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談他的壹生對於我們認識壹個時代並了解壹個社會群體的命運也許是有益的吧。
孫耀庭生於光緒二十八年(公元1902年),河北省靜海縣(現屬天津市)西雙塘村人,乳名留金。
他家真是壹貧如洗,全家四五口人全靠留金父親孫懷寶打短工、扛大個兒、賣燒餅掙闈?冢?
吃了上頓沒下頓可以說是經常的事;實在揭不開鍋蓋了,就全家出外去逃荒,
四處流浪幾個月再回到雙塘村他們那兩間茅草房子裏來。
為了全家不吃飯不行的那幾張嘴,留金的大哥十幾歲便自己賣身到法國去當華工。
說起留金家的苦日子來,真是壹言難盡,連才幾歲的小留金,天天就為填飽肚子發愁。
留金6歲那年秋天,村裏沸沸揚揚地說,北京皇宮裏的太監大總管小德張要回家省親,
大運河上的船隊連排幾裏路長,天津的道臺和靜海縣的縣太爺都到運河邊去迎接,
說是小德張回家後要請戲班子唱三天大戲,還請全村裏的人吃壹頓白面肉包子。
小留金嚷嚷著要去看熱鬧,留金爹也想去看看這位比天津道道臺老爺還闊氣的老公小德張,
好在小德張的家鄉呂官屯離雙塘村不遠,所以留金父親背起小留金便去了呂官屯。
回來的路上小留金在爹的背上納悶地問:「小德張為嘛這麼闊?」
「人家當『老公』熬出來的唄!」爹回答他。
「嘛是『老公』?」小留金還是不明白。
爹回頭看了看留金,笑著輕輕地摸了壹下留金的蠶蛹似的「小雞兒」,說:
「就是把這個玩意兒割掉了!」他明白了。
從此小留金便常常盤算這事:當了「老公」便可以成天吃白面肉包子,縣太爺便成天巴結他,
哼!還不是把那玩意兒割掉嗎?眼壹閉疼幾天還不就過去了。
小留金決心要走小德張的路。
可當他背著媽向爹提出這個要求時,爹聽了大吃壹驚,說:
「什麼,那可不是說著玩的呀!那玩意兒要是割下來,不死也得脫壹層皮呀!」
可小留金決心下定了:與其像這樣成天挨餓,還不如忍著疼割下來去當「老公」!
此後,瞅著娘不在他便去跟爹糾纏。
爹禁不住留金常提這事,再則也沒有別的法子可以改變家裏的窮困狀況,
留金爹開始考慮這件事,暗暗打聽閹割的方法。
閹割宮裏叫「凈身」,清宮還專門為此設立了「慎刑司」;
可老百姓大都不願到那裏去丟人獻眼。
如果自己閹割,那就叫「私白」。
不管「凈身」或「私白」,這只是當「老公」必備的條件,
要想真的到宮裏去,那還得托人走後門呢!
留金爹決計要「私白」,於是他四處打聽「私白」的方法。
因為北京附近壹些縣當太監的人不少,也大都是用「私白」的法子去閹割,
所以他很快便問清了「私白」的方法。
人家向他介紹的方法有這樣幾種:
壹種是「繩系法」,就是在男童幼小時,用麻繩從生殖器和睪丸根部系住,
時間長了,生殖器壞死失去知覺,便從根部將生殖器和睪丸壹齊割掉。
再壹種方法是,將男童的睪丸,天天捏,慢慢地捏,直到捏碎,
或用針刺睪丸,總之使其漸漸失去性功能。
還有壹種方法,乾脆把生殖器和睪丸壹齊割掉。
頭兩種法子緩不濟急,還要零受罪,留金爹沒有采用,
第三種方法雖然疼痛壹些,可是「乾凈麻利快」,留金爹用了這壹種。
小留金8歲那年,壹天,趁娘不在家,留金脫了褲子,躺在火炕上,說:「爹,動手吧!」
留金爹哆哆嗦嗦地用麻繩把小留金的手和腳綁起來,磨快了的長把剃頭刀是早已準備好了的,
他喘著粗氣,流著大汗,說:「妳可要忍著點兒啊,孩子!」
說著,他咬了咬牙,拿起長把剃頭刀,猛然捏住了小留金的「小雞兒」和睪丸,
噌地壹下割了下來!小留金只「唉呀」了壹聲就什麼也不知道了!
小留金暈死過去以後,整整三天三夜人事不知,發著高燒,說著胡話。
留金娘哭得死去活來,撕打著留金爹要和他拚命。
留金爹任她撕打,動也不動,只無聲地流淚。
就這樣,全家在悲楚中看著小留金在炕上躺了三個來月,好歹才能扶著墻走動了。
真是應了留金爹說的那句話:不死也得脫層皮!
