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媽懷我的時候，脾氣不好，老張惹不過就躲過，正好被哥們忽悠去賭場玩，壹是為了躲我媽，二是小賭怡情，慢慢賭紅了眼，工作也丟了，十天半個月都不回家，我媽挺著肚子，去賭場拉他回家，錢包裏的錢，不全留下，他是不肯回的。後來我媽生我，他陪了兩天，就嫌我哭鬧，不肯再來醫院，據說是我爺爺拿菜刀把他逼出來的，回家後，他很老實地陪我媽做月子，給我沖奶粉，再拿著奶瓶餵我，換尿布，給我洗澡，給我媽講笑話，還答應等我媽出了月子，就去找份工作，好好掙錢。
還沒出月子，哥們兩個電話，老張就又跑去賭場了，全家出動，二十幾口人，小鎮都被翻了壹遍，壹點老張的線索都沒有，壹連十天，周圍鄰居都悄悄議論，老張是不是被人砍了。
老張沒被人砍，他錢賭完後，就跟人下窯洞挖礦，掙點錢就去賭，來來回回，壹晃三年多，我已經能去賭場拽老張了，我戴著媽媽給我縫的口罩，在二手煙和人群中穿過，拉著老張的褲腿就往外拽，小時候餵我喝的奶，力氣都在這個時候回報給他了。
我媽離開那天，像往常壹樣，把我往賭場門口壹放，我鉆進去，去拽老張，小時候的我，只覺得好玩，那天的老張怎麽拽都不出來，我只好哭著出去找我媽，我媽拉著我走進賭場，她越過老張，直接走到老張哥們面前，又哭又笑又罵，她罵那人會有報應，罵得那人呆坐著不敢回壹句嘴。
老張去拉我媽，我媽反後壹個巴掌，結實的落在老張臉上，老張的臉紅了，不知道是我媽打的，還是他氣的，他大聲呵斥我媽，我媽就靜靜地笑著，她看看老張，又看看我，跟老張說，以後好好照顧閨女，別再賭了，我走了。
後來我有很多次，都想問老張，為什麽當時不攔著我媽。最後我還是忍住了，大概是他也感受到，我媽的心死了。
我媽走了，他騎車帶著我，去過很多地方找我媽，壹年後才找到，我媽埋在我姥爺種的樹林裏，我姥姥姥爺看老張，瘋了似得找我媽，賭場壹次都不進，還是心軟了，帶我和老張來我媽的墳墓，姥姥摸著我頭，讓我哭媽媽。我望著那個小土堆，不明白為什麽哭媽媽。
我問老張，哭了媽媽就會回來嗎？
我還是哭了，是因為老張哭了，我想陪陪他。
我八歲，去鄰居小玉家玩，我們在她房間玩，她說她要告訴我壹個秘密，我問她是什麽，她拉著我去廚房，小玉家的廚房和客廳是連著的，中間門上掛著壹個門簾，她帶我躲在廚房，客廳裏有人在打麻將，都是附近鄰居。
她們壹邊打麻將壹邊聊天，仔細聽，聊的都是老張年輕時候的事兒，我三歲那年雖然不記事，可也聽別人講過，老張愛玩牌，我媽常常和他吵架，有時候也會動手。
“唉，童童媽多好啊，才二十七歲，太年輕了，三萬。”是小玉媽媽的聲音。
“誰說不是，聽說被撈出來的時候，凍的邦邦硬。”
“但凡童童爸，當時不賭那麽厲害，也不會逼死童童媽呀！而且當時留遺言，不讓告訴童童爸和童童。”
我想再往下聽，她們洗牌後，又換了話題。
我回到家，問老張我今天聽到的，老張端碗的手晃個不停，重重把碗摔在桌上，瞪著我，半天也沒說壹個字。我害怕那個模樣的老張，也從心裏恨那樣的老張，如果不是老張，本該抱著我睡覺的媽媽，卻只能壹個人睡在小土堆裏。
我的叛逆時期開始了，我開始拒絕和老張生活在壹起，我拿著行李去找爺爺奶奶，被老張抓回來後，我去姥姥姥爺家，再被抓，我索性拿帳篷去媽媽睡的小土堆旁邊，半夜被老張找到，他也爬進帳篷壹起睡，清早被鳥叫聲吵醒，被抓回家後，我壹句話都不說，他什麽問題我都不回答，最後他拿雞毛撣子抽到我後背上，我哭出聲，他就放下雞毛撣子，給我做飯去了。
我更恨老張了。
我在十三歲的時候，跟小夥伴壹起迷上哆啦A夢，她家有影碟機，我們附近幾個夥伴，每天晚上都聚在她家，壹起看到10點，有時候不知不覺會更晚，回去的時候，老張就在胡同口接著我，抽著煙走來走去躲蚊子，看到我回來，只責怪我壹句：以後不要那麽晚。
第二天我便有意拖延時間，回的更晚，他生氣，可是什麽也沒說。
打聽到我喜歡看哆啦A夢，我放學回家，他拉我看新買的影碟機，還有動畫片磁帶。“妳以後就不用去別人家看動畫片了。”
“我就喜歡去別人家看動畫片。”我瞄了壹眼影碟機，又很快扭頭轉身離開。
