒,年七十五。建炎中,追復學士,謚曰清敏。
初,文彥博嘗品稷為人似趙抃,及賜謚,皆以"清"得名。稷三任言責,每草疏,必密室,子弟亦不得見。退多焚稿,未嘗以時政語人。所薦士如張庭堅、馬涓、陳瓘、陳師錫、鄒浩、蔡肇,皆知名當世雲。
論曰:熙寧行新法,輕進少年爭趨競進,老成知務者逡巡引退,何其見幾之明耶?獬議論剴切,精練民事,青苗法行,獬獨幡然求去,至窘迫不堪,弗恤也。襄奮起海隅,屢折不變,學者卒從而化,乃心民事,死猶不已。公輔以忤安石見黜,洙為諫官不能言,至免役取贏,洙方力爭,所謂不揣其本者歟!稷劾蔡京,論司馬光、呂公著當配享廟庭,蓋亦名侍從也。
呂誨,字獻可,開封人。祖端,相太宗、真宗。誨性純厚,家居力學,不妄與人交。進士登第,由屯田員外郎為殿中侍禦史。時廷臣多上章訐人罪,誨言:"臺諫官許風聞言事,蓋欲廣采納以補闕政。茍非職分,是為侵官。今乃詆斥平生,暴揚曖昧,刻薄之態浸以成風,請下詔懲革。"樞密副使程戡結貴幸,致位政地,誨疏其過,以宣徽使判延州。復上言:"戡以非才罷,不宜更委邊任;宣徽使地高位重,非戡所當得也。"兗國公主薄其夫,夜開禁門入訴。誨請並劾閽吏,且治主第宦者罪,悉逐之。禦藥供奉官四人遙領團練使,禦前忠佐當汰復留,誨劾樞密使宋庠陰求援助,徇私紊法。詔罷庠而用陳升之為副使,誨又論之。升之既去,誨亦出知江州,時嘉祐六年也。
上疏請蚤建皇嗣,曰:"竊聞中外臣僚,以聖嗣未立,屢有密疏請擇宗人。唯陛下思忠言,奮獨斷,以遏未然之亂。又聞太史奏,彗躔心宿,請備西北。按《天文誌》,心為天王正位,前星為太子,直則失勢,明則見祥。今既直且暗,而妖彗乘之,臣恐咎證不獨在西北也。自夏及秋,雨淫地震,陰盛之沴,固有冥符。近者宗室之中,訛言事露,流傳四方,人心駭惑,窺覦之誌,可不防其漸哉!願為社稷宗廟計,審擇親賢,稽合天意,宸謀已定,當使天下***知。萬壹有奸臣附會其間,陽為忠實,以緩上心,此為患最大,不可不察也。"仁宗以誨章付中書韓琦,由此定議。
召為侍禦史,改同知諫院。英宗不豫,誨請皇太後日命大臣壹員,與淮陽王視進藥餌。都知任守忠用事久,帝之立非守忠意,數間諜東朝,播為惡言,內外洶懼。誨上兩宮書,開陳大義,詞旨深切,多人所難言者。帝疾小愈,屢言乞親萬幾。太後歸政,誨言於帝曰:"後輔佐先帝歷年,閱天下事多矣。事之大者,宜關白咨訪然後行,示弗敢專。"遂論守忠平生罪惡,並其黨史昭錫竄之南方。內臣王昭明等為陜西四路鈐轄,專主蕃部。誨言:"自唐以來,舉兵不利,未有不自監軍者。今走馬承受官品至卑,壹路已不勝其害,況鈐轄乎?"卒罷之。
治平二年,遷兵部員外郎,兼侍禦史知雜事。上言:"臺諫者,人主之耳目,期補益聰明,以防壅蔽。舊三院禦史,常有二十員,而後益衰減,蓋執政者不欲主上聞中外之闕失。今臺闕中丞,禦吏五員,惟三人在職,封章十上,報聞者八九。諫官二人,壹他遷,壹出使,言路壅塞,未有如今日之甚者。竊為陛下羞之。"帝覽奏,即命邵必知諫院。
