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三立 王鳳山
甲：看見沒有？
乙：啊？
甲：看見了嗎？
乙：看什麽？
甲：這就是觀眾對演員的愛戴。
乙：可不！
甲：演員要對觀眾（的）尊敬，為什麽每個演員上臺要鞠個躬，敬個禮啊？
乙：啊？
甲：得罪誰了？賠個不是？
乙：沒有。
甲：不是，這個歡迎妳們來，向觀眾問好——哎呀！妳們都來了，妳們好啊！這就……就心裏話，不說了。
乙：哎。
甲：鞠個躬，表示向觀眾問好！
乙：哎。禮貌。
甲：鞠躬嘛！嚴肅認真，規規矩矩，要鞠躬45度。
乙：謔！
甲：擡頭，看觀眾。
乙：噢。
甲：為什麽看看呢？給誰敬禮呢？給妳們鞠躬啊！就都得看，都看到了，全有，有誰算誰，壹個跑不了！
乙：謔！
甲：這鞠躬要認真，要低頭，再擡頭 。在鞠躬的時候不要擡頭，
乙：鞠躬……
甲：那時不要看，
乙：哦……
甲：……
乙：這是鞠躬啊？
甲：雜技團，頂碗！
乙：好嘛！
甲：從前有句話嘛，未曾學藝先學禮！
乙：對！
甲：人講禮儀為先，樹講枝葉為源。
乙：恩！
甲：咱們中國嘛是禮儀之邦的大國，外國人都佩服咱們中國講究禮貌。
乙：對！
甲：十年動亂的時候，那就不懂什麽叫禮貌了，什麽叫長輩兒，什麽叫老師了。
乙：噯！
甲：什麽叫領導，滿不懂 。“敬人者，人恒敬之”嘛！這不是“四書”上有嗎？
乙；噢。
甲：什麽叫“四書”、“五經”啊？
乙：啊！
甲：“四書”、“五經”是什麽？
乙：什麽？
甲：念過嗎？“四書”、“五經”？“四書”：《大學》、《中庸》、《上論語》、《下論語》、《上孟子》、《下孟子》這六本兒。這是……這叫“四書”。
乙：噢！
甲：“五經”啊，就是《詩經》、《書經》、《易經》啊，《禮記》，《春秋》啊……妳念過嗎？背過這個嗎？
乙：哪兒？我背過？沒念過！
甲：念吶！
乙：啊？不成！
甲：我借給妳，妳看看……
乙：您甭借，借我也不認識，我小學畢業！
甲：那哪兒行啊？
乙：念過語文啊，算術啊，教科書。
甲：哎呀，文化水平太低了 ！
乙：可不！
甲；太低了！
乙：哎。
甲：這怎麽行啊？妳可要好好加強學習啊！
乙：噯！
甲：文化學習努把力吧！
乙：噯，噯。
甲：找我去！有時間嗎？
乙：哦，找您？
甲：有時間到我那兒去。
乙：啊！
甲：啊？！我----給妳輔導輔導！
乙：好好好。
甲：啊！
乙：我有時間上您那兒去！還得求您多指教！
甲：噯-----！這我愛聽！
乙：啊，愛聽。
甲：指教！對！我應當好好教訓教訓妳。
乙：謔！
甲：哎---我指教指教嘛！這是對的，我很喜歡這樣 的人，啊，我可以幫助妳，妳啊算我徒弟！
乙：恩？
甲：噯！妳算……我沒收過徒弟噯！妳說我這麽大個子，沒人拜過我，沒人……我沒徒弟，妳算我徒弟行嗎？哎！ 妳……妳叩我！
乙：啊？
甲：妳叩我，叩我行嗎？
乙：我叩妳？我揍妳！ 什麽叫叩妳？
