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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敬明在很早的島裏有壹篇小說 講了兩男壹女的

就是《光線消失的井池》

但是不是砸失憶的而是本身就有不明顯的失憶癥而壹直不知道,到來就有這件事才去查的,然後發現了,但是沒有告訴他

光線消失的井池

白光泛濫成河。

每到夏天來臨的時候,井池這條並不怎麽繁華並且是整個城市裏最短的街道就會變成整個城市最讓人羨慕的壹條街。

說最短,是因為從街頭到街尾,只有短短的三百米不到的距離。可是在這短短的距離之

內卻沿街長了八十七棵巨大的黃角樹。八十七棵是畢小浪初壹那壹年夏天的暑假裏壹棵壹棵數過來的。不多不少。剛好八十七棵。所以壹到夏天,遮天蔽日的樹蔭就像為整條街裝了個巨大的中央空調。等傍晚太陽落下去之後,只要往家門口灑點水,等水幹了之後,整條街就像是初秋壹樣的涼爽。

整條井池街沒有壹棟樓房,街道兩旁全部都是老房子。低矮的圍墻圍起院落,院落裏的空地上是被雨水沖刷得若隱若現的跳房子的白線。或者家裏有大壹點的男生的話,院落裏的墻壁上就會有壹個自己裝上去的籃筐,清晨的陽光照耀著男孩子年輕而汗水淋漓的後背。

圍墻上爬滿了深綠色淺綠色的藤蔓。

風從街頭吹向街尾,所有的葉子全部翻出灰色的背面。

像是有壹個隱身的魔術師沿著墻壁行走。於是經過的地方畫面逐漸變成灰色。

像極了這個日漸失去顏色的世界。

雖然是最短的壹條街。雖然沒有壹棟樓房。雖然對面兩面圍墻之間的道路只能容納兩三個頑皮的男生騎著單車飛快地掠過。

可是。

這卻是這個城市最熱鬧最年輕的壹條街。

這條街上有十四家服裝店,賣又便宜又時尚的衣服。有九家小飾品店。有十二家文具店。有五家照貼紙照的店。有兩家打電動的遊戲廳。有兩家書店。有壹家漫畫書店。有壹家寵物店。然後還有很多很多。很多很多——吃東西的地方。

所以在這個不算大也不算小的城市裏面,妳所看到的那些年輕男生女生身上新潮的衣服。妳所看到的他們掛在手機上大大小小的吊墜。妳所看到的貼在女生床頭的日本男明星的海報,貼在男生床頭的大腿上全是金色汗毛且表情猙獰的球星。妳所看到的女生掛在書包拉鏈上壹堆壹堆的明星大頭卡片。妳所看到的他們手機背後貼的表情千篇壹律的貼紙。甚至是妳在大街上所看到的壹個年輕女孩子牽著的那條漂亮的金毛獵犬。

都有可能是來自井池。

所以,在學校也很容易聽到這樣的對話。而且是幾乎每天都可以聽到:

“放學後去井池麽?”

“嗯,好啊。可是我只能逛壹個小時。回家晚了我老媽會怒的。她更年期,我有點頂不住。”

“哈……好的。那就壹個小時。”

“嗯!赤西仁!老娘來了!”

而整條井池街上,最有名的、最熱鬧的、女生最多的,是壹家叫冰冰樂的賣冷飲的小店鋪。

並不是東西有多好吃,也不是環境布置得全是粉紅色的心形桌椅卡哇伊得讓女生尖叫,也不是因為東西便宜,更不是因為這家店的名字多麽的詩情畫意——事實上,冰冰樂實在是土得掉渣。

原因是這裏有壹個自己號稱冰沙王子的人,而碰巧冰沙王子又真的長成了壹副王子樣。

所有女生在跨進店門的瞬間就會看到他擡起頭咧著嘴大笑,展示著壹排白色健康的牙齒,然後是壹聲很響亮的“歡迎光臨”。於是所有的美女或者恐龍就壹起淹死在那個笑容裏。

坐下來後也不敢擡起頭打量,看著甜品單恨不得把頭埋進脖子裏去。紅著臉用手指這個指那個,卻始終不敢指那份用粉紅色字寫的甜品“我喜歡妳”。偶爾有個女生橫著膽子叫了份這個,然後等他送過來,彎下腰把甜品放在自己面前,然後再低聲溫柔地像初夏的柔風般說壹句“我喜歡妳,請慢用”。隨著溫柔的話語還傳過來年輕男生洗發水的味道,有時候靠得近幾乎可以感覺到口腔裏隨著說話而呼出的熱氣吹在脖子上——這簡直是MAX超必殺啊。於是剛才已經淹死在“歡迎光臨”的笑容裏的人又硬生生地活過來,然後又活活地在“我喜歡妳”裏再淹死壹次。