於是濮議起,侍從請稱王為皇伯,中書不以為然,誨引義固爭。會秋大水,誨言:"陛下有過舉而災沴遽作,惟濮王壹事失中,此簡宗廟之罰也。"郊廟禮畢,復申前議,七上章,不聽;乞解臺職,亦不聽。遂劾宰相韓琦不忠五罪,曰:"昭陵之土未幹,遽欲追崇濮王,使陛下厚所生而薄所繼,隆小宗而絕大宗。言者論辨累月,琦猶遂非,不為改正,中外憤郁,萬口壹詞。願黜居外藩,以慰士論。"又與禦史範純仁、呂大防***劾歐陽修"首開邪議,以枉道說人主,以近利負先帝,陷陛下於過舉"。皆不報。已而詔濮王稱親,誨等知言不用,即上還告敕,居家待罪,且言與輔臣勢難兩立。帝以問執政,修曰:"禦史以為理難並立,若臣等有罪,當留禦史。"帝猶豫久之,命出禦史,既而曰:"不宜責之太重。"乃下遷誨工部員外郎、知蘄州。
神宗立,徙晉州,加集賢殿修撰、知河中府。召為鹽鐵副使,擢天章閣待制,復知諫院,拜禦史中丞。初,中旨下京東買金數萬兩,又令廣東市真珠,傳雲將備宮中十閣用度。誨言:"陛下春秋富盛,然聰明睿知,以天下為心,必不留神於此,願亟罷之。"
王安石執政,時多謂得人。誨言其不通時事,大用之,則非所宜。著作佐郎章辟光上言,岐王顥宜遷居外邸。皇太後怒,帝令治其離間之罪。安石謂無罪。誨請下辟光吏,不從,遂上疏劾安石曰:"大奸似忠,大佞似信,安石外示樸野,中藏巧詐,陛下悅其才辨而委任之。安石初無遠略,惟務改作立異,罔上欺下,文言飾非,誤天下蒼生,必斯人也。如久居廟堂,必無安靜之理。辟光之謀,本安石及呂惠卿所導。辟光揚言:'朝廷若深罪我,我終不置此二人。'故力加營救。願察於隱伏,質之士論,然後知臣言之當否。"帝方註倚安石,還其章。誨求去,帝謂曾公亮曰:"若出誨,恐安石不自安。"安石曰:"臣以身許國,陛下處之有義,臣何敢以形跡自嫌,茍為去就。"乃出誨知鄧州。蘇頌當制,公亮謂之曰:"辟光治平四年上書時,安石在金陵,惠卿監杭州酒稅,安得而教之?"故制詞雲:"黨小人交譖之言,肆罔上無根之語。"制出,帝以咎頌,以公亮之言告,乃知辟光治平時自言他事,非此也。誨之將有言也,司馬光勸止之,誨曰:"安石雖有時名,然好執偏見,輕信奸回,喜人佞己。聽其言則美,施於用則疏;置諸宰輔,天下必受其禍。且上新嗣位,所與朝夕圖議者,二三執政而已,茍非其人,將敗國事。此乃腹心之疾,救之惟恐不逮,顧可緩耶?"誨既斥,安石益橫。光由則服誨之先見,自以為不及也。
明年,改知河南,命未下而寢疾矣。旋提舉崇福宮,以疾表求致仕曰:"臣本無宿疾,醫者用術乖方,妄投湯劑,率任情意,差之指下,禍延四支。壹身之微,固無足恤,奈九族之托何!"蓋以身疾諭朝政也。
誨三居言責,皆以彈奏大臣而去,壹時推其鯁直。居病困,猶旦夕憤嘆,以天下事為憂。既革,司馬光往省之,至則目已瞑。聞光哭,蹶然而起,張目強視曰:"天下事尚可為,君實勉之。"光曰:"更有以見屬乎?"曰:"無有。"遂卒,年五十八,海內聞者痛惜之。
元祐初,呂大防、範純仁、劉摯表其忠,詔贈通議大夫,以其子由庚為太常寺太祝。自誨罷去,禦史劉述、劉琦、錢顗皆以言安石被黜。
劉述字孝叔,湖州人。舉進士,為禦史臺主簿,知溫、耀、真三州,提點江西刑獄,累官都官員外郎,六年不奏考功課。知審官院胡宿言其沈靜有守,特遷兵部員外郎,改荊湖南北、京西路轉運使,再以覃恩遷刑部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