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文解字》,是東漢許慎的宏偉巨著。可惜,由於後人的竄改,到了唐代,該書已失去原貌。後世學者面臨兩大課題:壹是還原許書原貌,二是進壹步補註。
最先做這件事情的是南唐徐鍇,他寫了《說文解字系傳》,俗稱“小徐本”。該書有以下特點:1、還原許書原貌。2、以許訓解古書。3、說明古書的假借。4、說明古今字。5、說明引申義。6、兼舉別義。7、辨聲誤。8、註反切。
按常理,《系傳》既出,後人再著書,除非有新的見解,或勘《系傳》之誤、或言《系傳》之未言,否則沒必要浪費筆墨。
徐鍇卒於南唐。進入宋代,徐鍇的同胞哥哥徐鉉,又寫了壹本《說文解字》,也就是今天市面上那本《說文解字》,俗稱“大徐本”。難道哥哥大器晚成,在弟弟的基礎上寫出了更權威的著作?
翻開“大徐本”,它只有《系傳》壹半的篇幅。篇幅少,是因為徐鉉補註少。絕大多數字頭之下,除了許慎原訓,徐鉉只標了反切。只有大約5%的字頭之下,才有徐鉉所加的補註。
徐鉉所加的反切,是從《唐韻》壹書中照搬的,與許慎時代的讀音不符。與《系傳》中的反切相比,並不更勝壹籌。不過,有反切總比沒有強,也算是壹份參考資料吧。
徐鉉所加的其它補註,首先是少,如能做到少而新、少而精也行。但註釋又不新、不精。好多註釋引自徐鍇、李陽冰,拾人牙慧。真正屬於徐鉉的註釋,算起來占總字頭數的2%左右。補註也不精,犯了壹些低級錯誤,以“耿”字為例:
許慎原文:耿,耳著頰也。從耳,烓省聲。杜林說:“耿,光也。從光,聖省。”凡字皆左形右聲。杜林非也。
徐鍇讀到“凡字皆左形右聲”,認為說得太絕對了,不像出自許慎之筆。他在《系傳》中寫道:“今按:鳥部多右形左聲,不知此言(指‘凡字皆左形右聲’壹句)後人加之邪?將傳寫失之邪?”
眾所周知,在形聲字當中,左形右聲的居多,但也有右形左聲的,徐鍇以“鳥”部字為例,指出“凡字皆左形右聲”太絕對化了。
徐鉉的《說文解字》是這樣註釋的:“徐鍇曰:‘凡字多右形左聲。此說或後人所加,或傳寫失誤。’”明眼人壹看便知,徐鉉連親弟弟的書都讀不懂,斷章取義。
徐鉉的補註,我們且不再說它,再看看徐鉉還做了哪些工作。
前面說過,徐鍇力圖還原許書原貌,徐鉉也在做這項工作。兄弟二人的還原,略有差別。按說徐鉉著書在後,理應後來居上,但後世的評價是“得失互存”。
說“得失互存”已經很給徐鉉留面子了。其實,徐鉉的修訂很武斷,最要命的是,徐鉉不通古音,有誤刪聲讀的情況。本來正確的,被徐鉉校訂成錯誤的。這方面,歷來屢招批評,本文不再贅述。總起來講,還原許慎原書,徐鉉、徐鍇只有極細微的差別。
徐鉉還做了壹件事:增加標目。也就是說,在書的開頭部分加上目錄。可是,書前的目錄與書後許慎的部首表雷同,是毫無意義的重復。後人分析起來,徐鉉時代的人寫書,書前每每都有敘目,徐鉉盲目效仿罷了。
徐鉉又做了壹件事:增加新附字。乍看起來功不可沒。可是,從清人考證看,這些所謂的“新附字”,是徐鉉所見的底本不佳,又疏於考證,收集了壹些錯別字而已。錢大昕雲:“予初讀徐氏書,病其附益字多不典,及見其進表,知所附實出太宗之意。大徐以羈旅之身,處猜忌之地,知其非而不敢力爭,往往於註義中略見其旨。”錢氏之說,也算為徐鉉開脫了。
綜上所述,徐鉉所校的《說文解字》,是壹本價值不大的平庸之作。可徐鉉為什麽要寫它?書為什麽能流傳下來?應與宋太宗有關。徐鉉或受命於太宗、或主動獻殷勤,才有了今天的《說文解字》。這和其他學者秉其才學、著書立說,不是壹碼事。以下歷史,亦能提供佐證:
南唐後主李煜,先被宋太宗軟禁,後被毒死,原因何在?通常,人們認為李煜寫了絕命詞《虞美人》(春花秋月何時了)。據考證,這只是次要原因。據宋人記載,宋太宗派徐鉉看望李煜,舊君見舊臣,又同是文人墨客,李煜傾吐心聲,表示後悔當初殺了忠臣潘佑、李平。徐鉉走後,壹五壹十地向太宗報告了,引起太宗猜疑,招來李煜殺身之禍。徐鉉骨子裏是淡泊明誌的文人、還是見風使舵的官員?徐鉉《說文解字》能夠流傳,是憑借真才實學,還是仰仗皇室權威?相信人人都有自己的判斷。
我的建議:
如果只買壹本《說文解字》,不管用來滿足壹般學習還是深入研究,大徐本都不是首選。歷史上,人們對大徐本的評價壹向不是很高。只是到了現代,大徐本才變得很受歡迎。究其原因,大徐本的書名就叫《說文解字》,而其它版本有的叫《說文解字系傳》、有的叫《說文解字註》、還有《句讀》、《定聲》、《義證》、《釋例》、《長箋》等等,這就給人造成壹種誤解:大徐本最早、最正宗、最完整,其它版本都是旁門左道;寫文章,引用大徐本最好,引用其它版本會讓人笑話。
說到這裏,我想起壹個人,他為了識字,壹心想買本《新華字典》,後來有人送他壹本《現代漢語詞典》,他悶悶不樂地說:“正宗的字典沒買到,只好拿本詞典湊合著看了。”唉,大徐本與其它版本相比,正像《新華字典》與詞典的區別。
我猜想,樓主提到的九州版文白對照《說文解字》,應該還是在大徐本基礎上,變文言文為白話文的。它應該像壹本中英文對照版的《新華字典》,字數多了、頁數多了,但信息量畢竟不如詞典。
要說清壹個古漢字的音、形、義演變脈絡,找出考證依據,需要獲得相當多的信息。個人觀點,買有關《說文解字》的書,信息量比文白對照更重要些。
許慎的《說文解字》,有些語句是程式化的,如“從某某聲”、“凡某之屬皆從某”,理解了壹個,就能觸類旁通。有些語句難在斷句,買本標點本也就行了,比如段玉裁的《說文解字註》,市面所見都是加標點的。
我本該推薦《說文解字系傳》的,這是目前能見到的最早的說文版本。因為它壹直在流傳,《系傳》中已有的註釋,清代人再寫書,就不再重復了。就像小學語文課本裏介紹過的知識,中學語文課本就不再重復壹樣。要說最基礎的解釋,仍在小學課本裏面。但是,《系傳》的缺點是沒有附上楷書字頭,篆書又不太好辨認;全書未加標點,斷句有點麻煩。將來能出版標點整理本,那就是首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