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位老漢迎面走來,歪歪斜斜地打著“8”字腳。很顯然,他喝醉了。
我走上前去,扶著他,輕聲問道:“您住在哪兒呀?送您回家吧!”
老漢噴著酒氣,舌頭有些不聽使喚,結結巴巴地嘟噥著聽不清的話語。我壹邊扶著晃蕩的他搖搖擺擺地走著,壹邊反復問他的住址,老半天才弄明白他家住在城西,便將他送了回去。
出得老漢家門,便往回走,我自己也有些恍惚了,漫不經心地走了壹段路,又想起去年夏天,我在街上行走時看到的壹幕:壹醉漢倒在街頭,地上嘔吐出壹些從胃裏轉回來東西,壹股酒酸味刺激著路人的鼻子;衣衫汙穢不堪,臉上灰泥模糊,只見兩個眼珠兒微露,還不時地咳著,迷迷糊糊沒有壹點人樣。後來,還是警察將他弄回家的。
我回家後感慨良多,便寫了壹首打油性質的七律詩,題目就叫作《街頭醉漢》:“徐公酒量譽江洲,某日豪斟醉街頭。泥巴吻額三花臉,穢物纏身八卦圖。紫眼朦朧睜無力,烏唇嘔吐咳不休。行人見此微言戲:別把糊塗作風流。”
想著想著,將思維集中在了這“醉”字上,忽然覺得這“醉”字挺有些意思。拆開來壹分析,更感覺出古人造字的偉大,令我對“倉頡們”油然而生壹種敬佩之情。
這“醉”是由壹個“酉”字與壹個“卒”字組成。雖然字典上有簡單解釋,說“酉”表示酒,“卒”表示終結,酒喝到不能再喝了就醉了。但這解釋並不細致具體。實際上,“酉”是壹種盛酒的器皿(“酉”字本身就是壹個象形字,是裝酒的器具,當然有表“酒”之意。),加三點水(氵)才真正是壹個“酒”字;這“卒”也可以理解為指壹個人(古時稱士兵為“卒”)。“卒”在“酉”旁,組成壹個“醉”字,很容易明白的意思就是:壹個人把“酒”旁的水喝幹了(以“卒”代換三點水,當然也有終結之意),自然就會“醉”了。再說,壹個好酒的酒徒,長臥在酒邊,哪有不“醉”之理?很顯然,這“醉”字是個會意字。
說起這個“醉”,我還真有些害羞。想起自己那壹次喝酒,醉的情形比起這兩位老漢來更有過之而無不及——
那是暮春時節壹個雙休日的中午,壹個已有十年沒見面的大學同學,帶著他的漂亮夫人突然造訪,我便邀來同城的幾個同班同學作陪,在壹家酒樓宴請他們。
老同學相見,格外親切,噓寒問暖的話語,化作那醇醇的酒香釣著胃口,有意無意地把別後的思念之情轉化為飲酒的力量。在此種情形下,壹千個理由壹萬個理由,都顯得蒼白無力,唯有豪爽成為第壹要著。
酒菜壹上桌,大家便壹面舉杯相互豪飲,壹面開著玩笑,說壹些有趣的故事,把在學校讀書時做的那些天真可笑的、羞於啟齒的、馬大哈式的,甚至是見不得光的事都提到桌面上來陳列、曝曬,並作為飲酒的由頭和引線。“揭露”隱私,“審問”疑惑,“追究”心情,洞開求學時期鮮為人知的小秘密、小動作。回答得滿意者賞酒壹杯,也是喝;回答得不滿意者,或者拒絕回答者,罰酒壹杯,也是喝。
到後來便不需要講理由了,劃拳猜令,誰輸誰喝;再到後來,大家爭做“豪爽漢”,不講客氣地喝。這是我有生以來喝酒最多的壹次,真的是喝了個壹塌糊塗——六個男人灌下兩瓶54度的高度酒,外加壹箱半啤酒。參戰的每壹個男同學,都喝得面紅耳赤,東倒西歪。有壹位已經爛醉如泥。好在同時有兩位同學夫人(另外壹位是同城的同學也帶夫人來了)壹起參加了宴會,女同胞們行為謹慎,未參與鏖戰;還有壹位男同學沒喝酒,因為同學們都知道他從不喝酒的`,所以壹開始就沒強求他參戰。散席時,他(她)們便成了“救護隊”,遠客安排好住宿旅館,就近的送上的士。我也被那位男同學攙扶著回了家,迷迷糊糊有些神智不清了。
不是我酒後要發感慨,這醉酒真的是太傷身體了。就是那壹次,我感覺像害了壹場大病似的,直到第二天傍晚,脾胃還很不舒服,肚子餓了也不想飯吃,更不要說還想再喝酒。
事後,同城幾個同學見面還談及那天喝酒的事,相互還匯報了各自在家的尷尬,幾乎都是如出壹轍——翻江倒海,吐了壹地,弄得房子裏酒氣熏天……現在回想起來,肚子還下意識地有點兒鼓脹呢。
我又回想起描寫那老漢的詩,既是對自己看到過的現象的真實描述,想不到後來我自己也出現了類似情形,得到了壹種佐證。我曾暗自嘲笑:這是不是給自己壹種預測式的自畫像呢?!