反正死了。所以也沒人在乎“我喜歡妳”這份小小的冰沙後面的價格是18RMB。

每天傍晚畢小浪等最後壹個客人走了之後,壹邊打掃桌子壹邊朝著店裏面掛著的門簾說:“江紅花,要麽再加壹道甜品叫我愛妳吧,標價30RMB,價錢便宜量又足。還可以附送美少年的微笑壹份。”說到最後用手比了個“勝利”的手勢,嘴裏說了句怪腔調的“哦也”。

然後裏面就會傳出來壹句:“不要吵!等我把動畫片看完!”

江紅花不是他的姐姐,也不是他的女朋友,而是畢小浪的媽媽。在畢小浪有了點自己的分析能力之後,他狠狠地嘲笑了江紅花這個名字。無論他老媽多麽面紅耳赤地說著這個名字多麽的具有文化底蘊因為是來自“日出江花紅勝火”。

畢小浪心情好的時候會笑瞇瞇地叫她小紅。

夏天從頭頂轟隆隆地像雷聲壹樣滾過去。下了幾場大雨。刮了兩次臺風。吹落了很多很多綠色的黃角樹葉。雨水匯聚成細流,細流再匯聚到壹起,沿著街道兩旁朝低處湧。樹葉濕淋淋地貼在地上。鋪滿了壹整條街。

而幾次大雨之後,夏天,漸漸地消失了熱度。白晝緩慢縮減,黑夜潑墨般漫長。年紀大壹點的人有時候早上起來就會覺得穿件短袖有點受不了,於是哆嗦著進屋披件單衣。

於是夏天也快要結束了。

日照每天晚三分。清晨打球的男生在習慣了的五點走到院子裏發現天空依然很黑,路燈上還有飛蛾不停地撞來撞去。於是揉揉眼,回去繼續睡覺。

是這樣的。慢慢的。漫漫的。消逝了年華麽?

顏徊有時候會去冰冰樂找畢小浪。不過大多數是星期二、四、六。因為畢小浪和他老媽講好了,在這個暑假裏星期壹、三、五要在店裏看店,然後等暑假結束後就給他五百塊錢當做打工的報酬。雖然畢小浪也抗議過欺壓童工工資太低。可是被老媽壹句“已經十六歲的人了還童啊童的,妳沒發育啊妳”氣得胸悶了半天。抗議到最後達成協議以六百塊告終。

所以顏徊也就不會在壹、三、五去找他了。因為去了他也是在看店。而即使是二、四、六去找他,也要下午。因為上午去的話,他壹定在睡覺。而從大清早就坐在店裏的那些女生,就會壹直地坐在店裏,喝完壹杯冰又叫壹杯水,目的就是等那個冰沙王子起床可以看他兩眼。那些女生每次聽到畢媽媽講小浪還在睡覺的時候都會臉紅心跳地低下頭去,腦中想象的全部都是他睡覺的裸露性感畫面或者頭發亂翹的可愛畫面,卻集體選擇性地忽略了那本該和“懶惰”聯系起來的本質。

——不知道他睡覺會不會流口水呀?

——……流口水也很可愛!

