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 歷史 的女人——第1363期）
中國人對名字向來是很重視的，不管農村還是城市，不論達官貴人還是鄉下白丁，如果剛生了孩子，為之起名都是要費壹番心思的。有的是請有學問的人起名，有的是請陰陽先生，也有的是自己翻古書、查字典等。再不濟，比如說農村人不識字，也沒錢請先生，那也不能隨便起名，也得想個好聽的、吉祥的、避邪的。當然也有“胡”起的，比如狗娃、狗蛋、石頭、蛤蟆、蚊子等，但這大多是小名，起這種名字是為了親切，但後來孩子長大了，叫習慣了，也就不想再改了，聽順了，則越來越親切。
為了名字，中國甚至產生了壹門學問，即起名學。它涉及五行八卦、易經什麽的，弄得很深奧。到現在，街上還能見到什麽起名社之類的，甚至網上也有不少關於起名的網站，比如起名網等，大多根據周易上的理論，按人的生辰八字等起名。
在中國人的理念中，壹個人的名字不僅具有象征意義，甚至能暗示、影響壹個人的命運前程，斷然馬虎不得。即便在新時代了，不少人認為陰陽八卦是迷信，起名完全不必考慮，但還是會很上心的。 好名字大概得符合這幾個條件 ：壹是好聽，比如壹個女孩，叫梅花肯定比煤球好聽，所以叫冬梅、紅梅的就很多；二是要有意義，聽著比較大氣，能寄托父母的美好願望，比如誌強、建國等，曾經都是很時髦很牛的名字；三是要有個出處，不至於成為無根之木，無源之水，甚至顯得有學問，比如曾經獲諾貝爾文學獎的高行健，其名就出自《周易》：“天行健，君子當自強不息”。
當然還有其他條件，但這三個條件是基本的，都是很有必要考慮的。特別是比較講究的文化人，他自己取名（比如大號、筆名等），或者給兒女起名，都很鄭重其事的，絕不會隨隨便便起壹個，讓人笑話自己沒學問。
但也有例外，比如我國有壹個語言學大師，即號稱民國第壹通才、第壹鬼才，被譽中國現代語言之父的趙元任先生， 他有四個如花似玉的女兒，但他給女兒起名卻十分隨便，不但壹點也不好聽，甚至似乎也沒有什麽意義，顯得很平庸、小氣。
還有就是，四個親生女兒，誰跟誰的名字都大相徑庭，就是姐妹四個的名字中，除了姓氏“趙”以外，沒有壹個字是重的。而中國傳統意義上，這壹點是很講究的，像大毛、二毛、三毛、四毛那樣，既然是同胞兄弟姐妹，名字之間都會重壹個字，這樣顯得親切，像壹家人。而趙元任卻不這樣。那麽，作為壹個語言學大師，國學大家，趙元任先生為何給女兒起名如此不講究？他給四個女兒都是起了什麽名字？對她們的前途命運有沒有影響呢？今天咱們就來聊聊這個話題。
（壹）大師和他的女兒們
趙元任（1892—1982）字宣仲，又字宜重，江蘇常州人。此人絕對是個人才，有民國第壹通才和鬼才之稱，就是極其聰明，博學多才， 精通數學、物理、哲學、音樂等多門學科，精通7國語言和33種方言，標準的語言大師。 他畢業於美國康奈爾大學數學系，又曾獲得哈佛大學哲學博士學位，並先後任教於美國康乃爾大學、哈佛大學、夏威夷大學、耶魯大學、密歇根大學，以及中國清華大學、中央研究院史語所等。他在清華任教時，曾與梁啟超、王國維、陳寅恪壹起被稱為清華“四大導師”。
趙元任可謂是著作等身、才華蓋世，但為女兒起名卻十分隨意，是否她的妻子是個大老粗，他又是個“妻管嚴”，不敢給女兒做主起好名字呢？恰恰相反， 趙元任的妻子是大名鼎鼎的才女楊步偉 ，其人也是胸有奇誌，大度為懷的。不管是趙元任還是楊步偉，夫妻倆的名字都很大氣，特別是楊步偉，名字簡直大氣、豪邁到爆，有壯誌淩雲的意境了。但他們的四個女兒都叫什麽名字呢？
趙元任、楊步偉的四大千金從大到小名字依次是：趙如蘭、趙新那、趙來思、趙小中。
乍壹看，這四個名字也不算太差勁，甚至老大的名字“如蘭”還挺高雅。但妳不要忘了，這四姐妹的父母可都是大師啊，而且他們年輕時就是大才子和大才女了，給自己的孩子起這名字也太壹般了吧？而且，這四姐妹可都是美貌如花，標準的美人，這些名字簡直不般配！