就在小留金剛剛能扶著墻走動的時候,忽然傳來了讓留金全家震驚的消息:宣統皇帝退位了!
原來當小留金「私白」的時候,革命黨人發起了武昌起義,可鄉下人住在窮鄉僻壤,信息不靈,
根本不知道武昌起義這回事,其實就是知道了也不清楚這和他們有什麼關系。
武昌起義的次年,皇帝被迫退了位,孫中山當了中華民國的臨時大總統,
到這時他們才知道這場革命和他們的命運的改變是有關的。
小留金為什麼要「私白」?是為了趕走窮困去當「老公」;
到哪裏去當「老公」?到皇宮裏去侍奉皇帝和他的家屬。
可現在發生了革命,皇帝被迫退了位,小留金又去哪裏當「老公」?
「老公」當不成,孩子豈不是白白受了這次罪?
面對著這個殘廢了壹半的孩子,他簡直不知道怎麼辦才好。
這時,雙塘村私塾裏請來了壹位傅先生,這位先生雖然沒考中秀才,
卻也寫寫算算、琴棋書畫、吹拉彈唱樣樣來得,鄉裏人都說這先生很有學問。
留金爹想:孩子當「老公」的路是走不通了,叫孩子念書吧!
有了學問,給有錢的人家當個管賬先生也能掙碗飯吃啊!
可是他沒錢交學費,於是他和傅先生商量:傅先生幫他教孩子,他幫傅先生種地。
傅先生同意了,免去了他每年15元錢的學費。
就這樣,小留金在村塾裏念起「人之初,性本善」來,
不幾年,還讀了什麼「關關雎鳩,在河之洲」和「大學之道,在明明德,在親民,在止於至善」。
後來居然能對「對子」了:
先生說「花紅」,小留金能對「柳綠」;
先生說「釣魚」,他能對出「捉蝦」;
先生說「夏雨催蛙鼓」,小留金能以「春風送燕聲」來答對。
老師笑瞇了眼。
留金爹娘也高興得合不上嘴,他們開始編織新的夢。
小留金在村塾裏念了四五年「子曰,詩雲」。
壹年,留金父親聽說袁世凱當厭了總統,立了國號,當了中華帝國的皇帝。
他想:袁總統變成袁皇帝,是不是又要太監呢?
袁世凱弄了那麼多姨太太和丫頭婢女,找了那麼多男性副官、馬弁來侍候她們,他能放心嗎?
總離不開「凈身」的人吧!他對留金去當「老公」又產生了壹線希望。
可是這點希望很快就幻滅了,因為袁世凱只當了83天皇帝,還沒來得及要太監便被轟下來了。
這時已是民國五年,雖然宣統皇帝早已退了位,可是按照民國的優待皇帝條款,
宣統仍可以在北京紫禁城(現在的北京故宮)裏稱孤道寡,
小皇帝和他的家屬照舊有太監侍候,甚至北京各清室王府也都留有壹些太監。
留金爹聽說壹個叫賀德元的遠親在攝政王載濤府裏當太監,他便托人給賀太監捎信,
請他問問王府裏或皇宮裏是否還要太監。
不久,賀德元便捎信給留金爹,叫人把留金送到京城去。
這年留金已14歲,賀德元把他推薦到了「皇叔」載濤王府,當了侍奉這位親王的小太監。
留金「凈身」壹場總算排上了用場。
載濤是宣統皇帝溥儀的七叔,清朝末年當過軍咨府大臣,聲名顯赫,清亡後他雖然不是大臣了,
卻依然可以關起門來稱王,家裏有奴婢、太監,出門有汽車、馬弁,
府門前還有持槍的警衛,威風依然不減當年。
這時這位濤七爺還不到30歲,是個出名的票友,最擅長演猴戲,還能演花旦,
據說他演的孫悟空和楊貴妃比職業演員還叫座。
濤王府對留金來說是個「太監訓練學校」。
他在這裏學會了皇家的各種各樣的規矩,比如怎樣磕頭、怎樣請安、怎樣點煙和拿漱口水,
對主人說話時要自稱「奴才」,主人對自己說話時要應聲「喳」,等等。
雖說濤七爺對下人還算和氣,可他家的規矩卻叫人受不了,比如吃飯,
壹天只吃兩頓,而且頓頓是面條,天天如此。
更令人泄氣的是,濤七爺每月只給壹元五角的工資,這跟他當老公發大財的理想差得太遠了,
這點錢不要說買房買地,就是自己零用也不寬綽,
以致於他二哥進京來看望他時,他竟拿不出給二哥回家的路費來。