顏徊去的時候已經是下午兩點了。他從壹群目光發燙的女生中間穿行過去,然後和畢媽媽半尷尬地打過招呼後掀開門簾,穿過後院屋檐下壹段小小的距離,然後轉彎進了畢小浪的房間。盡管他對於聽到畢小浪叫他媽媽江紅花已經從最初的震驚變成現在的面無表情,可是要他按照畢小浪說的那樣叫“紅花”或者“小紅”還真的是項挑戰心理極限的運動。所以他每次都是小聲地叫壹句“阿姨”就把眼光丟到地上死也不擡起來。

沒有任何意外,他果然是剛剛起床,頭發在後腦袋上翹起壹小塊。壹雙眼睛半睜半閉。

“早上好。”畢小浪打了個哈欠。

“謝謝妳,”顏徊朝那個巨大的用來做沙發的沙袋上壹躺,“現在兩點四十七。”

畢小浪沒理他,走去浴室,伸手在腦袋後面比畫了壹個“我懶得理妳”的手勢。

“妳該改改妳的作息時間了。妳還記得明天開學麽?”顏徊對著浴室裏問。

“啊?快開學啦?”壓根兒忘記了這檔子事兒。

“所以我來找妳,壹起去買書包吧,”顏徊看了看他掛在墻上的那個書包,“妳的書包不是也壞掉了麽。”

“是的,因為畢業吃散夥飯那天被妳踩了六腳。我還記著。”因為刷牙,所以聲音含糊但還聽得清楚。

顏徊也記得。

初三畢業吃散夥飯那天,所有人都喝高了,啤酒泡沫灑得滿地都是。也不知道是誰說了句初三的壹切都他媽見鬼去吧。這壹句話就像咒語似的突然砸落在每個人的頭上,然後所有人就跟鬼上身壹樣集體從包裏拿出那些試卷參考書字典風油精等等等等,能撕的都撕了,能摔的也摔了,實在搞不動的就泄恨似的踩兩腳,別提多興奮了,特別是那些平時壹副雞都能咬死她般嬌弱的女生,也異常地兇猛,像是沖在戰場最前沿的革命戰士,就差撕開胸口的衣服大吼“向我開炮”了。畢小浪和顏徊合力踩扁了壹個書包後,畢小浪勾著顏徊的肩膀,搖搖晃晃地瞇著眼睛打量著地上那個面目全非的書包說:“哈哈,真解恨……就是有點眼熟,有點像我的……靠!就是我的!”

畢小浪壹邊拿毛巾擦著濕漉漉的頭發壹邊走出來,“可是我老媽還沒給我錢,”擡手指了指寫字臺上的那個機器貓,“就它肚子裏有十幾個硬幣,我估計能買個好壹點的塑料袋。”

“我有錢。我送妳個好了。妳弄好了沒?弄好了就走。”

“……妳哪兒來那麽多錢?”

“妳管我,老子有的是錢。”

“……”

夕陽從井池的西面傾斜著照過來,照穿了壹整條街。

樹蔭搖碎了冗長的沈睡的夏天。橘紅色的光點鋪在路上,有著模糊而光亮的邊緣。夕陽鋪在每壹片爬山虎的葉子上。於是圍墻也變成金黃色。風吹過去,葉子翻出灰色的背面,於是圍墻又變成灰蒙蒙的壹片。

金黃色。灰色。灰色。金黃色。

夕陽照著往回走的兩個男生的後背。壹個兩手插在口袋裏,壹個雙手交叉在腦後,壹邊走壹邊踢著路邊的石頭。

而相同的地方是他們的背後,大腿的地方,都是壹個黑色的NIKE背包,往上是長長的斜

背的黑色肩帶,越過青春期男生日漸寬闊的肩膀,消失在肩膀的另壹邊。

畢小浪的語錄是:我喜歡NIKE,因為那個鉤看得很順眼。我希望我的試卷上都是NIKE!全是NIKE!

——夏天就快要過去了吧。

——嗯。可是……不想告別夏天。 鬧鐘響起來的時候畢小浪習慣性地伸出手去拿起鬧鐘扔了出去。現在用的這壹個鬧鐘有著橡皮球的外殼,丟出去撞到墻壁或者地板還可以跳來跳去,怎麽丟都弄不壞。這是江紅花的偉大發明。因為畢小浪已經摔壞無數個鬧鐘了。

丟掉鬧鐘後也不知道鬧鐘滾到了哪個角落。反正聲音小了很多。畢小浪閉著眼睛露出壹個滿意的笑容。可是睡著睡著總覺得不踏實。也不知道為什麽。於是繼續睡了半個小時之後壹個翻身,畢小浪就像五雷轟頂般地覺悟了。

“老媽我今天開學啊!妳有點做母親的樣子好不好啊!”

