實際上,像這樣具體而沒有絲毫含糊的數字並不是孤例,而且所涉及的地理範圍還要更加廣闊。比如:
發現沒?東西28000裏,南北26000裏,這幾個不同時期的記載完全相同,這樣統壹口徑的說辭似乎意味著在更久遠的時代存在壹個***同的信息源,至少與齊桓公的對話不太可能是瞎掰。
有必要說壹下管子,三國時的諸葛亮還是草根的時候就號稱“亮躬耕隴畝……每自比於管仲樂毅”,這個管仲就是管子,在他的經營下,齊國成為了春秋五霸之首,挾天子以令諸侯這種事其實他比曹操早多少年就玩過了。
管仲是姬姓,出自周朝王室,據說是周穆王的後代,周穆王是西周第五代天子。
周朝上承夏商兩代,此前千八百年所積累的文獻自然是這個新王朝的戰利品。東西二萬八千裏,南北二萬六千裏,這個大禹時代的數據歷夏商兩朝再傳到西周,不是不可能。
難道古人真的有可能做過大地測量嗎?
四海,壹般用來指代全國各地或世界各地,如妳我來自五湖四海,當然不可能說我們是來自海底世界,所謂四海,其實是陸地。
即便在目前所能見到的最早辭典裏,也是這麽解釋的,成書於戰國至秦漢之際的《爾雅》說:
東夷、北狄、西戎、南蠻,這是相對華夏而言的概念,中原王朝周邊的族群或國家就是四海,指向的也是陸地。
不過,清代段玉裁在《說文解字註》就說過,蠻夷戎狄是四海,“此引伸之義也。”
就像蟾宮是月亮,但蟾蜍並非像嫦娥壹樣的藝術想象,而是現實中確實存在的賴蛤蟆。同樣,海就是海,就是這個地球上環繞大陸的水域。
《呂氏春秋》和《淮南子》稱為四海之內,《管子》稱為地之東西、地之南北,很明顯,這不就是四海之內有地,地之四邊有海的意思麽?
東西二萬八千裏,南北二萬六千裏,指的正是四海之中這片陸地的大小。
看地圖就知道,這片陸地最有可能的就是亞歐大陸。
如前文所說,由陶寺遺址出土漆桿推算,並結合歷代天文觀測所使用的尺度,得到了壹組單位換算公式,即1裏=200步,1步=5尺,1尺=24.5厘米。
東西二萬八千裏,28000X200X5X24.5厘米=6860公裏。
南北二萬六千裏,26000X200X5X24.5厘米=6370公裏。
再來看我們所在的亞歐大陸有多寬。
從中國東部到地中海,是7500公裏左右。
從中國南部到北冰洋,是5750公裏左右。
東西和南北的交點,是河南登封王城崗遺址,有說這裏就是大禹的都城所在。
兩組數據做下比較,東西是6860公裏、7500公裏,南北是6370公裏、5750公裏,東西方向比地圖實測的少640公裏,南北方向比地圖實測的多620公裏,誤差的絕對值差不多,但壹個是多壹個是少,兩個誤差其實挺大的。
不做過度解讀,數據先放著,我們再來看另壹種記載。
在《山海經》裏,說到大禹曾經委派豎亥測量東極到西極的距離。
這壹段記載,去年我曾經在《山海經裏的世界觀:遠方有多遠》嘗試做過測算,但那時還不知道由陶寺遺址考古研究得出的尺度關系,最後選用了周代的壹尺19.91厘米,結果讓人不甚滿意。
現在有了新的尺度比例,我們來重算壹下。
首先是東極至於西極的這個數據需要做下說明:五億十選九千八百步。
其中的百和千肯定是數位,以此類推,則億和選這兩個字也應該表示數位。
選可能是萬的通假,如《康熙字典》載,明代楊慎註解稱“選與萬,古音通,遂借其字。”
其實《山海經》的抄寫者也是這麽認為的,所以在後面又補充說“壹曰五億十萬九千八百步”,認為“十選”可能是“十萬”之誤。
不管是不是通假,選相當於萬,這壹點沒有問題。
百、千、萬都有了,再往上,是十萬、百萬、千萬,然後才是億。
但是,拋開慣性思維,億未必是億。
既然《山海經》裏有“十選”,選相當於萬,壹萬和十萬(即壹選和十選)就都是“選”,那麽,再往上更大數量級的百萬完全可能另外命名,這就是“億”。
也就是說,《山海經》裏的百、千、選、億,就相當於後世的百、千、萬、百萬。
億就是百萬,是胡說麽?