甲：叩頭啊！叩頭拜師啊！來來來，算我徒弟，算……
乙：等等……
甲：來來……
乙：哪兒的事兒！跑這兒來拉徒弟來了？妳看看。
甲：沒徒弟啊！
乙：妳沒徒弟啊？妳先別忙，妳教徒弟？我拜妳為老師，我跟妳學什麽？妳有什麽學問？我學什麽呀？
甲：學啊……
乙：學什麽？
甲：妳看看！
乙：我看看？
甲：學什麽都行啊，學……妳需要的吧！
乙：哦，我需要的多了。
甲：妳說，妳學什麽吧？天文，地理……
乙：哎！
甲：數學！
乙：哎！
甲：化學……
乙：哎！
甲：物理化……
乙：這都學？
甲：哎，歷史……
乙： 學！
甲：古典文學，詩詞歌賦，說學逗唱，音樂舞蹈……
乙：哎！
甲：煎炒烹炸，燜燉溜熬，縫補漿作，看孩子，做飯……
乙：這叫什麽學問那？妳說說！
甲：妳瞧！ 學問吶！
乙：啊，學問？我上您那兒學看孩子做飯？
甲：練達人情皆學問嘛！生活知識嘛！
乙：哦……
甲： 妳需要學什麽？妳找我吧，沒我不知道的！
乙：妳啊？
甲：哎！認字兒多，知道事[si]兒多!
乙：啊？
甲：別的沒有啊，知道事[si]兒多 點！
乙：知道“事[si]”兒多？
甲：哎！
乙：知道事兒多！
甲：知道事兒多點兒，有人管我叫馬大學問。
乙：馬大學問？
甲：噯！我走在街上，壹看，“噯！馬大……馬大學問！
乙：噢？
甲：“馬大學問！”外號“活字典”！
乙：活字典？
甲：我！人家給送的外號！
乙：怎麽個活字典？
甲：活字典！妳有不認得字兒，妳找我！
乙：找妳幹嘛？
甲：告訴妳啊念什麽！不認得，告訴妳這念什麽。甭查字典！
乙：哎呦！
甲：有我，就活字……妳提筆忘字，不會寫 ，找我！告訴妳，怎麽寫！
乙：哎呀！有學問！
甲：噯！
乙：那您壹定看的書多。
甲：哎！對了。
乙：是吧？
甲：對了！
乙：有學問！
甲：這肚子裏沒別的，念的書太多了。
乙：啊？
甲：妳聽聽啊，嘣嘣的 ，念的書！這裏沒別的。
乙：什麽呀這裏？
甲：都是書啊！
乙：啊？
甲：都書，妳看吧，都看出我來了。妳摸摸，妳摸摸。
乙：摸？
甲：摸！
乙：摸……
甲：使勁！
乙：哎喲，摸什麽呀這個？
甲：摸呀！
乙：好！跟搓板兒壹樣啊！ 壹個棱兒，壹個棱兒的。
甲：這叫壹棱兒壹棱兒的？
乙：啊？
甲：壹本兒壹本兒的！
乙：[壹本兒壹本兒的？
甲：噯！
乙：就這麽硌手？
甲：硌手啊？精裝的！
乙：精裝的？
甲：噯！
乙：嘿嘿，我摸不出來，您這……
甲：摸呀！看哪！
乙：看什麽？
甲：看這意思。
乙：看妳不就這模樣嗎？
甲：學問吶！
乙：啊！學問？
甲：聽哪 ，聽。
乙：聽也聽不出來。
甲：怎麽聽不出來？妳聽這意思哪！
乙：什麽呀？
甲：言談文雅，舉止大方，未語先笑，代客煎藥。
乙：噢……藥鋪！藥鋪！還代客煎藥？
甲：誰藥……誰藥鋪？
乙：妳說的！代客煎藥！
甲：這句沒有用，這是個配句兒。
乙：嘿！沒聽說過 ！誰說話還有配句兒，襯句兒？
