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九盈先生在《漢字文化學》中指出:“文字是文化的產物,又服務於文化,促進文化的發展,它自身又是文化的壹部分。”漢字作為自源文字,是漢族的祖先在長期的社會實踐中創造的,它是漢文化的產物。先有漢文化,然後才有漢字,但它又服務於漢文化,對促進漢文化的發展起到了巨大的作用。
我們從“以漢字構形理據看漢字的文化內涵”和“以漢字形為本體看產生的文化現象”兩個方面,舉例性地說明漢字與漢文化的密切關系。
壹、 以漢字構形理據看漢字的文化內涵
國學大師陳寅恪先生曾經說過:“依照今日訓沽學之標準,凡解釋壹字即是作壹部文化史。”漢字作為語素文字,是形音義的統壹體,在它的自身結構中蘊含著豐富的文化因素,這壹點是不容置疑的。我們探究漢字字形的構字理據,可以發現漢民族諸多的文化特征。
現在和錢幣有關的字,像財、貨、貢、貧、賑、費、賞、贈、貪、貸、賒、賄賂之類都屬貝部,貝不過是壹種介殼,為什麽可以用它來表示錢幣的含義呢?東漢許慎在《說文》裏解釋說:“古者貨貝而寶龜,……至秦廢貝行錢。”可見中國古代曾經用貝殼當作交易的媒介物,秦以後才廢貝行錢,但是這種古代的貨幣制度在文字的形體上還保存著它的蛻形。
查《說文》,竹部的漢字***有147個,為何如此呢?這就在於中國盛產竹子。我國有370多種竹子,約占世界竹類的三分之壹。秦漢時的北方由於氣候比現在溫和,黃河以北地區還產竹。富饒的竹源,使我國在殷商時代就跨入了竹子文明時代。僅殷商時代誕生的竹簡就延續了兩千多年,構築了中華民族的竹文化。從遠古的女媧用竹做笙簧,羿使用弓箭“射九日”神話始,我國人民種竹、愛竹、用竹盛行。漢民族的衣食住行同竹子發生了密切的關系,在漢字中留下了竹文化的鮮明印記。
漢語中表示思想的器官和思想、感情的漢字都從心旁(或心的變形),如:想、忘、忠、恕、怨、愁、憶、惱、悅、憚、慍、恭、慕。這是古人對客觀事物認識的壹種觀念的反映,我們的先人認為心這個器官是專管思考的,心是思維的器官。《孟子 · 告子上》曰:“心之官則思。”這就是明證。鑒於先人們這種文化認識,於是在造字時,留下了壹批從心旁的表示思想、感情的漢字。
現在的紙是用竹質和木皮等制造的,但是當初造字時紙字為什麽從系呢?由此我們可以推知,在東漢蔡倫沒有發明造紙的新方法和新質料以前,中國曾經用絲絮造過紙的。
我們從“斬”字的結構看,可以證明古代有壹種車裂的酷刑。《說文》雲:“斬從車斤,斬法車裂也。”清人段玉裁註:“此說從車之意。蓋古用車裂,後人乃法車裂之意而用鐵鉞,故字亦從車,斤者鐵鉞之類也。”顯然,古代這種“蠻性的遺留”,今人也不必為之諱言的。
楊成能先生在《由文字學上推得之先民文化遺跡》壹文中認為,從《說文》中“見從某部字之多少,即可見某物於先民文化之關系密切與否。觀從土之字壹百三十,從金之字壹百九十五,則可推知金屬與先民文化之關系視土為繁。又觀從馬之字凡百十有五,從牛之字凡四十有五,則可見馬屬與先民文化之關系,較牛為重。”這種比較,也是有壹定道理的。