他想:宮裏總比府裏好吧?於是他在謀劃著到宮裏去的門路。
功夫不負有心人,在留金即孫耀庭16歲那年,他終於經壹個太監的介紹進了宮,
雖說在宮裏只是在壹個癱瘓在床的太監總管那裏當差,但那畢竟是宮裏呀,
何況這個太監總管連皇太妃、皇帝都還高看他呢。
這個癱瘓太監名叫任德祥,他的職務是「九堂總管副督領侍」,
也就是管理皇宮裏所有太監的副總管頭兒。
60來歲時癱了,皇上每月給他100兩例銀,還撥了3個太監服侍他,叫他靜養。
孫耀庭到這裏當差以後,任老太監給他起了個新的名兒叫「春壽」。
起初孫耀庭在濤七爺府裏當差的時候,因為濤七爺愛唱戲,
所以他也叫孫耀庭學唱戲、練武功,後來居然練得能翻跟頭、拿大頂。
入宮侍候任老太監以後,孫耀庭會武把子、會唱戲的事不知怎麼傳到了端康太妃那裏。
端康是個戲迷,宮裏又有專業的戲班子,孫耀庭便被要了去學唱戲。
孫耀庭頭腦聰明,身體靈便,戲臺上不久便常常出現他的身影。
這樣壹來,宮裏的頭面人物便都認識了「春壽」,甚至喜歡上了他,
這便為他以後能侍候皇後、皇帝創造了條件。
壹天夜裏,皇宮裏忽然發生火災,黑煙滾滾,紫禁城裏半邊天空都是紅的。
宮女、太監們奔走呼號,小皇帝溥儀急得在那裏跺腳,
後來還是北京消防隊和意大利的救火車把大火熄滅。
這次火災不但燒掉了壹些房子,而且燒掉了許多國寶。
至於起火的原因,到底也沒查清楚,可小皇帝溥儀卻認為是太監故意放的,目的想燒死他。
從發生這次火災以後,溥儀便決定要把所有的太監趕出皇宮,不管別人怎樣勸說,溥儀執意不從,
後來還是兩位太妃發話,除留下侍奉太妃的壹百多名太監外,其余近千名太監被趕出皇宮。
太監們被趕出宮以後,大都舉目無親,或有親無臉去見,有的便跳河自殺了。
孫耀庭這次也在被趕出之數,他無處可奔,只得又厚著臉皮回了靜海老家。
當孫耀庭還沒被趕出皇宮時,溥儀已經「大婚」了,而且壹下子娶了兩個,
皇後叫婉容,皇妃叫文繡,都跟溥儀年齡差不多大小。
太監大批被趕走以後,宮裏便漸漸感到人手不夠,
加上宮裏的主人們又壹下放不下架子來,處處還擺著老譜,更覺得呼喚不靈。
於是便決定在那些已被趕走的太監中,選些聰明伶俐、順從勤快的,再叫回壹些來。
這樣,孫耀庭便又第二次進了紫禁城,被分到皇後婉容所住的儲秀宮當差。
民國十三年(公元1924年)9月,紫禁城外的北京民國總統曹錕和他的同夥吳佩孚,
跟奉系軍閥東北王張作霖又在山海關打了起來,史稱第二次直奉戰爭。
10月,直系將領第三軍總司令馮玉祥退出戰爭,回師北京發動政變逮捕了曹錕,
致使直系軍閥大敗,吳佩孚狼狽南逃。
紫禁城內的小皇帝溥儀正在坐山觀虎鬥,沒想到這次大戰跟他有什麼直接關系。
可馮玉祥對於被推翻了的宣統皇帝仍在北京紫禁城內稱孤道寡,
民國政府每年還給這幫封建余孽幾百萬銀元的贍養費,早已心懷不滿,
認為這是辛亥革命不徹底的表現。
而今馮玉祥既然占領了北京,便決心割除這塊毒瘤。
11月5日,他派他的部將鹿鐘麟率兵進入皇宮,命令溥儀和他的眷屬以及所有的宮女、太監等等,
在20分鐘內從皇宮遷出,不得延誤。
這時溥儀正在婉容的儲秀宮裏彈鋼琴,壹曲未終,
內務府大臣紹英以及溥儀的嶽丈榮源等等緊急求見,溥儀立命傳喚。
紹英等匆匆向溥儀報告了京畿衛戍司令鹿鐘麟、警察總監張璧率兵入宮立命遷出皇宮的消息。
其實當10月間馮軍進入北京後,他便聽太監們傳言,
說是原先被溥儀逐出皇宮的太監,聯名到馮玉祥那裏告狀,
揭露溥儀串通他的弟弟溥傑,盜賣了皇宮內的大批珍寶。
當時溥儀聽了這些傳聞並沒在意,沒料想馮玉祥真的要把他趕出紫禁城。