甲：妳不懂語法，語法修辭不……主語，謂語啊！
乙：哦。
甲：妳呀！妳好好妳跟我呆長了， 妳就知道了。
乙：哦，知道。
甲：我這點學問吶……嘿嘿，咱說膀的力的啊……
乙：哎！哎！
甲：我呀……
乙：等等……膀的力的？嗨嗨，就沖您這詞匯，您就不像有學問的人。那大學畢業，坐在壹塊兒：咱說膀的力的啊！有這句話嗎？
甲：跟妳轉文，我用得著嗎？我跟妳轉文，我用得著嗎？我？跟妳可不就這個嗎？我就大學畢業。
乙：妳呀？
甲：這不前些天，前些天，這不是南開大學，找我嗎？
乙：找妳幹嘛？！
甲：讓我講那個鴉片戰爭 那壹段兒。
乙：噢。
甲：近代史，就道光年鴉片戰爭那會兒……講……讓我當個——副教授！
乙：啊？
甲：請我……
乙：副教授？好啊！
甲：好什麽？我壹聽我就火了，
乙：啊，
甲：教授，還來個副……副教……還加個副字兒。
乙：啊。
甲：我連理都沒理他！
乙：謔！
甲：還給我來個副教授！我夾大衣我就……夾著皮大衣我走啊。
乙：哎！哎！哎！什麽？皮大衣？這麽熱的天，妳還夾皮大衣？
甲：我沒有別的，我就壹皮大衣。
乙：嗬！成啊！您……您撂家吧！
甲：白天不穿！
乙：幹嘛還白天啊？晚上也別用！
甲：晚上蓋！
乙：蓋那幹嘛？
甲：我就研究那個古典文學！
乙：噢。
甲：歷史，古典文學，詩詞歌賦，
乙：噢，
甲：《古文釋義》，《古文觀止》，看過嗎？我給妳念點兒？我給您背點兒？我給您講點兒？
乙：這都成？
甲：詩詞歌賦……《唐詩三百首》我能背！
乙：嘿！
甲：《千家詩》，《毛主席詩詞》，妳說吧！哪段？我都會！
乙：嘿！
甲：我沒事，我盡寫啊！
乙：噢。
甲：《清平樂》啊、《蔔算子》啊、《憶秦娥》，《滿江紅》，
乙：恩！
甲：《西江月》……我最近，我不是寫了幾首《西江月》嗎？
乙：誰呀？
甲：我！我……我……我寫的！
乙：妳寫了幾首《西江月》？
甲：噯！對了。
乙：以什麽為題啊？
甲：就以現在當前咱們國家各個方面的形勢大好，在黨的十二大精神鼓舞下，各個行業都發揮了沖天的幹勁。
乙：是啊？
甲：我寫得不行。
乙：太好了！
甲：我寫的不好，我這詞句粗糙，妳笑話。
乙：不笑話！
甲：妳笑話！
乙：哎！我不笑話人！
甲：不笑話？
乙：我還學習呢！
甲：哎，妳看看，我寫這個啊……
乙：哎？怎麽從這出來了？
甲：我給妳拿去，在……在我皮大衣裏。
乙：哎！別拿 ，別拿，別拿！
甲：我給妳拿去，妳看看。
乙：不是妳寫的嗎？妳在這給我念念，我聽聽就成！
甲：念念？
乙：哎，就在這兒念念。
甲：我念念《西江月》？
乙：哎！
甲：妳聽聽？
乙：啊！
甲：行！走，咱找沒人的地方，沒人的地方念去。
乙：幹嘛？沒人的地方念幹嘛？在這兒念！
甲：不在這兒念。
乙：怎麽啦？
甲：怕人聽見，怕人聽見。
乙：怕人聽見？咱們說這壹段就為讓大家聽見。
甲：哦，說這就讓大家聽見？
乙：對了！
甲：我不知道啊。
乙：好嘛，還糊塗！