另外,我們從新字的產生和舊字的消亡中,也可看出某些文化因素的變動。新字的出現和社會生產、社會生活、文化科學各方面的發展是分不開的。從“金”旁的字,兩周以後才大量出現,“鐵”字不見於兩周金文,所以從“金”的字的大量出現,只有在青銅器高度發達以後才有可能。而“鐵”字也只有在能夠生產“鐵”的條件下才能夠創造出來。再如從竹的“箴”到金屬的“針”(繁體字左為“金”,右為“鹹”),也有壹個從竹針發展到金屬制針的歷史過程。就是到了現當代,由於化學的突飛猛進的發展,發現了若幹新的化學元素,為此,表示新的化學元素的新造漢字***計有56個,如:氧、氯、氟、氖、碳等。
在《說文》裏有不少從“馬”、從“牛”、從“羊”的字,有關於性別的,有關於年齡的,有關於形狀的,有關於顏色的,有關於動作品性的,不壹而足。如:公馬叫“騭”(zhì),紅黃色的馬叫“骍”(xīng), 長髦牛叫“犛”(máo),被閹過的羊叫“羯”(jié),等等。這些字也只有在畜牧業高度發展後才能出現。同樣,隨著由畜牧業為主的社會過渡到農業為主的社會,上述這些“字”所代表的事物並未消失,可代表它們的“字”都逐漸消亡了,有的幹脆成了“死字”。張世祿先生的《文字上之古代社會觀》,就試圖用文字來證明“人類社會之演進,大都由漁獵而畜牧,由畜牧而耕稼”的。
總之,漢字中有極其豐富的文化內涵,折射出古代的社會生活、社會意識、民族風情等等,這些都是研究中國古代社會的極好史料。
二、 以漢字形為本體看產生的文化現象
漢字產生以後,以漢字形為本體出現了許多漢民族特有的文化現象,列舉如下:
1、對偶和對聯
對偶就是連用壹對長度相等、結構相同、語義相關的語句,使表達均勻對稱的壹種修辭格。漢語的書寫形式漢字是方塊字,每個音節寫在紙上占有的空間也相同。對偶是漢語修辭格中所特有的,是最具有漢民族特色的壹種修辭手段,它深深植根於漢文化之中。像五言律詩、七言律詩的頷聯(三四句)、頸聯(五六句)都要求用嚴格的對偶句,如“明月松間照,清泉石上流。竹喧歸浣女,蓮動下漁舟”(王維《山居秋暝》)、“無邊落木蕭蕭下,不盡長江滾滾來。萬裏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獨登臺”(杜甫《登高》)。古典小說各章回的標題,多采用對偶,精煉地概括本回的中心,如“林教頭刺配滄州道,魯智深大鬧野豬林”(《水滸傳》)、“甄士隱夢幻識通靈,賈雨村風塵懷閨秀”(《紅樓夢》)。
對聯是對偶中的壹種特殊格式,是寫在紙上、布上或刻在竹子上、木頭上、柱子上的對偶語句。過年過節貼對聯,已成為漢文化不可或缺的壹部分。春聯、婚聯、挽聯、店聯、楹聯,就是壹部大書,各有千秋佳作。這裏僅以對聯廣告為例說說。