看看 歷史 上的美人都叫什麽名字：西施、昭君、貂蟬，最沒水平的還叫楊玉環，而這個“楊玉環“比她們四姐妹中最好聽的名字”趙如蘭“也不差。問題是， 趙元任長女“如蘭”這個最好聽的名字還是他“偷工減料”起的 ，因為他的夫人楊步偉的小名就是帶“蘭”字的，叫楊蘭仙。趙元任把大女兒起名如蘭，不僅亂了倫理（在傳統意義上，子女的名字是不能跟父母相重的，壹個字都不能）；即便趙元任思想新潮，不顧忌這些，但他這個名字起得也有敷衍之嫌。再說，“如蘭”二字盡管聽著也湊合，但終歸很普通很平庸。
再看趙元任次女、三女和幼女的名字，“新那”和“來思”聽起來比較怪異，看著也沒什麽新意或者詩意什麽的。新那，這個“那”字要是改成“娜”還算說得過去，畢竟是女孩嘛；來思這個“思”字改成“絲”，指不定有點詩意呢。尤其是“小中”，又小又中的，這個名字簡直太不大氣了，太平庸了，呵呵。那麽趙元任這位語言大師為何給女兒起名如此草率呢？
（二）趙元任為女兒起名的過程
趙元任1921年結婚，次年4月20日，他的長女便出生了。當時趙元任和妻子楊步偉都在美國，所以長女是在美國出生的。趙元任有了女兒後，激動壞了，立即把喜訊告訴英國大哲學羅素。羅素曾在中國講學，趙元任當時給羅素當翻譯，二人遂成莫逆之交。所以他有了好事便趕緊跟羅素分享，並誇張地說， “中國人的第四億零壹個成員已誕生在我們家中了！” 當時的中國人口號稱四億，他這個說法倒也符合邏輯。
趙元任給女兒起名為趙如蘭，估計是圖省事，妻子的小名就叫蘭仙，這樣似乎讓她們母女倆親上加親了。那麽這個普通的名字對女兒的前途有什麽影響嗎？
趙如蘭後來壹直生活在美國，就讀於哈佛大學，學習音樂與語音學。後來她又在哈佛任教， 是哈佛大學 歷史 上首位華裔女教授 ；她也是壹名音樂學家。趙如蘭的丈夫叫卞學鐄，是著名的航空航天學專家，任美國麻省理工學院終身教授，卞學鐄還是國際著名計算力學權威，美國科學院院士，中國科學院外籍院士。哈佛大學在世界上排名第壹，而麻省理工排名第二，能在這兩所大學任教，這夫妻倆絕對是成功人士了。
再說趙元任的二女兒，她也出生在美國，時間是1923年5月14日，其長女趙如蘭生於1922年4月20日，趙元任夫妻這生育節奏也實在可觀，兩年接連生了兩個女兒。這個女兒取名“新那”，並不好聽，然趙元任為之起的這個名字也不是沒有壹點意義。它究竟是什麽意思呢？
當時的中國在國際上叫“zhina”，“新那”就有新中國的意思。 這還是寄托著他和妻子的壹些美好願望的，他們希望舊世界結束，新中國誕生。 當時“zhina”這個詞並沒有任何貶義，後來日本人入侵中國之後，他們叫中國“支那”人，似乎這個詞開始有了對中國人的蔑稱。聞壹多先生1925年發表的《我是中國人》就曾這樣宣稱：“我是中國人，我是zhina人，偉大的民族！偉大的民族！我是東方文化的鼻祖，我的生命是世界的生命。我是中國人，我是zhina人！”
關於此女的出生，還有壹個有趣的話題。當時趙元任妻子楊步偉說她是自己壹不小心生下的，是因為避孕沒有避住。當時他們夫妻倆在美國生活得比較辛苦，壹年前剛生了壹個孩子，現在又生壹個，實在是太熬煎了。但後來，楊步偉就慶幸避孕的失敗了，因為愛女長得實在太漂亮了，他們夫妻倆歡喜得不得了。
出生在國外的趙新那的第壹語言竟然是法語，這也沒什麽，其父趙元任就是個語言天才，精通7國語言的。後來她當然很輕易就學會了中文。趙新那就讀於美國劍橋的Radcliffe大學，化學專業，後來在哈佛畢業。她不僅長相出眾，學業也優秀，成了校花級的人物，壹時間追求者眾多，以至於連書都讀不成了，看來長得太漂亮也是件麻煩事。最後她千挑萬選，嫁給了會討丈母娘喜歡的黃培雲博士。
趙新那和丈夫1946年回國，夫婦倆回國後壹直在長沙礦冶學院任教，兩人均為大學教授，也算事業有成了。
趙元任的三女叫 趙來思 ，1929年6月14日生於北京。就像次女趙新那是因為避孕失敗才生下的，這個女兒來到世間也有相當的偶然性。因為趙元任妻子楊步偉並沒有打算生這麽多孩子。頭兩個孩子生在結婚之初，使得她和丈夫手忙腳亂，給家庭帶來很大壓力。後來，楊步偉在北京開診所，從事節制生育檢查工作。有人諷刺她，說楊步偉因為自己再生不出孩子了，才鼓動別人計劃生育。 她很生氣，於是專門又懷孕生了個孩子給人看，所以三女兒的出生可謂幸運。
