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淩晨四點多,整個小鎮還在沈睡,美奈子騎著自行車,穿過黑暗的街道來到牛奶運送點,開始了她壹天的工作。她用自己的腳步丈量了小鎮上每壹塊青石板和每壹級臺階。她說這是壹個理想:我想為鎮上的每壹個人送牛奶。
直到太陽升起,美奈子又騎著自行車去往她的另壹個工作場地,超市,她還是壹名超市收銀員。
她未婚,沒有閑話,過著壹種有規律的完美生活,沒有可供外人拿來娛樂的地方。
她說,我從不感到孤獨。
這是日本電影《何時是讀書天》的開頭,我是被名字吸引著,看了這部電影。然而從頭到尾除了高大的書架,厚重的藏書,以及書店裏的回憶,影片幾乎沒有過多刻畫讀書的場景。這部電影歸根結底講的是壹個愛情故事。
17歲時,美奈子和槐多正在熱戀。美奈子的媽媽卻與槐多的爸爸有了婚外情,並在壹場車禍中雙雙喪生。這場事故給兩個年輕人造成了無法磨滅的傷害。他們因為懦弱、恐懼等各種解不開的心結,最終分離。美奈子獨自壹人生活,而槐多另娶她人。兩人把對彼此的感情深深掩埋,然後各自孤獨。
直到五十歲,槐多妻子重病,去世之前苦心撮合,兩個人才終於到了壹起。那壹夜的嚎啕大哭中藏著多少的心酸和委屈,以及深深的、壓抑著的愛。
第二日,在溫暖中醒來的槐多,望著美奈子滿屋的書籍,恍然大悟。我也恍然大悟。 何時是讀書天?當我想妳的時候。
然而,命運是陰森的,就在那壹天,槐多跳入水中救起了落水的小男孩,自己卻被淹死了。
美奈子繼續送著牛奶。女作家問美奈子,槐多死了,妳怎麽辦呢?
她沈默良久,說,回家讀書。那壹刻,我淚如雨下。還好她有書,還好可以閱讀,還好有書籍幫助她抵禦黑夜,抵抗荒涼與傷痛。
書籍陪伴美奈子,泅渡了過往三十年的時光長河,還將陪伴她,繼續往後的三十年。她或許還會讀著書流淚,讀著書入睡和醒來。可是,如果不是讀了那麽多書,五十歲的她就不是現在的樣子。
《卡拉馬佐夫兄弟》是電影中唯壹清晰出現的美奈子正在閱讀的書籍。
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卡拉馬佐夫兄弟》中,理性主義與價值信仰之間的沖突,自由與罪惡之間的矛盾,必定時刻沖擊著她。所以她對愛情是隱忍的、克制的。
壹生經歷人世滄桑變幻的詩詞界泰鬥、中國古典文化的傳燈人葉嘉瑩先生,從自身的苦難中提取出壹個概念: 弱德 。她說,弱德是壹種德,需要堅強的持守,表現為: 無論經歷怎樣的折磨,都堅持保住平靜不走形的內心。 它看上去是平面,是零,但其實是力,是大大的正數。
影片中的美奈子,正是持守弱德前行的人,而閱讀賦予了她無形的力量,給予她強大的人格信念,讓她不斷工作、服務於小鎮。即便是死亡,爸爸、媽媽、愛人的死亡,也沒有擊垮她。
她會在繼續的閱讀中,關照本心,凝結成體悟,指導之後的生活。
2
法國電影《刺猬的優雅》,也講述了壹個大隱於書屋裏的獨特靈魂。
高級公寓的女門房勒妮,是壹個隱藏在卑微身份和醜陋外貌背後的文藝女人。電影通過天才小女孩帕洛瑪和日本男人小津格郎的視角,讓我們發現了,又窮又老而且沒上過什麽學的勒妮竟然坐擁書城,是壹位無以倫比的精神貴族。她追逐繁星,不像缸中金魚那樣終結壹生。
她會在閑暇時,邊吃巧克力邊閱讀谷崎潤壹郎的評論集《陰翳禮贊》以及其它很多的書。
剛搬入小區的日本商人小津格郎在與她對話時,引用《安娜?卡列尼娜》開頭處那句著名的“幸福的家庭是相似的”,勒妮隨口對出下壹句“不幸的家庭卻各有各的不幸”。小津格郎立馬捕捉到這個女門房的與眾不同,隨後送給她《安娜?卡列尼娜》精裝本上、下兩冊。