刷地拉開抽屜從壹堆糾纏在壹起的衣服裏扯出衣服和褲子。

“媽有沒有吃的啊?”

水龍頭嘩啦啦地流水。牙膏噴在水槽邊上。

“媽……”畢小浪打開媽媽房間的門,然後看到同樣的鬧鐘被丟在了地板上,畢小浪當時扶住額頭有點腳軟。

胡亂地洗了把臉,然後從冰箱裏倒出壹大杯冰橙汁喝下去。然後又拿出壹盒羅森裏買的飯團。然後吼了壹句“江紅花我上學了”。然後把書包甩到肩膀上去,又垮著臉嘀咕了壹句“哪有做人家媽媽的樣子啊”就跑出去了。

太陽升起來,照在冰冰樂的招牌上。

畢小浪壹邊把昨天去新的學校領回來的校服往身上套,壹邊朝井池的街轉角跑,那裏是去學校的公車站點。穿好衣服他拿出手機打給顏徊。

“餵,我馬上就到妳家門口了,妳快點出來啊。要遲到了。”

“……我在學校搬桌子……馬上開始全校開學典禮了……”

“……問候妳大爺!妳起床不叫我!”

“我打過電話給妳了,”電話那邊的人變了個怪腔調繼續說,“您播打的用戶已關機。”

“……那問候妳阿姨……”

季節拉著扶手,隨著公車搖晃著朝學校開過去。

今天是高中開學第壹天。在季節從小到大的意識裏,因為看了太多的漫畫和日劇的關系,於是心裏認定了開學第壹天總是有新的帥哥可以發現的。而且,在松山壹中裏,本來就是男生占壓倒性的格局。在市壹女和建安中學的學生口中,松山壹中的別名就是松山男校。甚至在學生家長的口中,都會出現這樣的對話:

——聽說妳家小姑娘要考松山壹中啊?

——嗯,是啊。

——好好的幹嗎考到那種男校去呀,會被帶壞的。還是考市壹女比較好啊,都是女孩子,不容易學壞。

而且在季節的印象裏,這三所學校妳死我活地鬥爭到現在,矛盾源遠流長,像是從秦朝就開始了壹般。仇恨無可化解。市壹女出了個文科狀元,松山就壹定要出個理科狀元,然後建安拼壹條命也要去拿個數學競賽金獎。

像三個殺紅了眼的武林世家。

而季節的處境就變得很尷尬。她於市壹女初中畢業,然後考進了松山壹中。於是在眾人疑惑的議論聲中“帥哥滿山跑”就成了季節安慰自己的壹個很大的理由。

季節早上起了個早,洗澡洗頭磨蹭了半天,把頭發夾直了又弄卷,然後又夾直,既想美美地去學校可是又必須穿規定的校服,最後只能很悶***地在頭發上別了個可愛的草莓發夾。就這樣搞了半天,弄得幾乎要遲到。

跳上公車的時候,季節內心的獨白很澎湃。

“老娘壹定要血洗初中沒人追的恥辱呀~”

公車發出突突突的聲音靠站了。季節擡起頭看見是井池的站牌,於是內心升起了“放學後應該過來逛逛,老師說新學期新氣象嘛”的念頭。然後在關門的瞬間壹個穿白襯衣的人跳上了車。門咣當在他身後關上了。那男生喘著大氣,然後朝車廂中間走過來,壹邊走還壹邊瞪那個司機,似乎在埋怨關得太快。

然後那男生在季節身邊站定了。長手長腳的男生朝上面伸手抓住了吊環,而且都還不用伸直就能抓住。不像季節,伸直了才勉強碰到,於是只能抓著面前座位的靠背。

黑褲子,褲子口袋邊上是壹條半厘米長的金色滾邊。白襯衣,肩膀上兩根金色的肩線。肩頭上壹枚白色的扣子。

哦,原來也是松山壹中的。 再打量就看到中等長度的頭發,似乎有點硬。亂糟糟地豎在頭頂上,像頭獅子。眉毛很粗。眼睛大得放在男生臉上有點過分。鼻子很高。嘴巴……嘴巴上還含著交通卡。