甲：哦，就為讓人聽見，他們沒告訴我啊？我……我念念，我念念這個《西江月》啊。頭壹句啊，“黨十二大召開”，頭壹句是六個字。
乙：哦？六個字壹句？
甲：不是，也不是準六個字壹句。
乙：哦 ，
甲：《西江月》的句子是“六六七六”，
乙：怎麽叫“六六七六”？
甲：六個字，六個字，七個字，六個字。
乙：噢。
甲：六個字，六個字，七個字，六個字，反正第三句是七個字，這叫“六六七六”。
乙：是。
甲：要是“四五七六”呢，那就是《清平樂》。
乙：明白了。
甲：好，我念念啊。
乙：好，好。
甲：我念念《西江月》聽聽啊。
乙：噯噯。
甲：聽啊，《西江月》。
乙：啊。
甲：……真舍不得念！
乙：嗨！這有什麽舍不得？
甲：[甲湊到乙耳邊]……
乙：妳嘀咕什麽？這沒有嘀咕的，您站這兒念！
甲：黨十兒大召開，人民喜悅歡騰
乙：都喜歡。
甲：形勢大好乘東風，國家繁榮昌盛。
乙：不錯。
甲：社會主義中國，日益欣欣向榮，好似旭日在東升，照耀美好遠景。
乙：不錯。
甲：宣傳五講四美，提倡美好心靈，文明禮貌講衛生，整頓市容環境。
乙：對！
甲：知識分子政策，黨的偉大英明。極左思潮全肅清，切實撥亂反正。加強安定團結，有利四化進行，生產直線往上升，幹勁越來越猛。
乙：就是。
甲：實行交通法規，減少車禍發生。騎車如果闖紅燈，罰錢別怪民警！
乙：那怨誰？
甲：黨員幹部同誌，全心全意為公。整頓黨風掃歪風，億萬人民歌頌。
乙：對！
甲：中國地大物博，資源豐富無窮。在哪兒開采都現成，足夠萬年使用。
乙：有的是！
甲：油田煤礦普遍，森林樹木山峰。金銀錫鐵鎢錳銅，自己就往外拱。
乙：謔！
甲：工業科學發展，堅持自力更生。有所創造有發明，世界各國震動！
乙：對！
甲：農業因地制宜，發展多種經營。聯產計酬壹實行，產量超出壹等！
乙：是。
甲：壹心為了四化，滿腔熱血沸騰。人人心心向北京，擁護中央決定。
乙：對。
甲：發展文化藝術，提高創作水平。熱情歌唱工農兵，詞句通俗易懂。
乙：對！
甲：西皮二黃京戲，青衣花臉老生。唱打念翻做表情，基本功要過硬！
乙：當然！
甲：河北梆子劇種，
乙：怎麽樣？
甲；唱腔確實好聽。
乙：是啊？
甲：評戲更是受歡迎，
乙：啊！
甲：高門大嗓真沖！
乙：嗓子好。
甲：各省地方戲劇，風格流派不同。取長補短精又精，腔調改革新穎。
乙：不錯。
甲：歌劇話劇舞蹈，唱歌男聲女聲。
乙：全有。
甲：高音低音二重聲，掌握音律要領。
乙：是啊？
甲：大鼓墜子單弦，京韻梅花京東。
乙：妳聽。
甲：西河梨花有樂亭，鼓點嘣嘣嘣嘣。
乙：呦呵！
甲：再說大擂拉戲，排練須下苦功。
乙：當然！
甲：有味沒字兒壹哼哼，模仿就像真景。
乙：跟真的壹樣。
甲：雜技憑耍變練，雙杠爬竿兒高空，
乙：武的。
甲：單輪兒騎車鋼絲繩，最懸木樁大頂！
乙：是懸！
甲：萬般總而壹論，最好還是相聲。
乙：相聲？
甲：雅俗***賞都愛聽，喜聞樂見曲種。