《康熙字典》載:
由此可知,古代本來就有十萬為億的計數法,而《山海經》裏的“萬”記作“選”且用到了“十選”,但並沒有將“十選”寫作“億”,如果“億”是十萬,就會與後面的“十選”(十萬)有沖突,所以,這裏的“億”起碼得是百萬才能成立(也可能是更大的數量級)。
這麽理解的話,所謂“五億十選九千八百步”,就是五百壹十萬九千八百步,即5109800步,並不是壹個大得離譜的天文數字。
現在就可以計算了。1步=5尺,1尺=24.5厘米,《山海經》所說的東極到西極5109800步=5109800X5X24.5厘米=6259.5公裏。
這個數據與地圖測量的東西7500公裏差著1200多公裏,這個誤差未免就顯得太大了。
再比較壹下卻發現,《山海經》所說的東極至西極“五億十選九千八百步”與《管子》等書所說的“南北二萬六千裏”,這兩個換算後的數據非常接近啊。
那麽,有沒有可能是《山海經》在傳抄中出了錯漏,把本來是北極至南極的內容訛誤成東極至西極呢?
確實很有可能,因為《山海經》裏只有豎亥測量東極至西極,並沒有北極到南極的測量,然後在《淮南子》裏也有豎亥,但他測量的恰恰就是北極到南極,與《山海經》的記載不壹樣,而且還有壹個測量東極至西極的太章。
這麽壹比較,有理由相信是《山海經》把南北記成了東西,東西的部分則完全搞丟了。
發生這樣的事,在使用竹簡的年代也不奇怪,本來就不易保存,再加上王室內部爭權傾軋以及改朝換代的戰亂,還能留下片鱗半爪而沒有全盤滅失,這已經算得上幸運。
如果是這樣,那就意味著《山海經》的東極至西極“五億十選九千八百步”與《管子》的“南北二萬六千裏”,這兩個數據應該是等值的。
那麽,由這兩個數據不就能算出壹裏合多少步了麽?
五億十選九千八百步是5109800步,5109800除以26000,得數是196.53,與我們設定的200步為壹裏近似,但很可惜,這並不是壹個嚴絲合縫的步與裏之間的換算關系。
不過,五億十選九千八百步,南北二萬六千裏,兩相對照,顯然前者看起來更像是壹個精確數字,那麽,將這個步數按我們設定的200步壹裏換算成裏呢?
5109800/200=25549,《山海經》的五億十選九千八百步等於二萬五千五百四十九裏。
這個裏數有零有整,註意,如果取整數,這不就是二萬六千裏麽?
