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忍受寂寞,執著堅守的我們對之憧憬著、向往著
-- 《東京塔》
我們想要尋找的溫暖、廣闊、不變的美好關系,往往是在陷入現實的煩惱和背叛時,痛哭著匍匐在地,雙手扒開沙子,直到鮮血從指甲裏流出來才能尋找到
悲觀,想放棄,可幻想還是會把這種血淋淋的現實隱蔽起來,空氣中充斥著錯覺和幻覺,於是我們最後又被帶回到現實的鐵壁之中
-- 《東京塔》
人們嘲笑表面的理想、慘淡的良知
只要不完整,壹切都是虛偽;只要不永恒,壹切都是幻覺.可是這個世上沒有壹樣東西是永恒的
-- 《東京塔》
當這座城市,沈睡著那些人的夢想、希望、悔恨、悲哀,也許確實是座巨大的墓地
-- 《東京塔》
是我的感覺已經麻木,還是世間萬事萬物壹旦悲傷過度,就會顯得真假難辨
-- 《魂》
跟睡著時做的夢相比,睜著眼睛做的夢更加罪孽深重.
-- 《星星舟》
眼淚已經流不出來了
湧上來的是青澀的落寞
-- 《星星舟》
據我所信,除非具有good sense,否則就無以得到任何幸福;即使得到,也只能是炎夏擁炭寒冬揮團扇那種虛張聲勢的幸福.
-- 《羅生門》
回答者: 言亞琪 - 魔法師 四級 3-20 23:17
嚴冬壹封鎖了大地的時候,則大地滿地裂著口。從南到北,從東到西,幾尺長的,
壹丈長的,還有好幾丈長的,它們毫無方向地,便隨時隨地,只要嚴冬壹到,大地就裂
開口了。
嚴寒把大地凍裂了。
年老的人,壹進屋用掃帚掃著胡子上的冰溜,壹面說:
“今天好冷啊!地凍裂了。”
趕車的車夫,頂著三星,繞著大鞭子走了六七十裏,天剛壹蒙亮,進了大車店,第
壹句話就向客棧掌櫃的說:
“好厲害的天啊!小刀子壹樣。”
等進了棧房,摘下狗皮帽子來,抽壹袋煙之後,伸手去拿熱饅頭的時候,那伸出來
的手在手背上有無數的裂口。
人的手被凍裂了。
賣豆腐的人清早起來沿著人家去叫賣,偶壹不慎,就把盛豆腐的方木盤貼在地上拿
不起來了,被凍在地上了。
賣饅頭的老頭,背著木箱子,裏邊裝著熱饅頭,太陽壹出來,就在街上叫喚。他剛
壹從家裏出來的時候,他走的快,他喊的聲音也大。可是過不了壹會,他的腳上掛了掌
子了,在腳心上好像踏著壹個雞蛋似的,圓滾滾的。原來冰雪封滿了他的腳底了。他走
起來十分的不得力,若不是十分的加著小心,他就要跌倒了。就是這樣,也還是跌倒的。
跌倒了是不很好的,把饅頭箱子跌翻了,饅頭從箱底壹個壹個的滾了出來。旁邊若有人
看見,趁著這機會,趁著老頭子倒下壹時還爬不起來的時候,就拾了幾個壹邊吃著就走
了。等老頭子掙紮起來,連饅頭帶冰雪壹起揀到箱子去,壹數,不對數。他明白了。他
向著那走不太遠的吃他饅頭的人說:
“好冷的天,地皮凍裂了,吞了我的饅頭了。”
行路人聽了這話都笑了。他背起箱子來再往前走,那腳下的冰溜,似乎是越結越高,
使他越走越困難,於是背上出了汗,眼睛上了霜,胡子上的冰溜越掛越多,而且因為呼
吸的關系,把破皮帽子的帽耳朵和帽前遮都掛了霜了。這老頭越走越慢,擔心受怕,顫
顫驚驚,好像初次穿上滑冰鞋,被朋友推上了溜冰場似的。
小狗凍得夜夜的叫喚,哽哽的,好像它的腳爪被火燒著壹樣。
天再冷下去:
水缸被凍裂了;
井被凍住了;
大風雪的夜裏,竟會把人家的房子封住,睡了壹夜,早晨起來,壹推門,竟推不開
門了。
大地壹到了這嚴寒的季節,壹切都變了樣,天空是灰色的,好像刮了大風之後,呈
著壹種混沌沌的氣象,而且整天飛著清雪。人們走起路來是快的,嘴裏邊的呼吸,壹遇
到了嚴寒好像冒著煙似的。七匹馬拉著壹輛大車,在曠野上成串的壹輛挨著壹輛地跑,