乙：不錯。
甲：工人師傅聽我，生產超額完成。
乙：嘿！
甲：月月做到滿堂紅，評獎妳拿頭等。
乙：謔！
甲：農民社員同誌，來聽我說相聲。
乙：聽壹段？
甲：糧棉油料好收成，蔬菜增加品種！
乙：您聽聽！
甲：解放軍的戰士，個個學習雷鋒。
乙：不錯。
甲：保衛祖國立新功，練好殺敵本領！
乙；嘿！
甲：學生常來聽我，學習更加用功。
乙：當然。
甲：跳級升學第壹名，作業壹貫優等。
乙：越學越好！
甲：商業財貿系統，各位姐妹弟兄。服務態度真熱情，顧客表揚尊敬。
乙：是。
甲：街道婦女同誌，把我相聲來聽。
乙：來聽啊。
甲：管理治安查衛生，註意健康沒病！
乙：嘿！
甲：老年退休人員，別忘聽我相聲，
乙：常來著點兒。
甲：老當益壯更年輕，以樂幸福晚景！
乙：對！
甲：有人初次聽我，
乙：頭壹回！
甲：誇我與眾不同。
乙：是啊？
甲：相貌好像大學生，
乙：就這個？
甲：問我家鄉貴姓。
乙：在哪兒住？
甲：姓馬名叫三立，出生原籍北京。壹九壹六屬大龍，九十二斤體重。
乙：嗨！誰問妳分量！
甲：誇我藝術高超，
乙：高超！
甲：可配專家名稱。
乙：這是專家？
甲：評獎應得前幾名，獎金馬上就領！
乙：這就領獎啊？
甲：有人評論鳳山，
乙：哦，還有我？
甲：相貌可氣可憎。缺少文化糊塗蟲，簡直任嘛不懂。整天混吃悶睡，藝術壹無所能。盡出洋相人來瘋，純粹大個飯桶！
乙：我啊！
拴娃娃
馬三立 趙佩如演出本
甲：您倒好啊？
乙：好。
甲：老沒見您。
乙：唉。
甲：您了胖啦啊？
乙：我呀？還那樣。
甲：精神兒多好呀！
乙：啊。
甲：趙佩如啊！
乙：唔。
甲：妳老人家呀。
乙：唉，您甭這麽客氣，我幹嗎還老人家呀？！
甲：我最喜歡您！
乙：噢。
甲：我最喜歡趙佩如。
乙：喜歡我？
甲：聰明，聰明！
乙：嗨！我夠笨的！我還聰明呢！
甲：在相聲演員之中啊——
乙：啊？
甲：得數妳了。您的藝術水平高！
乙：您可別這麽捧我。
甲：唉，不假。您的文化水平高！
乙：我有什麽文化啊？
甲：不管怎麽吧，您比我強。比我先強得多。我看您寫字兒寫得，比我好。您念書比我多。
乙：噢……您，不認字呀？
甲：嗨！
乙：認、認識嗎？
甲：也不能說不認字，反正認的不、不太多。
乙：噢。念書念得年頭少。
甲：哎呀，我自己呀——
乙：唔。
甲：想起來呀，我真是……慚愧。
乙：怎麽？
甲：尤其我跟您壹比，我簡直我，更不行了。
乙：嗯。
甲：差得太遠了。妳說文化、藝術、社會常識、等等，全算上，哪樣我也比不了妳。比不了妳。
乙：瞧您這捧我勁兒！
甲：不假。
乙：我有什麽……我有什麽藝術？我有什麽文化？我有什麽常識？
甲：就拿您說吧，您是底子好。
乙：唉，家裏底子好。
甲：底子是真好。
乙：就是。
甲：就是幫子壞了。
乙：噢，我是破鞋呀？！什麽幫子？
甲：好根，好底子。
乙：唉，我家裏根底好。
甲：大概有知道的吧？
乙：唔。