老張買的影碟機，落了灰，他擦幹凈，再落灰，再擦，他壹直期待我喊他幫我打開。
我在生日的那天，最想我媽，和我媽離開那天壹樣悲傷，老張壹年的這兩天，不敢惹我，他想做些什麽，卻什麽也不敢做。姥姥說，我像壹個拿著長矛的刺猬，路過的人都打哆嗦。
我躲在被子裏，哭到枕頭都濕了，就是老張讓我沒有媽媽的，才會被同學取笑，成為他們的笑柄。
老張決定搬家那天，我和他走路上，他在前面，我跟在後面，碰到壹個鄰居奶奶，拉著我要跟我聊天，她跟我說，妳爸還去賭嗎？妳可要看住了，妳媽就是看不住妳爸，沒有辦法，跳的河。
第壹次有人這麽直白跟我說，我爸賭博，我媽跳河。我不知所措，不知道怎麽回應。
老張過來就沖那個鄰居奶奶喊，讓她積點德，別在孩子面前說這些。
拉著我回了家，他問我吃什麽。
我低著頭，那個奶奶說的是真的。他什麽都沒說。
第二天他就張羅搬家，研究幫我轉學，只用了壹周，我們就搬到別的城市，我要去新學校上課。
新同學很好，他們不覺得妳家裏只有爸爸，是很奇怪的事，單親家庭的同學，在班裏有好幾個。
我開始參加班裏的活動，老張的新工作也很忙碌，我倆的交集更少了，冰箱上的便利貼變多了，我除了學校要交費，才會貼壹個。
我在八歲那天，知道我媽的死是老張的原因，我再沒喊他爸，他也不強求，大概是羞愧。
高考結束，跟男友和另外幾個同學計劃騎摩托去拉薩，臨行前兩天，我跟老張說，和同學去旅行，時間壹個月。他問，去哪？
“拉薩。”我繼續收拾行李。“可能用不了壹個月，玩膩了就回來了。”
因為我們沒有經驗，帶的食物和水很快就被吃完了，路程才走了壹半，前沒有村，後沒有店，我們幾個女生去攔車，攔下都是講葷話的大哥，男朋友和幾個男同學揮著拳頭就要打人，我們死死攔著，才阻止壹場場戰爭。眼看天就黑了，我們搭帳篷，睡到帳篷裏，每個人都餓的睡不著，有個女同學說，明天攔車，就是司機講葷話，她也會坐，她怕餓死。
第二天，攔住了老張的車，裏面有很多食物和水，吃飽喝足，我提議繼續前行，除了我以外，都打了退堂鼓，男朋友拉我坐摩托車回去，我心裏有點不願意，還是跟著去坐摩托車，老張也過來要拉我：“都走到這了，回去不是很可惜？走？”
我笑著點了點頭，我跟男朋友和同學告別，他們攔我，老張說，我是童童爸爸。
我沒反駁。
這是第壹次和老張旅行，還是我向往的拉薩，我在街道買小吃，還被小孩子纏著要錢。老張後來在日記上寫道，我那天的笑容，和三歲那年壹樣。
老張壹笑有淺淺的梨渦，有點放蕩不羈的那種帥，現在也很吸引人，我看到有女人送他親手織的圍脖和毛衣，不過他都沒收，我還小的時候，有個女人很懂事，還給我織了件毛衣，毛茸茸的，還有小兔子，那個女人直接在我身上比劃，我用手推著說不要，可是心裏覺得喜歡，老張買了過來，又預定了壹條毛褲。但是他個那個女人也沒有別的發展。
關於他找女朋友或者結婚，我從沒發表過任何意見，也覺得和我沒關系，到十八歲時候我就會離開他，他找也找不到，我可是討厭他的。
我上大學後，有兩年時間沒有回去，兩個新年，我都是壹個人在街上亂逛跨年的，我聞著鞭炮的味道，在街上大喊，妳聞，這是自由的味道。
後來翻閱老張的日記，那兩個我在街上跨的年，他都我身後，不遠不近，目光壹直看著。
要過第三個新年時，我回去了，老張被車撞了，他接到我不回家過年的電話，他照例開車去有我的城市，跟我壹起跨年。剛出小區，就被車撞了，司機酒駕，我急匆匆趕回去。
老張小腿和脖子都打著石膏，我松了口氣，問他餓不餓，他說想吃包子。
我剛轉身，淚就忍不住了。
我回到家和爺爺收拾東西，爺爺給我壹個日記本，我看了，是老張的日記。
爺爺告訴我說，我看了妳爸的日記，才知道，原來妳心裏也在怪妳媽，我和妳姥姥姥爺誰都沒告訴，妳媽媽當時也沒辦法，她當時是生病了，癌癥晚期，沒辦法治。妳爸又靠不住，所以她，妳別怪她。
此刻，窗外響起煙花聲，我趴著窗臺看。就聽到身後爺爺在罵老張：“誰讓妳從醫院跑出來的？不要命了是吧！”
“我得陪我閨女跨年，我媳婦，讓我好好照顧閨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