打著燈籠,甩著大鞭子,天空掛著三星。跑了兩裏路之後,馬就冒汗了。再跑下去,這
壹批人馬在冰天雪地裏邊竟熱氣騰騰的了。壹直到太陽出來,進了棧房,那些馬才停止
了出汗。但是壹停止了出汗,馬毛立刻就上了霜。
人和馬吃飽了之後,他們再跑。這寒帶的地方,人家很少,不像南方,走了壹村,
不遠又來了壹村,過了壹鎮,不遠又來了壹鎮。這裏是什麽也看不見,遠望出去是壹片
白。從這壹村到那壹村,根本是看不見的。只有憑了認路的人的記憶才知道是走向了什
麽方向。拉著糧食的七匹馬的大車,是到他們附近的城裏去。載來大豆的賣了大豆,載
來高粱的賣了高粱。等回去的時候,他們帶了油、鹽和布匹。
呼蘭河就是這樣的小城,這小城並不怎樣繁華,只有兩條大街,壹條從南到北,壹
條從東到西,而最有名的算是十字街了。十字街口集中了全城的精華。十字街上有金銀
首飾店、布莊、油鹽店、茶莊、藥店,也有拔牙的洋醫生。那醫生的門前,掛著很大的
招牌,那招牌上畫著特別大的有量米的鬥那麽大的壹排牙齒。這廣告在這小城裏邊無乃
太不相當,使人們看了竟不知道那是什麽東西,因為油店、布店和鹽店,他們都沒有什
麽廣告,也不過是鹽店門前寫個“鹽”字,布店門前掛了兩張怕是自古亦有之的兩張布
幌子。其余的如藥店的招牌,也不過是:把那戴著花鏡的伸出手去在小枕頭上號著婦女
們的脈管的醫生的名字掛在門外就是了。比方那醫生的名字叫李永春,那藥店也就叫
“李永春”。人們憑著記憶,哪怕就是李永春摘掉了他的招牌,人們也都知李永春是在
那裏。不但城裏的人這樣,就是從鄉下來的人也多少都把這城裏的街道,和街道上盡是
些什麽都記熟了。用不著什麽廣告,用不著什麽招引的方式,要買的比如油鹽、布匹之
類,自己走進去就會買。不需要的,妳就是掛了多大的牌子,人們也是不去買。那牙醫
生就是壹個例子,那從鄉下來的人們看了這麽大的牙齒,真是覺得希奇古怪,所以那大
牌子前邊,停了許多人在看,看也看不出是什麽道理來。假若他是正在牙痛,他也絕對
的不去讓那用洋法子的醫生給他拔掉,也還是走到李永春藥店去,買二兩黃連,回家去
含著算了吧!因為那牌子上的牙齒太大了,有點莫名其妙,怪害怕的。
所以那牙醫生,掛了兩三年招牌,到那裏去拔牙的卻是寥寥無幾。
後來那女醫生沒有辦法,大概是生活沒法維持,她兼做了收生婆。
城裏除了十字街之外,還有兩條街,壹條叫做東二道街,壹條叫做西二道街。這兩
條街是從南到北的,大概五六裏長。
這兩條街上沒有什麽好記載的,有幾座廟,有幾家燒餅鋪,有幾家糧棧。
東二道街上有壹家火磨,那火磨的院子很大,用紅色的好磚砌起來的大煙筒是非常
高的,聽說那火磨裏邊進去不得,那裏邊的消信可多了,是碰不得的。壹碰就會把人用
火燒死,不然為什麽叫火磨呢?就是因為有火,聽說那裏邊不用馬,或是毛驢拉磨,用
的是火。壹般人以為盡是用火,豈不把火磨燒著了嗎?想來想去,想不明白,越想也就
越糊塗。偏偏那火磨又是不準參觀的。聽說門口站著守衛。
東二道街上還有兩家學堂,壹個在南頭,壹個在北頭。都是在廟裏邊,壹個在龍王
廟裏,壹個在祖師廟裏。兩個都是小學:
龍王廟裏的那個學的是養蠶,叫做農業學校。祖師廟裏的那個,是個普通的小學,
還有高級班,所以又叫做高等小學。
這兩個學校,名目上雖然不同,實際上是沒有什麽分別的。也不過那叫做農業學校
的,到了秋天把蠶用油炒起來,教員們大吃幾頓就是了。
那叫做高等小學的,沒有蠶吃,那裏邊的學生的確比農業學校的學生長的高,農業
學生開頭是念“人、手、足、刀、尺”,頂大的也不過十六七歲。那高等小學的學生卻
不同了,吹著洋號,竟有二十四歲的,在鄉下私學館裏已經教了四五年的書了,現在才