廣告運用對聯這種形式,也有很長歷史。據說號稱清代第壹大才子的紀曉嵐是個對對子的高手,他為大柵欄壹家剃頭店寫了壹副門聯:“雖然毫發技藝,卻是頂上功夫”。上世紀30年代有壹種“三星白蘭地”的酒壹直銷路不暢,結果廠主想出壹個絕招,在報上公開為壹副上聯征求下聯,上聯是“五月黃梅天”,應征者多如潮湧,當然最匹配的下聯是“三星白蘭地”。依靠這副對聯,“三星白蘭地”名聲大振,生意興隆。上海的“寬鼎皮裝”也專門征集過對聯廣告語,中選的是:“寬讓三分利,鼎新壹品裝”。其他廣告對聯如:“與時空同在,似日月常輝”(雷達表)、“少壹份噪聲,多壹份寧靜”(雙鹿牌冰箱)、“百貨百態百問不煩,千客千意千拿不厭”(百貨店)、“安全來自長期警惕,事故源於瞬間麻痹”(交通安全公益廣告)、“以平常心接納人生萬種風情,用大眼光飽覽全球時代女性”(《女性大世界》雜誌)。
2、析字、借字和聯邊
析字就是把壹個漢字拆成幾個能表意的有壹定獨立性的字的壹種修辭格。如:
“對!找他!今天我章世昭豁出來跟‘工人階級’掰了!”工會主席不跟他倆“掰”。掰?--手分手?才不呢!工會主席緊緊地、友好之至地跟他倆握手,(梁曉聲《預碎》)
這裏的“掰”字被拆成“手”“分”“手”,就是壹種析字。
漢字單音的,音同音近現象較為嚴重,口語中常容易混淆,所以漢人的姓往往有壹個析字的代稱,如“十八子李”“弓長張”“立早章”“口天吳”“古月胡”等。再像為了表意含蓄,將“分”析為“八刀”(“打八刀”指解除婚約)、將“老鴇”的“鴇”析為“七十鳥”、將“謝”析為“言身寸”等。其他再如析字對:“壹明分日月,五嶽各丘山”,“凍雨灑窗,東兩點,西三點;切瓜分客,上七刀,下八刀”;析字詩:“日月明朝昏,山風嵐自起。石皮破仍堅,古木枯不死。可人何當來,意若重千裏。永言詠黃鶴,誌士心未已。”(南宋劉壹止《山中作拆字語寄江子我郎中》,“詠”的異體字是左“言”右“永”。)
再如宋代李禺夫妻互憶回文詩:
正讀是夫思妻:
枯眼望遙山隔水,往來曾見幾心知?
壺空怕酌壹杯酒,筆下難成和韻詩。
途路阻人離別久,訊音無雁寄回遲。
孤燈夜守長寥寂,夫憶妻兮父憶兒。
倒讀是妻思夫:
兒憶父兮妻憶夫,寂寥長守夜燈孤。
遲回寄雁無音訊,久別離人阻路途。
詩韻和成難下筆,酒杯壹酌怕空壺。
知心幾見曾來往,水隔山遙望眼枯。
寶塔詩,顧名思義,形似寶塔。如唐代白居易寫過這樣壹首寶塔詩:
詩
綺美,鑲奇。
明月夜,落花時。
能助歡笑,也傷別離。
調清金石怨,吟苦鬼神悲。
王下只應我愛,世間唯有君知。
自從都尉別蘇句,便到司空送白辭。
胡適《追想胡明復》壹文中,也引到兩首寶塔詩:
那時候我正開始作白話詩,常同壹班朋友討論文學的問題。明復有壹天忽然寄了兩首打油詩來,不但是白話的,竟是土白的。……第二首是壹首“寶塔詩”:
癡!
適之!
勿讀書!
香煙壹支!
單做白話詩!
說時快,做時遲!
壹 做 就 是 三 小 時!
我也答他壹首“寶塔詩”:
咦!
希奇!
胡格裏,
覅我做詩!
這話不須提。
我做詩快得希,
從來不用三小時,
提起筆何用費心思,
筆尖兒嗤嗤嗤嗤地飛,
也不管寶塔詩有幾層兒!
這種朋友遊戲的樂處,可憐如今都成了永不回來的陳跡了!