甲：我可不是奉承啊！
乙：啊。
甲：決不是刷色奉承您。
乙：就是。
甲：趙佩如——
乙：啊？
甲：不簡單！看這相貌！誒！妳看這相貌！
乙：啊？
甲：小娃娃臉兒！啊？多精神啊！
乙：我都這歲數了我還娃娃臉兒？！
甲：唉，怎麽著？！比我們強！
乙：嗯。
甲：您吃過見過，穿過戴過。小時侯富裏生富裏長。家裏是個……
乙：反正我小時侯家裏那倒是有錢。
甲：財主。
乙：唉，對對對對。
甲：趁錢！
乙：啊。
甲：趁錢。
乙：唔。
甲：那時妳還，還小呢。打有妳之後，妳是越來越大了，妳們家的日子是越來越糟了。
乙：唉，我就趕上壹個尾巴，就趕上壹點兒。
甲：嗨，有妳之後妳們家這日子——
乙：啊？
甲：壹年不如壹年哪。
乙：就是。
甲：壹月不如壹月。
乙：誒。
甲：壹天不如壹天。
乙：（極短的）哦。
甲：壹時不如壹時，壹會兒不如壹會兒，壹陣兒不如壹陣兒。
乙：妳說我還活個什麽勁兒？！我壹陣兒都不如壹陣兒了！是吧？
甲：真不假啊。
乙：反正有我以後我到七八歲就敗家了。
甲：對啦！
乙：（接上句話）就完了。
甲：對啦，對啦，對啦。因為那時侯妳們家呀，多少輩子都很趁錢兒。
乙：對。
甲：在有妳之後呀，妳就壹個。獨生子。獨生妳嘛。哥兒壹個，趙佩如。
乙：唔。
甲：趙氏孤兒！
乙：啊？我這好戲啊？！《趙氏孤兒》！
甲：不假啊！
乙：啊。
甲：不假！妳是老生子！
乙：老生……？
甲：老生子！
乙：這句怎麽講？怎麽叫“老生子”啊？
甲：妳是那個唱老生的兒子！
乙：哦，那麽叫“老生子”啊？！
甲：怎麽個“老生子”啊？
乙：不是，我父親老來得的我，叫老生子。
甲：對了！對了！妳爸爸那時侯有妳，大概……五十……
乙：不到五十。
甲：不到五十也差……唉跟我這個歲數差不多吧！
乙：妳這麽比方多別扭啊！
甲：這不要緊啊，本來我也快五十了嘛！那時侯妳父親也是快五十了嘛！就這個歲數。
乙：不，不，妳這比法不對，沒有這麽比的。反正我父親在四十……八、九的樣子有的我。
甲：看見沒有？
乙：唔。
甲：是不是？四十八、九，快五十了。
乙：哦。
甲：那時侯有妳。
乙：對。
甲：才有的妳。
乙：唔。
甲：因為那時侯妳爸爸呀，是……很信佛爺。不假吧？
乙：唉唉唉，那陣兒信。
甲：趁錢兒。
乙：嗯。
甲：趙大財主。因為那時侯沒有妳——
乙：嗯。
甲：妳爸爸跟妳媽呀，燒香啊，求佛呀，又拜佛爺，拜娘娘，拴娃娃……
乙：唔。
甲：以後，這恨不能的有妳。
乙：啊。
甲：妳說究竟拴娃娃這玩意兒，妳說怎麽會…………靈是不靈啊？
乙：不靈啊。
甲：妳瞧，就是拿家裏個泥人兒來啊。
乙：啊。
甲：結了婚了，有些人兒養活不了孩子，拴娃娃！拿家泥人兒來！
乙：唔。
甲：拿泥人這成不成？拿家裏泥人兒來，妳說這管什麽事？
乙：那就能生小孩兒嗎？
甲：泥人兒跟妳這人，挨得著挨不著？
乙：就是。
甲：根據有理由沒有？
乙：壹點兒道理沒有。
甲：唉，那時侯妳母親就信。
