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載站講臺17年與癌鬥 鋼鐵戰士的不老人生
在對抗病魔的日日夜夜,他知道,為了他心心念念的課題和學生,他不能老去;為了這個命運多舛的家庭,他不敢老去……
在人群中看到臧克茂,人們經常會想去攙他壹把,因為他78歲的高齡,因為他瘦弱的身體、花白的頭發。但即便是他的領導,也無壹例外地會遭到他的拒絕:“不用扶我,我身體沒問題。”之後,便見他身板筆直、健步如飛地向前走去。 1979年,臧克茂47歲,在哈爾濱船舶工程學院任教。
這個年齡,對大多數人來說,都渴望穩定。但也有人例外,這壹年,當校址在北京的裝甲兵工程學院派人到哈爾濱院校中選拔教員時,臧克茂連夜報了名。這位曾經的轉業軍人在眾多比他年輕的競爭者中脫穎而出,再次穿上了他夢寐以求的軍裝。
永定河畔,京郊西側。初到裝甲兵工程學院的臧克茂,對裝甲裝備知識幾乎壹無所知。從此,學院圖書館的管理員便發現,有壹位年近半百的男子,常常在圖書館關門時還舍不得離開。
經過壹段時間的積累,求知若渴的臧克茂進入了狀態。1987年,他在學術期刊上看到,在國外,壹種脈沖寬度調制(PWM)技術已廣泛應用於民用機械。他設想,如果能將此技術應用在坦克炮塔上,或許可以破解當時我軍坦克炮控系統瞄準時間長、射擊精度低、性能差的瓶頸。於是,臧克茂選擇把這個難啃的“硬骨頭” 作為自己科研的突破口,並獲得了坦克炮塔PWM控制技術立項。
研究過程困難重重。有無數次的失敗,也有他人的質疑,有經費的短缺,也有資料的匱乏。當臧克茂把這些壹壹挺過去時,壹場更大的災難來臨了。
1993 年的壹天,61歲的臧克茂壹如既往地在實驗室裏作實驗,壹陣劇痛襲來,他幾近暈厥。他壹個人偷偷去醫院作了檢查,結果如同晴天霹靂——膀胱癌!但此時的臧克茂卻異常冷靜,他馬上作出兩個決定:壹是不能讓學院知道自己有病,否則這個項目就做不下去了;二是壹定要在病情無法控制之前把課題解決掉。
自此,臧克茂每天只睡三四個小時,教學和家庭生活之外幾乎都泡在實驗室裏。
天道酬勤。1995年,臧克茂研制的我國第壹臺PWM炮臺裝置獲得成功。該裝置的正式列裝,使我軍主戰坦克火炮瞄準時間大大縮短,設計命中率大幅提高,這項成果同時獲得國家科技進步二等獎和軍隊科技進步壹等獎。
臧克茂成功了,榮譽接踵而來。1997年教師節,臧克茂被學院評為“優秀教員標兵”。在表彰大會的發言上,當他講述自己的病情時,臺下壹片唏噓。學院老教授趙碧君難以置信:“我和他同在壹個教研室,同住壹棟樓,他患癌癥5年,1600多天,多少次穿刺、活檢、理療、化療……他都是壹個人坐公交車去,我竟然壹無所知!”
即使大家都知道了,臧克茂也不願意大家把他當成病人,他仍然在他熱愛的實驗室裏,壹鼓作氣,先後研制出我國第壹臺“交流全電式炮控系統”和“數字式大功率交流全電炮控系統”,從根本上改變了傳統炮控系統的體系結構和控制方法,研究成果廣泛應用於我國多種型號坦克。
而他自己,也從壹個坦克的“門外漢”,成為了業內名聲赫赫的專家。 1995年前後,是病魔折磨臧克茂最兇的時候,他經常會尿頻、尿急、尿血。而此時,臧克茂除了進行PWM項目的攻關,還承擔著本科生、研究生的教學任務。
為了不讓學生察覺到異樣,臧克茂每堂課都提前到教室。為了減少排尿、避免尿血,他每天早上都不喝湯水,只幹吃饅頭。即便如此,下課鈴壹響,臧克茂便要匆匆趕回宿舍,換下被血尿浸濕的內衣。妻子於鳳元心疼得直哭,求臧克茂去找領導說說,不要再上本科生的課了,臧克茂堅決不同意,還要妻子替他隱瞞病情。
臧克茂的學生得知他的病情後,每每回憶起當時上課的情景,都忍不住抹淚。學生馬曉軍說:“那是冬天,天很冷,他額頭上還滲著汗,後來才知道那是疼的啊!”