我們從回文詩、寶塔詩來看,它們都牢牢依附於漢字方塊字特殊表意特點或形體結構才得以成立的,而且大多屬於文字遊戲性質。
另外,書法是以漢字為基礎,通過點畫運動來表現壹定情感、意蘊的藝術。篆刻是我國具有藝術價值的印章鐫刻,它由古代印章多用篆書入印而得名。這兩個特殊的藝術門類,也都是依賴於漢字而產生的,當是不言而喻的。
這裏再補充壹點,通過漢字形體也形成了壹部分詞語進入漢語詞匯之中,詞如:井田制、人字形、國字臉、之字形、金字塔、田字格;成語如:十字街頭、止戈為武、利旁倚刀、烏焉成馬、魯魚帝虎、亥豕相望(前三個都是在借字或析字的基礎上產生的;後三個都形容文字錯訛多,前提是漢字中存在著形近字);歇後語如:自大加壹點--臭、王字少壹橫--有點土、王奶奶和玉奶奶--差壹點;諺語如:田養豬,豬養田、人欺地,地欺人;等。
綜前所述,我們不難對漢字與漢文化的密切關系,有壹個更為深入的了解。正鑒於它們二者之間的密切關系,漢字文化學應運而生。這個新興學科的任務之壹就是“探討漢字與中國文化的關系。也就是從漢字入手研究中國文化,從文化學的角度研究漢字”(何九盈等主編《中國漢字文化大觀 · 前言》)。我們相信,在壹代學人的努力下,漢字與漢文化問題的研究,壹定會取得更為豐碩的成果。
100多年前,壹撮龍骨中發現了甲骨文,這就是已經發展成熟的三千多年前的漢字。與漢字並稱為世界三大古文字的埃及聖書字和蘇美爾楔形文字早在公元前4世紀就已經消亡,唯獨中國漢字生生不息延續至今。漢字傳承了數千年,從古代漢字到現代漢字,在不斷的演變中也實現著其生命的超越 。
漢字是語素文字,總數非常龐大。漢字總***有多少字?到目前為止,恐怕沒人能夠答得上來精確的數字。關於漢字的數量,根據古代的字書和詞書的記載,可以看出其發展情況。
秦代的《倉頡》、《博學》、《爰歷》三篇***有3300字,漢代揚雄作《訓纂篇》,有5340字,到許慎作《說文解字》就有9353字了,晉宋以後,文字又日漸增繁。據唐代封演《聞見記·文字篇》所記晉呂忱作《字林》,有12824字,後魏楊承慶作《字統》,有13734字,梁顧野王作《玉篇》有16917字。唐代孫強增字本《玉篇》有22561字。到宋代司馬光修《類篇》多至31319字,到清代《康熙字典》就有47000多字了。1915年歐陽博存等的《中華大字典》,有48000多字。1959年日本諸橋轍次的《大漢和辭典》,收字49964個。1971年張其昀主編的《中文大辭典》,有49888字。
隨著時代的推移,字典中所收的字數越來越多。1990年徐仲舒主編的《漢語大字典》,收字數為54678個。1994年冷玉龍等的《中華字海》,收字數更是驚人,多達85000字。
如果學習和使用漢字真的需要掌握七八萬個漢字的音形義的話,那漢字將是世界上沒人能夠也沒人願意學習和使用的文字了。幸好《中華字海》壹類字書裏收錄的漢字絕大部分是“死字”,也就是歷史上存在過而今天的書面語裏已經廢置不用的字。
有人統計過十三經(《易經》、《尚書》、《左傳》、《公羊傳》、《論語》、《孟子》等13部典籍),全部字數為589283個字,其中不相同的單字數為6544個字。因此,實際上人們在日常使用的漢字不過六七千而已。
今天我以崇敬的心情來和大家壹起瞻仰中華民族神聖的遺產-----中國的漢字 。面對中國的文字,從結繩到甲骨、 從大篆到楷書;文字的變遷就是時代的變遷。中國漢子“脫骨”而出,氣勢磅礴 、震撼千古。
逝去的往事用文字將它記載;洋洋灑灑的《史記》,是後人對前世的評述......沒有哪壹個日子不充滿激情,沒有哪壹段歲月不浸滿滄桑......用文字加以記敘和表達,壹橫 、壹豎 、壹撇 、壹捺加壹點,就這樣構成了華夏五千年!
曲曲折折的歷史用樸實的筆畫,把古老的文明演繹至今朝。民間流傳最廣泛、最珍貴的瑰寶就是文字。
仰天喟嘆 、怒罵奸佞、憤世嫉俗、悲歡離合......我們會想起漢字。揮起狼之毫,對著絹帛傾訴的滿腔激情或郁郁怨氣,瞬間成為永恒。
沒有了漢字就沒有了歷史、沒有了屈辱與衰榮 、興旺與夢想,也沒有了流傳至今的節氣。把字再堆至案頭,成為隔世的警鐘,世世代代不停地敲擊、長鳴。漢字韻角整齊排列,字裏行間隱約閃現江南的水 塞北的雪、朦朧的月、關外的風沙 、西行的驛站......漢字起伏跌宕,包融壹切 、又吐露壹切。中國的漢字會咳血,咳出的血舉世觸目 ;中國的漢字也會流淚,流出的淚驚世駭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