來上高等小學。也有在糧棧裏當了二年的管帳先生的現在也來上學了。
這小學的學生寫起家信來,竟有寫到:“小禿子鬧眼睛好了沒有?”小禿子就是他
的八歲的長公子的小名。次公子,女公子還都沒有寫上,若都寫上怕是把信寫得太長了。
因為他已經子女成群,已經是壹家之主了,寫起信來總是多談壹些個家政:姓王的地戶
的地租送來沒有?大豆賣了沒有?行情如何之類。
這樣的學生,在課堂裏邊也是極有地位的,教師也得尊敬他,壹不留心,他這樣的
學生就站起來了,手裏拿著“康熙字典”,常常會把先生指問住的。萬裏乾坤的“乾”
和乾菜的“乾”,據這學生說是不同的。乾菜的“乾”應該這樣寫:
“乾”,而不是那樣寫:“乾”。
西二道街上不但沒有火磨,學堂也就只有壹個。是個清真學校,設在城隍廟裏邊。
其余的也和東二道街壹樣,灰禿禿的,若有車馬走過,則煙塵滾滾,下了雨滿地是
泥。而且東二道街上有大泥坑壹個,五六尺深。不下雨那泥漿好像粥壹樣,下了雨,這
泥坑就變成河了,附近的人家,就要吃它的苦頭,沖了人家裏滿滿是泥,等坑水壹落了
去,天壹晴了,被太陽壹曬,出來很多蚊子飛到附近的人家去。同時那泥坑也就越曬越
純凈,好像在提煉什麽似的,好像要從那泥坑裏邊提煉出點什麽來似的。若是壹個月以
上不下雨,那大泥坑的質度更純了,水分完全被蒸發走了,那裏邊的泥,又黏又黑,比
粥鍋瀙糊,比漿糊還黏。好像煉膠的大鍋似的,黑糊糊的,油亮亮的,那怕蒼蠅蚊子從
那裏壹飛也要黏住的。
小燕子是很喜歡水的,有時誤飛到這泥坑上來,用翅子點著水,看起來很危險,差
壹點沒有被泥坑陷害了它,差壹點沒有被粘住,趕快地頭也不回地飛跑了。
若是壹匹馬,那就不然了,非粘住不可。不僅僅是粘住,而且把它陷進去,馬在那
裏邊滾著,掙紮著,掙紮了壹會,沒有了力氣那馬就躺下了。壹躺下那就很危險,很有
致命的可能。但是這種時候不很多,很少有人牽著馬或是拉著車子來冒這種險。
這大泥坑出亂子的時候,多半是在旱年,若兩三個月不下雨這泥坑子才到了真正危
險的時候。在表面上看來,似乎是越下雨越壞,壹下了雨好像小河似的了,該多麽危險,
有壹丈來深,人掉下去也要沒頂的。其實不然,呼蘭河這城裏的人沒有這麽傻,他們都
曉得這個坑是很厲害的,沒有壹個人敢有這樣大的膽子牽著馬從這泥坑上過。
可是若三個月不下雨,這泥坑子就壹天壹天地幹下去,到後來也不過是二三尺深,
有些勇敢者就試探著冒險的趕著車從上邊過去了,還有些次勇敢者,看著別人過去,也
就跟著過去了。壹來二去的,這坑子的兩岸,就壓成車輪經過的車轍了。那再後來者,
壹看,前邊已經有人走在先了,這懦怯者比之勇敢的人更勇敢,趕著車子走上去了。
誰知這泥坑子的底是高低不平的,人家過去了,可是他卻翻了車了。
車夫從泥坑爬出來,弄得和個小鬼似的,滿臉泥汙,而後再從泥中往外挖掘他的馬,
不料那馬已經倒在泥汙之中了,這時候有些過路的人,也就走上前來,幫忙施救。
這過路的人分成兩種,壹種是穿著長袍短褂的,非常清潔。看那樣子也伸不出手來,
因為他的手也是很潔凈的。不用說那就是紳士壹流的人物了,他們是站在壹旁參觀的。
看那馬要站起來了,他們就喝彩,“噢!噢!”地喊叫著,看那馬又站不起來,又
倒下去了,這時他們又是喝彩,“噢噢”地又叫了幾聲。不過這喝的是倒彩。
就這樣的馬要站起來,而又站不起來的鬧了壹陣之後,仍然沒有站起來,仍是照原
樣可憐地躺在那裏。這時候,那些看熱鬧的覺得也不過如此,也沒有什麽新花樣了。於
是星散開去,各自回家去了。
呼蘭河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