乙：可不是。
甲：妳、妳爸爸就信。
乙：唔。
甲：信佛爺呀！趁錢兒呀！越趁錢兒越信佛！
乙：噢。
甲：大佛爺二佛爺，家裏有那個那個……那叫什麽……仙家樓啊？
乙：啊，佛堂。仙家樓。
甲：院裏那木頭房子，那個仙家樓。
乙：仙家樓啊。
甲：仙家樓。還有佛堂。
乙：啊。
甲：有這個祖先堂。
乙：對。
甲：還有什麽……祠堂！
乙：唔。
甲：燒香嘛，拜佛嘛，求佛爺嘛！
乙：唔。
甲：盼兒盼女啊，要窮就不介了。
乙：啊。
甲：窮家破業的，壹間屋子半拉炕，天天兒挑著挑子出去賣烤山芋去，為難著窄的，盼孩子幹什麽呀？
乙：嗯。
甲：他不願盼孩子啦。因為妳們家趁錢兒！
乙：就是。
甲：妳爸爸外號叫……趙百萬。
乙：趁百萬之富。
甲：妳算算，百萬之富。
乙：唔。
甲：那麽有錢，沒兒沒女，自己難過。想起來呀，自己坐在外院兒書房。
乙：唔。
甲：妳們家那時侯那所住宅呀，就甭說妳們家別的地方趁的房子有多少地，那咱不管它。
乙：啊。
甲：就說妳們家住這房。
乙：身底下住的那個。
甲：前後好幾道院子！
乙：四道院子。
甲：妳算算！這不假吧？
乙：唉。
甲：前後好幾道院兒！
乙：唔。
甲：妳爸爸坐在外院兒書房，自己呀悶悶不樂。
乙：嗯。
甲：壹個人兒坐在那兒，對天長嘆！
乙：嗯。
甲：（模仿乙父親）“唉！”
乙：唉。
甲：“天哪！”
乙：天哪！
甲：“天——哪——！”
乙：（模仿鑼鼓點兒）答倉！要唱？這還是那唱老生的那個？！
甲：沒拉長聲。
乙：嗯。
甲：沒拉長聲。說“老天爺呀。”
乙：唔。
甲：“老天爺呀。人家是怎麽啦？”
乙：就是。
甲：“我是怎麽了？”
乙：唉。
甲：“我這壹輩子沒做過壞事呀？！”
乙：唔。
甲：“沒做過傷天害理的事呀？！”
乙：就說呢。
甲：“我怎麽沒兒沒女呀？！”
乙：唔。
甲：“唉！想我趙老二……”
乙：唔。
甲：“在各個地方……”
乙：我爸爸是那扛房檁的趙老二啊？！
甲：啊？誰說扛房檁了？
乙：妳這不是趙老二偷房檁就頂這兒了嗎？這不是趙老二嘛？！
甲：妳父親行二，趙二爺。
乙：有自個兒管自個兒叫趙老二的嘛？！妳說……有這路人嘛？！
甲：想我趙二爺……
乙：也沒有自個兒稱自個兒叫趙二爺的。
甲：“想我……”
乙：（用）“我自己”就行了。
甲：“想我趙某人。”
乙：唔。
甲：“這壹輩子沒做過傷天害理的事情。”
乙：啊。
甲：“為什麽叫我絕嗣無後？！”
乙：對！
甲：“唉！不孝有三，無後為大。”
乙：唔。
甲：“老趙家，祖祖輩輩沒做過壞事呀！”
乙：啊。
甲：“難道說到我這輩兒上就乏嗣無後了嗎？！”
乙：唔。
甲：“唉！”嘩————哭了！這壹掉眼淚……
乙：我……我爸爸壹掉眼淚就嘩——兩煤油桶全出來了？！有這麽些眼淚嗎？！
甲：也沒這麽多，反正有點兒。
乙：嗯。
甲：哇——掉眼淚了！
乙：瞧這路聲音多好！
甲：吱——掉眼淚了。
乙：我說妳甭配音行不行？沒這種聲音。