這下子皇宮內好像開了鍋,溥儀跺著腳大喊:「真是反了、反了!」
可是大臣們告訴他,說是皇宮北面的景山上已經架起了大炮,
若不按時出宮,鹿鐘麟就命令用大炮對準皇宮射擊。
溥儀於是立命孫耀庭去通知皇妃文繡,趕快收拾細軟到儲秀宮集合,準備出宮。
下午兩點,孫耀庭跟隨著溥儀、婉容、文繡壹行走出皇宮,
神武門外停著幾輛汽車,鹿鐘麟帶來的手槍隊、大刀隊站立兩旁,戒備森嚴。
鹿鐘麟嚴肅地對溥儀說:「這是要接妳們到北府去的汽車。」說著對汽車努了努嘴。
溥儀被指定坐在第二輛車上,孫耀庭和壹個宮女架著婉容上了另壹輛汽車,
鹿鐘麟、張璧等坐車將溥儀等押往北府。
其他大批的宮女、太監也被勒令出宮,自尋出路。
所謂「北府」,是溥儀的父親攝政王載灃的府第。
孫耀庭隨溥儀、婉容到了北府以後,從他那寬大的長袍的懷裏掏出了十幾個他偷偷帶出的,
足有幾斤重的金光閃爍的元寶,交給了婉容,說:「這是奴才給您帶出來的!」
婉容壹時感動得不知說什麼才好。
到北府不久,溥儀便藉故遛出了北府,被日本公使接走。
孫耀庭見溥儀壹走,沒有了盼頭,便向攝政王載灃請假還鄉,
載灃給了他50元錢路費,說是需要他的時候再去找他。
知道孫耀庭拿價值多少萬元的元寶換了50塊錢路費這回事的人,都說孫耀庭犯傻。
孫耀庭當了這麼多年太監,依然兩袖清風,在家無法生活,
只得到北京壹座太監聚居的廟裏安身,在那裏他皈依了全真道教。
隔了幾年,從關外「滿洲國」來了兩個太監,
說是「萬歲爺」又在東北登了基,需要幾個太監,問孫耀庭去不去。
孫耀庭考慮再三,覺得在廟裏也不是長法,
況且自己「凈身」就是為了當太監的,於是他又去了「滿洲國」。
不過他在「滿洲國」不久,因為得了肺病,便又被打發了回來,他只得重返寺廟安身。
從孫耀庭8歲「凈身」、14歲進入濤貝勒王府當「老公」,
到中華人民***和國成立時他在人世間已度過了近50個艱難的歲月。
40年來,他受盡了人間的酸辛與屈辱,
雖然在中華大地上滿清王朝的黃色三角龍旗已換成了紅黃藍白黑的五色旗,
可是孫耀庭卻依然匍匐在愛新覺羅氏皇族的腳下當著奴才,
他從來沒想過自己能由奴才變成公民、變為自己能掌握自己命運的主人。
然而,***產黨進了北京城,成立新的***和國,改變了所有的中國人的命運,
包括那些聚居於北京各大寺廟的孤苦無告的太監們。
80年代開始以後,孫耀庭成了中國末代王朝太監中僅存於世的惟壹的壹人。
近百年來閱盡滄桑,及他對末代帝王及其皇族的了解,成為研究近現代歷史人們的活的字典。
政協系統的文史工作者,各單位史誌辦的方誌工作者,以及報紙、雜誌的記者,
甚至外國的作者和記者們,都慕名去訪問他。
這些人當中,絕大多數是為了印證和了解歷史,也有壹些人是為了獵奇。
曾經有這樣壹位西方記者去采訪孫耀庭,他從脖子上取下像機,要孫耀庭脫下褲子,
照壹張他的下體的照片,並掏出壹沓鈔票,說照這張下體照片是要付款的。
這壹下惹惱了孫耀庭,他憤怒地斥責這位老外說:「妳給我出去,中國人不認這個!」
這位西方記者聳了聳肩膀狼狽地走了。
90年代,孫耀庭雖然身體還算硬朗,思維也還清楚,但他畢竟是已年滿90的老人。
國家為了他的安全和健康,把他作為重點保護人物,
規定須經有關部門批準,才能會見國內外的來訪者。
現在,孫耀庭仍然健康地生活著,在北京廣化寺內,他種種花草,練練書法,打發著為時或許不會太多的歲月。90歲時,他為友人所寫的壹副「國正天心順,官清民自安」的對聯,也許能表達出他現時的心境。轉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