對於喝酒,中國的酒文化可謂博大精深,從古人造字對酒的深思熟慮就可以看出這壹點。歷朝歷代的文人墨客、藝術家更是將酒作為壹種獲得智慧與靈感的引子與力量。
“誌氣曠達,以宇宙為狹”的魏晉名士、當時號稱“第壹醉鬼”的劉伶在《酒德頌》中曾言:“有大人先生,以天地為壹朝,萬期為須臾,日月有扃牖,八荒為庭衢。”“幕天席地,縱意所如。”“兀然而醉,豁然而醒,靜聽不聞雷霆之聲,孰視不睹山嶽之形。不覺寒暑之切肌,利欲之感情。俯觀萬物,擾擾焉如江漢之載浮萍。”這種“至人”境界就是中國酒文化精神的典型體現。
唐代著名詩人李白描寫醉僧懷素詩雲:“吾師醉後依胡床,須臾掃盡數千張。飄飛驟雨驚颯颯,落花飛雪何茫茫。”而杜甫在《飲中八仙歌》中又寫李白:“李白鬥酒詩百篇,長安市上酒家眠,天子呼來不上船,自稱臣是酒中仙。”他還在《獨酌成詩》中寫自我感受是:“醉裏從為客,詩成覺有神。”後來人們稱譽大詩人李白既是詩仙又是酒仙,稱譽杜甫為詩聖酒聖。唐宋八大散文家之壹的宋朝文學家蘇東坡在《和陶淵明〈飲酒〉》壹詩中有:“俯仰各有誌,得酒詩自成。”南宋政治詩人張元年說:“雨後飛花知底數,醉來贏得自由身。”酒醉而成傳世詩作,這樣的例子在中國詩史中俯拾皆是。
不僅僅是寫詩如此,在繪畫和中國文化特有的藝術書法中,酒的精靈更是活潑萬端。鄭板橋的字畫不能輕易得到,於是求者拿狗肉與美酒款待,在鄭板橋的醉意中求字畫者即可如願。鄭板橋也知道求畫者的把戲,但他耐不住美酒狗肉的誘惑,只好寫詩自嘲:“看月不妨人去盡,對月只恨酒來遲。笑他縑素求書輩,又要先生爛醉時。”“吳帶當風”的畫聖吳道子,作畫前必酣飲大醉方可動筆,醉後為畫,揮毫立就。“書聖”王羲之醉時揮毫而作《蘭亭序》,“遒媚勁健,絕代所無”,而至酒醒時“更書數十本,終不能及之”。
直至現在,有的酒店老板為了招攬顧客,便將酒家招牌冠以“太白遺風”呢。
我的朋友圈裏,也有不少酒客。我們幾個要好的朋友曾私下裏壹起評議過,按照酒量大小排名的十大“名人”外號是:“張酒仙、萬酒聖、方酒神、徐酒王、李酒鬼、蘭酒缸、黃酒桶、易酒壇、鄒酒罐,我排在最末端,叫“江酒葫蘆”。
酒文化不是壹言壹書可以寫盡杯中之能事的。對於酒的看法與感受,每個人都有所不同。民間流傳說人生少不了“四寶”——酒、色、財、氣,“無酒不聚情緣,無色不成世間,無財不生貪欲,無氣不動地天”,“酒”是排在第壹位的呢。但勸教者又有註腳說:“酒是穿腸毒藥,色是刮骨鋼刀,財是下山猛虎,氣是惹禍根苗。”可見這“四寶”也是有利有弊的,沒有不行,過了也不行。雖然常有“酒逢知己千杯少”之說,甚至有人用“酒如其人”來衡量人的豪爽、耿直與否的標誌,然而,因醉酒誤事、鬧事,惹出禍端者卻不少,還因酒精中毒而身亡者也不乏其人。所以,大凡告誡飲酒者,總是以“少則有益,多則有害”來規勸友人。現如今更明了,醉駕已立上了法令,是壹種犯罪!
喝點小酒,能控制在醉與不醉之間,那才是最好的。宋朝文學家歐陽修的《醉翁亭記》有名言:“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山水之間也”。這種怡情養性的“醉”,那才是壹種境界;在許多人大喝特喝酒的時候,有人是“眾人皆醉我獨醒”,能遇事註意把握壹種“度”,那才是壹種睿智。無論是崇高的境界還是靈聰的睿智,如果把酒能喝到把握十分得體的程度,那皆多好啊!
醉,是壹種情狀,也是壹把戒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