趙來思起初不叫這個名字。當時趙元任為了標新立異，給女兒起了個很另類的名字叫 趙萊痕思媚 ，並取了個英文名Lensey。趙元任後來回憶說，他給這個孩子取名字那真叫是“鬧著玩兒”。當時，這位語言學大師和他的助理竟搬出漢語音節表來研究。結果發現漢語拼音裏的Len、sei兩個音節竟沒有對應的漢字，就決定開天辟地給女兒取名叫Lensey。
等到女兒上小學了，必須要用漢字的名字，怎麽辦？楊步偉急了。不過對壹個號稱鬼才的語言學家趙元任來說，改個名字不是小菜壹碟？這次他更來勁兒了，把語音學上的“反切”都用上了：Len的反切音是“萊痕”， sei的反切音是“思媚”， 連起來就叫萊痕思媚，加上姓，五個字，於是女兒就叫趙萊痕思媚了，這個名字倒是前衛得可以。並且，“萊”還是趙元任母親名字“萊蓀”裏第壹個字。趙元任給人吹噓說，“萊痕思媚”的意思是說孩子具有祖母的思想與美貌，真是妙不可言啊！
因為這名字真的好奇怪，人們總是要問它的來源，這是個麻煩事情。後來大學者 傅斯年 建議趙元任給孩子改壹個簡捷的名字，於是就從“趙萊痕思媚”中取兩個字，叫“來思”了。但英文名還保留著。
三女兒趙來思就讀於美國加州大學，專業為數學，成績非常棒，取得了博士學位，趙夫人楊步偉稱其為 “天才的怪物” 。趙來思與日本人波岡維作結婚。她的婚姻簡直是國際組合，自己是中國人，丈夫和公公是日本人，婆婆卻是法國人。趙來思和丈夫波岡維壹同在美國康奈爾大學任教。也絕對是事業有成者。
趙元任的小女兒英文名Bella，1931年5月24日生於北京。在其母親楊步偉的作品《雜記趙家》裏，她被說成是“用鉗子拿出來”的。趙元任的四個女兒中，幼女的名字最為小氣。他怎麽給女兒起了個“小中”呢？
事實上，這個名字並不是趙元任自己給女兒起的，這次起名更加兒戲。他居然授權自己的三女兒給她的妹妹起名。這也沒啥，問題是， 那時他的三女兒趙思來還不滿兩歲。這就好玩了。 當時趙元任告三姑娘說，“這個光榮的任務就交給妳了，妳給小妹妹取個啥名呢？”小三歪著腦袋看看墻上的壹副對聯，她只認識其中的兩個字“小”和“中”，於是她便指著那倆字說：“小——中！”
“中！小中就小中，就這麽定了！”老趙當即拍板。於是小女兒就叫趙小中了。
趙小中也很有才，並沒有因名字的小氣、平庸而平庸，她跟她老爹趙元任壹樣，畢業於美國康奈爾大學，她的成績像姐姐們壹樣優秀，獲得過三把金鑰匙獎，並獲得了 物理學碩士學位 ，後任職於世界上僅次於哈佛的麻省理工學院。
只有壹點小小的瑕疵，趙小中的婚姻不算美滿，她丈夫叫邱宏義，後來離異了。這是趙元任全家唯壹的遺憾。不過，趙小中壹直生活在美國，離婚在美國也是家常便飯，沒什麽大驚小怪的，說不定她再婚後更幸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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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語：縱觀語言大師趙元任為其四個女兒起名的歷程，可以看出，所謂名字影響壹個人的命運、前程的說法是站不住腳的。趙元任、楊步偉夫妻學識滿腹，功名成就；他們的四個女兒甚至女婿也都學識滿腹、功成名就。趙如蘭、趙新那、趙來思、趙小中四姐妹不僅個個長得如花似玉，而且個個蕙心蘭質， 縱然名字不那麽悅耳，不那麽有學問，甚至很平庸，那又如何？這毫不影響她們的出類拔萃！ 還有，她們四人，誰跟誰的名字都沒有重復字眼，如蘭新那來思小中，八個字各自獨立，但絲毫不影響四姐妹的血脈相連，骨肉情深。
趙元任先生曾經以兩篇奇文打臉中國文字的拉丁（字母）化（本號第1349期曾專文解讀），又以給自己女兒的隨意命名，再次打臉名字影響人生的說法，甚至直接否定傳統上的起名學，可謂壹位智人和傳統文化的“革命者”。
其實，名字就是壹記號，是壹個人區別於其他人的壹個標誌而已，大可不必為之大傷腦筋；同時， 它也是壹個人的個性的表現，妳起什麽名，起幾個字，是壹個人的自由和權利，別人也無權幹涉。 這也是趙元任先生給我們的最終啟示。
（文/說 歷史 的女人·花無去）
參考資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