小津格郎邀請勒妮到家***進晚餐時,勒妮上衛生間,壹挨上坐便器,《安魂曲》就響起。出了衛生間,勒妮調侃說,上廁所時耳邊伴隨著莫紮特,讓她覺得很驚奇。幾秒鐘的時間,她就能準確分辨出《安魂曲》,先不說小津格郎是怎麽想的,作為觀眾的我,嘆服她對旋律的敏感,對音樂的熱愛。必定是在音樂中浸潤很久的人,才能對旋律如此敏銳。
臨出門時,勒妮看到門口的壹幅畫,驚嘆的說”京都山脈擁有紅豆布丁的顏色”,而這,是日本著名導演小津安二郎的電影《宗方姐妹》中的臺詞。
這些細節,剝出壹個女人精細優雅的內心世界。
她自成風骨,不媚俗。不主動尋求社會認同,但也不會迷失自我。
她不迷戀物質,耽於享受無盡的精神食糧。她像是少林寺的掃地僧,在壹個浩瀚的藏經閣裏修煉著自己的人生。
她是靜默的,靜默中自有廣闊的天地,她在有限的空間裏,無限的拓展著自己的精神領域,在她的世界裏自立為王,馳騁在自己的寧靜致遠中。
12歲的天才小女孩帕洛瑪,對世界充滿了厭惡,她尖刻悲觀的看待每壹個人,只有與勒妮在壹起時才覺得輕松自在。她說:勒妮讓我想起刺猬,渾身豎滿尖刺,像壹座真正的堡壘。性喜孤獨,而且異乎尋常的優雅。
帕洛瑪用心制作了壹張卡片,背景是勒妮和她的書房,她俏皮的對勒妮說:“您不是個普通的門房,您找到了壹個很好的藏身處。”
3
另壹部法國電影《與瑪格麗特的午後》,是我看過的最溫暖最治愈的現代童話。雖然我看過的法國電影不算多,但是我非常贊同壹位影評人的話,“法國電影全部的努力,就是不與好萊塢壹樣”。
影片中,年近五十歲的查爾曼,外表看起來有點癡肥和醜陋,他有壹個漂亮善良的巴士司機女朋友,還有壹個壹直漠視他的老母親,與母親的關系壹直是他心中的痛。小時候他因為閱讀障礙,受盡了老師和同學的嘲諷欺辱。還好,長大後的他人緣不錯,會自己種蔬菜、做木工,還兼做各種零工。
有壹天,查爾曼在公園裏邂逅了95歲的優雅老婦人瑪格麗特。知識淵博的瑪格麗特是壹個退休的農藝學家,幾乎花了她壹生的時間用來周遊世界和閱讀文學作品。
那日之後,查爾曼把午後的時間交給了瑪格麗特和她的閱讀,他在公園的長椅上,在閱讀中,獲得了新生。
他在加繆的《鼠疫》中,發現自己可以完美的接收聽覺信息,將其轉化為畫面,並內化為自己的思考。他在在羅曼?加裏的自傳《黎明的承諾》中找到了與母親關系的終結點: 我們總會回到母親的墳前,像條被遺棄的狗壹樣哀嚎。 他在《讀愛情故事的老人》中面對了童年時遭遇的冷漠和傷害,與女友的關系有了很好的改善,並最終在《大海的孩子》中,他克服了閱讀障礙,學會了為別人閱讀。
瑪格麗特送查爾曼壹本字典,幫他識字,告訴他,“妳會從壹個世界進入另壹個世界。妳在迷宮中走失,妳停下來,妳會做夢……”
在查爾曼眼中,瘦小脆弱的瑪格麗特,用讀書為自己撐起了壹片廣闊的天空,雖然她住在養老院,雖然侄子和侄子媳婦為了錢的事情經常爭吵。她還是會在每日午後,帶著壹本書,來到公園,數鴿子、大聲閱讀。
影片最後,查爾曼知道瑪格麗特眼睛生病,無法避免失明的命運,他為瑪格麗特精心制作了壹把手杖,並壹遍遍地練習朗讀。因為他想讓把讀書當做呼吸的瑪格麗特,可以繼續微笑的活著,與閱讀廝守終生。
更讓我感動的是他的年輕漂亮的女朋友,能夠透過他的年齡和外表發現他的純良和赤子之心。那樣單純、沒有雜質的愛因為稀少,越發顯得珍貴。
最後是壹個童話般的結尾,電影以壹首詩歌結束:
這不是壹場平凡的相遇,除了愛和溫情,沒有其他的形容詞。
她以花為名,活在文字中。
在纏繞的形容詞中,在鶯飛草長的動詞中,
有些人以鋼掙脫,她卻以柔勝出,穿透我身,直至我心。
關於愛的故事裏,並不只有愛情,
有時候甚至沒有壹句“我愛妳”,可我們仍相親相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