嗯。算是個好看的男生吧。正想著,卻發現男生也轉過頭來看自己,於是當下有點慌亂

。盡量控制著臉紅,裝作很鎮定地去眺望窗外的美麗景色。心裏竊喜的臺詞“老娘終於也有今天……”才說到壹半就覺得有點不對,回過頭去發現男生看的並不是自己的臉也不是那枚可愛的草莓發夾而是自己的胸。

季節有點怒了,“討厭。”雖然是對著窗戶外面的馬路罵的,不過也足以讓男生心領神會。

男孩子拿下嘴裏的交通卡,指了指她,表情很嚴肅地說:“餵,說清楚啊,誰討厭啊?誰討厭來著?我看的是妳的胸牌,又不是妳的胸。緊張什麽呀。”

聲音太響,全車的人都回過頭來。

季節手壹滑差點沒抓穩,腳也有點軟。正在考慮是不是跳車算了,結果末了那男的還嘀咕著補了壹句,“況且又沒什麽胸。”

說完他就若無其事地從書包裏拿出手機開始發短消息了。好像他剛說的那句“況且又沒什麽胸”是和“早上好”壹樣自然。

季節當下氣得差點背過去。

過了會兒,他在包裏翻來翻去,然後拿出枚胸牌,然後胳膊撞了撞季節,說:“餵餵餵,看,我們壹班的哦,剛才就是在看妳的這個東西。”

季節看了看他的胸牌,上面的文字和自己胸口上的壹樣—— 壹年四班。季節艱難地抽動了壹下嘴角對他微笑了壹下,心裏的臺詞是:妳給老娘去死!

風刮過高大的黃角樹的樹梢。沙沙的海浪聲。

回憶裏的日光貫穿整個操場。走廊四下無人。只剩走廊盡頭的水龍頭滴答地漏著水滴。

廣播的聲音漸漸安靜下來。話筒裏傳出訓導主任“餵餵餵餵”抑揚頓挫的試音,在操場上空回蕩著。

學生按照操場地上用石灰畫出來的白線區域坐下來。開學典禮開始了。

同小學或者初中任何壹個開學典禮壹樣的無聊。校長講話之後是成千上萬個副校長講話。季節無聊得頭皮有點發麻,於是開始數羊打發時間,壹個校長跳過去,兩個校長跳過去……第七個校長摔倒了,第八個校長繼續跳……

有點昏昏欲睡。卻又不敢真的睡過去。

太陽朝著頭頂升上去。雖然已經九月了,可是光線灑在身上還是很燙。季節轉過頭去看到坐在自己不遠處的就是公車上的那個男生。他剛從書包裏摸出罐可樂,打開偷偷摸摸地喝了兩口,就被老師敲了頭。最可憐的是可樂被沒收了。他臉上的表情很痛苦。

後來季節在班級第壹節課的自我介紹上知道了他的名字叫畢小浪。

畢小浪上講臺的時候嘴裏還在胡亂地咽下壹團壽司。於是口齒變得很不清楚。說完“大家好我叫畢小浪”之後,臺下竟然響起壹片眩暈的聲音。

“……比、比較浪?”

“……不要浪?”

“碧浪!”

畢小浪沖著那個像突然被火燒了頭發般尖叫著“碧浪”的女生面目猙獰地吼了壹句“妳是舒膚佳!”之後從桌上拿了粉筆在黑板上寫下了“畢小浪”三個字。

那是季節第壹次看到畢小浪寫字,很漂亮的行楷。遠遠出乎季節的想象。

季節心裏想,原來這個壹無是處的人也會有優點。

然後心裏下壹句臺詞是“天理何存” ! 可是後來季節慢慢發現,上帝還是很公平的。因為似乎畢小浪唯壹可以拿得出手的優點就是字寫得好了。除此之外,他幾乎可以用笨蛋來形容。這讓季節在整整三年的時間裏都覺得內心充滿了優越感。

至於是從什麽時候與畢小浪還有顏徊熟悉起來的,季節卻怎麽也想不起了。

特別是顏徊。季節甚至都記不得在第壹節課上的自我介紹上有著這樣壹個人自報了姓名。按道理說這樣壹個好看的男生是不應該沒印象的啊。在困惑了很長壹段時間之後季節得出的壹個可以說服自己的理由是因為畢小浪那天太興風作浪導致他太鮮明而別人太黯淡。