學生們敬愛臧克茂,也“怕”臧克茂。上他的課,不是件輕松的事,因為他的教材總是比其他老師多,他常常把幾所高校同類專業的授課教材都找來,然後擇其精華。跟著他作科研,更是累得不行。每次檢驗實驗成果,臧克茂都要到現場,親自查看實驗過程。學生的論文,臧克茂更是層層把關。博士生宋小慶在壹篇小論文中混淆了“消息”和“信息”兩個概念,被臧克茂壹頓質問;研究生郭林峰的碩士論文,臧克茂甚至把錯字壹壹挑出……
“千教萬教,教人求真;千學萬學,先學做人”。這是臧克茂經常對學生說的話。
臧克茂帶領科研團隊研制成功了不少項目,每次技術轉讓的時候,他只收很少的轉讓費。有人說他傻,壹些學生也想不通,臧克茂卻只是笑呵呵地說:“我們的技術被充分運用到我軍裝備上,這才應該是我們的追求。”慢慢地,學生們還發現,這些為數不多的經費、技術轉讓費,臧教授都用在了他們的學習和深造上。
臧克茂壹直不願意參評院士,覺得自己不夠資格。直到2007年,他的年齡到了75歲的參評底線,他才同意申報。
當選院士後,臧克茂的電話多了,邀請函也多了。於是,他給自己定了幾條原則:與提高戰鬥力無關的科研項目不幹,不是自己研究領域的評審不出席,與裝備科研無關的學會不參加,不隨便接受邀請作學術報告……
桃李不言,下自成蹊。在臧克茂的以身作則下,學生們被感染了,也在各自的領域迅速成長起來。他們慢慢明白了臧教授所說的那句話——“翅膀上拴著黃金的雄鷹飛不高,整天惦記名利的科研人員走不遠。要想有所作為,必須心無旁騖,輕裝上陣”。 在某些方面,臧克茂算是個“時髦”的老人。
21世紀到來,電腦在生活中變得不可或缺。想到每次寫材料都是自己手寫,然後由學生錄入,不僅效率低,還要占用學生的學習時間,臧克茂決定學電腦。
對於壹個來自南方、口音很重的七旬老人來說,這並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2003 年,臧克茂把《新華字典》放上了案頭,遇到難拼寫的字就查字典再輸入;遇到電腦操作上的問題,就請教學生,記下操作步驟。幾年過去了,如今臧克茂不僅能夠熟練錄入,而且還喜歡上網瀏覽新聞、收發郵件,日常生活儼然已經離不開電腦。“不過我不玩遊戲。”說這話時,老人家邊笑,邊露出了少有的頑皮神色。
2007年,在參加院士評選答辯時,75歲的臧克茂熟練地壹邊進行電腦操作壹邊講解,讓在場的所有老院士、老專家都佩服有加。
更讓人難以相信的是,這位壹直強調自己“來自農村”的理科出身的老人,竟然通曉俄、德、英、日四門外語。這些年裏,他出版過壹部外文著作,發表過俄、英、日文譯著40多萬字,審校譯文80多萬字。
如今,臧克茂又把目光投向了專業上的新課題——“全電化陸戰平臺”,他說:“我希望在有生之年,能看到中國人自己設計制造的全電化陸戰平臺。”
想做的事情太多,時間在臧克茂看來就顯得尤為寶貴。“年輕的時候,考慮問題是以年計、以月計,到了現在,是以天計、以小時計了。”臧克茂說。
他最不願意出去吃飯,覺得太浪費時間,在家裏吃飯還可以“壹邊吃飯壹邊用洗衣機洗衣服”。
不僅在時間上“摳”,在生活上,臧克茂更是“摳”得出名。不足10平方米的房間,壹張鐵管單人床,壹張有40年歷史的寫字桌,很難想象,這是壹個院士的書房兼臥室。壹輛自行車、壹塊手表、壹個洗臉盆都是從哈爾濱帶到北京的,陪他走過了半個世紀。他自己從來只穿軍裝,不買衣服,腳上的襪子3元錢壹雙,已經穿了 4年。“不知道怎麽回事,怎麽穿它也不破。”臧克茂壹臉無辜地說。
看到他的襯衣領子都磨破了,別人問他:“妳的新襯衣留著幹什麽呢?”他笑呵呵地說:“捐呀,留著捐給災區呀!”獲得全國優秀科技工作者的萬元獎金時,他如數捐給了災區;拿到萬元慰問金,他又如數充作了黨費…… 雖然每天接觸的坦克都是鋼板鐵板,但“鋼鐵戰士”臧克茂心中卻有著柔情萬千。
1984年,他的妻子於鳳元患了罕見的多發性硬化癥,經常發高燒,手腳僵硬,連日常走路和拿筷子吃飯都很困難。對這個小他9歲,在他37歲時不顧世俗反對嫁給他的女人,臧克茂心疼不已。
於鳳元犯病的時候不能行走,年過半百的臧克茂便背著她上樓下樓。每天早晚,臧克茂都會給她擠好牙膏、倒好水;上班之前,臧克茂為她準備好當天要吃的藥和水果;倘若要出差,臧克茂就提前做好飯菜放在冰箱裏……
聽醫生說,中醫的針灸療法對妻子的康復有幫助,臧克茂便仔細觀察中醫師的針灸手法,還買來中醫和針灸方面的書自學。為了練手勁和針感,臧克茂先在自己身上反復練習紮針,常常疼得齜牙咧嘴,汗流浹背。
這壹切,女兒們都看在眼裏,記在心裏。大女兒臧華超每次回憶起這些都會哽咽:“醫生說,我媽媽的病現在還能這麽穩定,是個奇跡,換了別人,早就可能臥床不起甚至離開人世了,這都是我爸爸的功勞。要知道,他自己也是個病人啊!”
2007 年11月2日,臧克茂評上了中國工程院院士,壹家人聚在壹起為臧克茂祝賀,他羞澀而靦腆地握住妻子的手對女兒們說:“沒有妳們媽媽的支持,我很可能當不上院士。為這個家庭付出最多、犧牲最大的是妳們的媽媽,我感謝妳們的媽媽。”說完,他站起來向妻子深深地鞠了壹躬。
這壹刻,這個飽受磨難的家庭哭成壹團。臧華超說:“我爸爸太偉大了,他承受著身體和家庭的雙重磨難,卻依然忘我地工作。更重要的是,他在人生的任何階段,也沒有忘記和他同甘***苦的愛人。”
這便是臧克茂,心裏有事業、有學生、有家人,唯獨沒有自己。
夕陽西下的時候,年近八旬的臧克茂喜歡攙扶著老伴兒在院子裏散步。他心裏知道,為了他心心念念的課題和學生,他不能老去;為了這個命運多舛的家庭和身邊這個把終身托付給他的女人,他不敢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