沒錯,二萬六千裏原來是個取整的約數。
現在,我們可以得出兩個有理由予以確定的結論:
第壹,《山海經》裏的豎亥測量的不是東極至西極而是北極到南極。
第二,《管子》、《呂氏春秋》、《淮南子》等所記載的南北極二萬六千裏,這是壹個取整的結果,其準確值是二萬五千五百四十九裏。
由此也可以反過來證明,200步為壹裏的設定確實是合理的。
遺憾的是,《山海經》脫漏了太章所測量的東極至西極的數據,古代先民充滿智慧、勇氣和血汗的探索,就這樣消失在歷史的幽暗之中,實在可惜可嘆。
既然南北二萬六千裏是取整的結果,那麽,理論上東西二萬八千裏也可能如此。
也就是說,《管子》等書所記載的東西二萬八千裏可能是精確值,也可能是壹個約數。
那麽,我們可以用地圖測距的實際數據來反推。
亞歐大陸過王城崗遺址的東西向距離,即從中國東部海岸到地中海東岸,是7500公裏左右。
按照壹尺24.5厘米,五步壹尺,200尺壹裏的換算關系,實際距離7500公裏相當於古代的30612裏,如果取整數,是三萬裏或三萬壹千裏,並非文獻記載的二萬八千裏。
同理,亞歐大陸南北距離5750公裏,換算後是古代的23469裏,取整是二萬三千裏或二萬四千裏,也不是文獻記載的二萬六千裏。
兩個數據都不吻合。
根據《山海經》記載的五億十選九千八百步與《管子》等記載的南北二萬六千裏非常相近,我們推論出這兩個數據是對等關系,壹個是精確值,壹個是取整的約數,進而得到了古代裏和步的換算關系,即壹裏等於200步。
然後,在與地圖測距的實際數據對照中,東西和南北兩個文獻數據都無法對應,那就有兩種可能,要麽是古今海岸線不同造成實際距離不壹樣,要麽是單位換算有問題。
第壹種可能暫時無法求證,我們來看第二種可能。
壹裏200步,這是得到驗證的,接下來,關鍵就在壹步有多少米上。
出土文物證明,商尺是16.95厘米,殷商繼夏而起,理論上講,商承夏制是有可能的,即夏尺也是16.95厘米。
尺和步的關系,有五步壹尺、六步壹尺、八步壹尺,按壹尺16.95厘米來看,則分別是0.848米、1.017米、1.356米。
作為度量單位的步其大小與人走路的步伐有關,絕不能過於偏離實際生活經驗,0.848米和1.017米,這兩個可能就偏小,1.356米則比較合理,也就是八步壹尺。
壹尺16.95厘米,八尺壹步,200步壹裏,好,按這個換算關系再來看看。
如表所示,東西二萬八千裏與地圖測距的7500公裏非常接近,不足百公裏的誤差可以接受。
上面說了,二萬八千裏有可能是壹個取整數的結果,而地圖測距的實際距離7500公裏相當於古代的多少裏呢?
答案是27655裏,取整數,正好是二萬八千裏。
東西二萬八千裏和南北二萬六千裏,這兩個數字的來源被找到了。
古文獻記載和實際測距有四個數字完美匹配,可能是巧合,亦或就是真實歷史的還原。
剩下壹個不能匹配的,是《山海經》的五億十選九千八百步與實際的亞歐大陸南北距離5750公裏,文獻數據多出近1200公裏。
這個差距可謂巨大,完全不能稱為誤差。在有更合理的解釋以前,暫且說,也許四千年前的北極,陸地面積比現在大得多吧。
至少從地圖上看,這種可能性是有的(如下圖所示,紅色箭頭的起點就是地圖測距的北端,由此再往北,越過壹道海灣就是泰梅爾半島的東緣)。
如上所述,數據得到了完美匹配,同時還要註意到,大禹五服制的距離也有了少許變化,現在的五百裏是135.6公裏,由甸服的中心到最外層荒服的邊界是678公裏。
如果沿用王城崗遺址的緯度,那麽,從東部海岸向西678公裏就是大禹五服的中心,現在的王城崗在其東側45公裏處,仍然位於五服最裏層的甸服。
這裏,有可能是大禹的都城所在地麽?
找到真正的夏都可能仍需時日,但是,相關數據出乎意料的匹配度,不能不讓人相信,大禹時代有太章和豎亥分別做過大地測量,這真的不只是傳說。
渡大江過荒野,穿山越嶺,縱橫數千公裏,四千年前的人們是怎樣做到的,實在很難想象。
而且,就算腳力不是問題,定向不是問題,壹路上山巒起伏江河阻隔,又要怎樣才能得出直線距離呢?
真是不可思議的成就,又或者,不過只是巧合,您以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