可是無論畢小浪多麽的鮮明,都無法掩蓋顏徊身上的那種若有若無的,但是卻永遠存在的光芒。

而這種光芒也隨著時光的打磨變得日漸耀眼。

無論是在高壹結束的期末考試中拿到全年級第壹名的成績;或者是壹整個夏天沒有穿過重復的T恤讓季節差點吐血而死——沒有任何壹個女生可以容忍壹個男人竟然比自己的衣服都要多;又或者是季節無意路過體育部的時候看到他的名字被貼在門口那張松山壹中體育紀錄表上,後面跟著的壹行小字是“跳高紀錄保持者”。看得季節忍不住想抽自己壹個耳光好證明這不是真的。

而這樣像是神奇生物壹樣的人,竟然是畢小浪從小到大的朋友。

“也差太遠了吧。實在難以想象壹只鳳凰竟然和壹只雞從小到大是好朋友。”

可是仔細想想,畢小浪還是很聰明的壹個人。就像在秋季學期的那次科技小組成果展上,他弄的那個所謂的礦石收音機。在季節眼中,那就是壹些莫名其妙的石頭被壹些更莫名其

妙的鐵絲銅圈什麽的捆在壹起的壹種後現代另類雕塑。可是當季節從這堆另類雕塑裏面聽到單田芳的聲音高聲朗讀著“武當山上下壹片狼藉”的時候差點尖叫出來以為鬧了鬼。

可是當季節想到他可以考出32分的歷史成績的時候,她就覺得有點腿軟。還是有點抗拒去相信這是壹個聰明的人。

“也許那個收音機真的是鬧了鬼。”

“人家也不想考32分的嘛!”畢小浪盤著長腿坐在桌子上,身體左搖右晃地叫著。

季節突然覺得胃要抽筋。閉著眼睛摸了本厚厚的歷史書朝他砸過去。實在不想看壹個壹米八二的男生裝可愛,況且他還戴著壹頂毛茸茸的帽子。“老娘都沒敢戴這種帽子!”

回過頭去看到顏徊壹臉慘白。季節嚇了壹跳,問他怎麽了。

他表情有點痛苦,松了松咬緊的牙齒,說:“我有點想吐……”

畢小浪捂住耳朵瞪大了眼睛壹臉不可相信的表情說:“壞人!妳竟然這樣說人家!”

……嘔……

窗外的天空滿是黑色的雲。很厚很厚的黑色的雲。被狂風吹亂了在天空裏疾走而過。窗口時不時地飛過幾個塑料袋,或者幾張廢掉的油墨試卷。

聽不到風聲,但是還是可以肯定是很大的風。大到不像冬天的風。

“幾乎要變成夏天的臺風了呢。”畢小浪望著窗外突然沒來由地說了壹句。

亂搞壹氣也只是為了掩飾內心的難過吧。季節望著面前這個嬉皮笑臉的男生心裏想。

因為當季節漫不經心地隨口說了句“真不知道妳當初怎麽考上松山壹中”的時候,季節清楚地看到他那兩道很濃很濃的眉毛皺在了壹起,變得更加的濃。然後在漸漸變弱的光線裏暗下去。於是季節也有點不好意思,轉過身去收拾書包。

其實已經放學很久了。季節和顏徊壹直坐在教室裏面,等這個因為歷史考試最後壹名而接受打掃教室作為懲罰的畢小浪放學。

整個教學樓幾乎人去樓空了。四下安靜得有點不像話。畢小浪彎著腰在掃地,難得地安靜著。不像他。

只有顏徊坐在窗臺那裏,低低地哼著什麽歌曲。聲音低沈得像是浮在昏黃的空氣裏的水。濕漉漉地。粘到頭發上。

隱約可以聽得出的幾句歌詞是“鉛灰色的大海,是我們的大海,連接著暗藏的世界”,以及“那被喚做戀人的時間,嗯”,“封存在壹顆微小的星塵裏,嗯,那是什麽呢”,“嗯,那是什麽呢”。

作者:桃花島小妖2006-10-28 13:04 回復此發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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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回復:光線消失的井池