甲：嘩——
乙：行行行，妳說掉眼淚了。
甲：妳說怎麽掉吧？
乙：妳就甭管怎麽……就掉眼淚就完了。還發聲幹嗎？！
甲：也沒哭出聲兒來。
乙：唔。
甲：反正自己坐在那兒啊，壹個人兒悶悶不樂，自己難過，啪得兒啪得兒啪嗒啪嗒，掉了十幾個，眼淚。
乙：掉眼淚的時候都數著。
甲：掉了十幾個。他功夫不大嘛，大概其那意思夠十來個眼淚。
乙：噢。
甲：在這個時候妳們家丫鬟正到外院兒來。
乙：唔。
甲：妳們家財主啊！
乙：啊。
甲：老媽子，下人。
乙：丫鬟可有的是。
甲：丫鬟，聽差的，跑上房的，凈聽差的底下人夠好幾十個。
乙：三四十人。
甲：小丫鬟到外院兒壹瞧。
乙：唔。
甲：揭開大玻璃窗戶壹看，“哎喲！哎呀，怎麽啦，啊？趙老二怎麽……”
乙：我說怎麽還提，還趙老二呢？
甲：她心裏說，心裏說啊！
乙：她心裏說妳幹嗎說出來呀？妳可說出來了！
甲：噢，她心裏說，她說，“喲。”稱“員外”。
乙：員外。
甲：對對，稱妳父親“員外”。“哎喲”，說“員外呀，怎麽壹個人坐在外院兒書房，悶悶不樂？（乙：唔。）怎麽淚流滿面哪？（乙：啊。）這是因為什麽呀？（乙：就是。）噢，不免我趕緊到內宅給安人送信便了。”（模仿）
乙：我們家人有什麽毛病啊？我們家的丫鬟沒事兒都這樣？！吃飽了撐的這是？！
甲：啊？她走道兒穩當啊！
乙：穩當妳帶這身段幹嘛？！
甲：噢，說趕緊給安人送信。
乙：嗯。
甲：轉頭要跑。安人是誰呀？
乙：我母親嘛。
甲：對了！那時侯管妳母親得稱呼“安人”。
乙：安人。
甲：唉。不稱“太太”。
乙：唉。
甲：稱“安人”。
乙：嗯。
甲：把安人請來！打內宅，把妳母親請出來。
乙：噢。
甲：四個丫鬟攙著妳媽！
乙：四個丫鬟？
甲：四個。
乙：四個丫鬟都誰呀？
甲：春梅、臘梅、煙煤、硬煤。這四個人。
乙：哦，冒著煙兒就進來啦啊？！
甲：沒有煙梅，沒有煙煤！
乙：也沒煙煤也沒硬煤。
甲：我、我忘了她們都叫什麽名字了！反正都是這是這個春梅、臘梅啊……
乙：唉唉唉。
甲：梅香啊，秋香啊，秋菊，甭管是什麽吧，反正四個人。四個人攙著。
乙：啊。
甲：少了不行，攙不動。
乙：噢，非得四個人攙著？
甲：唉。
乙：少了還不行？
甲：攙不動啊。
乙：噢，對，也難說，我母親呀，是纏足。那腳又小……
甲：不是！
乙：……妳沒人攙著她……
甲：不是小腳兒，不是小腳兒。
乙：那幹嗎四個人攙著呀？
甲：沒腿。
乙：……噢，四個人擡著"肉軲轆"出來啦？象話嗎？沒腿啊？
甲：有……有假腿……
乙：哎，有假腿還是沒真腿？
甲：有壹只真腿。
乙：哦有壹只真腿還壹只假腿？
甲：有兩只真腿，兩只假腿。
乙：噢，四條腿兒啊？妳媽才四條腿啦！
甲：幾只真腿，幾只假腿？
乙：兩只真的，沒假的。
甲：沒有假腿，都是真腿。也不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