很奇怪的歌詞,卻被很輕很輕,很溫柔很溫柔的聲音唱著。最後壹點夕陽的光芒從他身後的窗外緩慢地湧了進來。

冬天的陽光又稀薄又淡,照在身上也沒有溫度。反而會產生更加寒冷的錯覺。

已經不像夏天了呢,可以有漂亮的金黃色陽光在教室裏折射出毛茸茸的光暈來。

關好窗戶,鎖好教室的門,三個人還沒走出校門,就開始下雪了。

天很快就黑了下來。三個人並排走著。松山壹中是壹所在山頂上的學校,寒氣很重。從山腳到山頂沿路都長著茂密的大樹。將整個山覆蓋起來,無數的飛鳥和小獸出沒其中。這也是松山壹中最最驕傲的地方,也憑著這壹點每年都代表著市裏拿到全省的最佳環境單位。季節剛來的時候簡直覺得走進了壹個生態保護區。

天暗得很快。經過學校下山的那壹段長滿參天大樹的道路時,幾乎彼此都要看不清面容了。寒冷在黑暗裏迅速地膨脹。

季節拉緊了領口打了個哆嗦。然後聽到身邊那壹聲很輕很輕的嘆息。

“可能真的是笨蛋吧,”畢小浪的聲音裏是偽裝出的無所謂,正因為聽得出是偽裝的,所以更加讓人覺得壓在心裏難受,“連那些明明昨天就背好了的題目,今天卻怎麽也想不起來了。真不喜歡……這樣的自己呢。”

顏徊拉了壹下從肩膀上滑下去的背包帶子。黑暗裏看不清他的表情。

如果有光,如果有螢火,如果有星光突然渺茫地從雲層中出沒。

如果突然這些光都從他發梢飛過,就可以看到,他那壹張悲傷的,悲傷的臉。

因為他聽到身邊那個無所謂的大男生,微微地抽了下鼻子,然後小聲地幾乎聽不見地說了壹句:

“真可笑呢,昨天還背到三點。早知道就不背了。不過……也無所謂吧……”

其實怎麽會無所謂呢。畢小浪從小到大就不是這樣的人。

在顏徊的記憶裏,是那個被鄰居嘲笑不會翻跟鬥,於是在家壹個又壹個晚上通宵練倒立練空翻的小孩,最後是整條井池街上最會翻跟鬥的人,也因此而把胳膊摔脫了臼,在初壹那壹年顏徊幫他抄了壹個月的筆記。

在顏徊的記憶裏,是那個曠課跑到圖書館,壹定要弄清楚礦石收音機怎麽能夠發出聲音的男生,雖然因此逃課被懲罰抄了壹百遍學生守則。顏徊幫忙抄了四十遍。

在顏徊的記憶裏,是那個因為被女生嘲笑字寫得難看而把顏徊家裏全套的鋼筆字帖都搬回家去的人,壹個月之後就寫了壹手和顏徊壹模壹樣的漂亮的行書。

洗完澡,頭發還沒有幹透。顏徊拿毛巾擦著頭發,坐到寫字臺前擰亮了臺燈。還有壹張英語試卷沒做。

看到放在寫字臺上的手機屏幕亮著,於是顏徊拿起來,“壹條新信息。”

“顏徊,妳應該還沒睡吧。我看妳家燈亮著。剛才我在看壹部日劇,裏面有壹句臺詞說:不管自己多麽努力,還是有做不好的事情。不管自己多麽努力,還是有無法達成的事情。這就是人生麽?顏徊,妳說是麽?”

顏徊探出頭去,隔著壹些距離的街那頭,畢小浪的窗戶壹片漆黑。

應該睡了吧,本來打算回的,於是也關了手機。顏徊坐回到寫字臺前。

墨水在冬天裏顯得幹澀,在試卷上劃出沙沙的聲音。

窗外是冬天濃重的黑色。恍惚著,可以聽到壹些鳥的叫聲,貼著黑色的天空飛快地劃過,像是流星壹樣。

應該是遷徙的候鳥吧。再過些時候,這裏就進入深深的冬天了。

顏徊喝了口咖啡,朝有點凍僵的手上哈了口熱氣,把試卷翻過了壹面。

好在畢小浪不是壹個悲觀的人。無論多麽困難的事情,無論多麽糟糕的局面,他也只會難過壹小陣子,然後繼續笑容滿面地生活。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