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我覺得我也不蠢的,二伯最喜歡訓人,從來都是疾言厲色的,少有人敢跟他頂嘴,三四歲的我被他考數數和寫字,我都是可以順利過關的。我還記得小時候走了遠門還能找到回家的路,也記得學什麽東西都很快,比如織毛衣、玩撲克、做毽子、編跳繩……好吧,那些確實都不是難事。可上學早也是可以證明我是不蠢的。
不知是不是媽媽為了趕村裏壹群同齡小孩上私塾的趟,把四歲多的我就壹並送過去了。當時未到學齡,公立小學還不接收,我在私塾匆匆跟了壹兩個月的學前班便進入了小學時代。而那壹波念私塾的小孩最終都沒讀下去,好在最終有壹個夥伴跟我壹起堅持了幾年,她叫張鷹。
我念的私塾,就是私人的學校,私人的房子就是校舍,那個“私人”就是老師啦,壹對中年夫妻,如今也只記得男老師的名字,叫盧在新。讀書之前就聽說他們很兇會打人,但我也不記得究竟有沒有挨過板子,但是他們不親切肯定是真的,因為印象中記得的事都是尷尬的無助的。私塾生活已經是二十幾年前的事了,回憶起來感覺都是壹片模糊了,但有些事情現在還能記起星星點點的。
——不是下課就可以回家了嗎
學校離家不近,大概兩三公裏,以現在的腳程也得二三十分鐘,當年估計至少四十分鐘,這還是按專心走路的狀態算,如果在路上探閑事看熱鬧就不好說了。以前那條路還是泥沙馬路,路邊上沒幾座房子,兩旁是壹片壹片的稻田、菜地和池塘,路上也沒什麽車和人。第壹次上學是怎麽去的不記得了,和誰去的也不記得了,但鬧的笑話卻忘不了。
媽媽跟我說過“打鈴是上課,再打鈴是下課,上課不能亂走,下課了才可以回家”。在猶如和尚撞鐘般聽完壹節課,聽到鈴聲響起,我收起書包準備回家,走到門外走廊時被女老師叫住,我覺得奇怪,不是下課就可以回家了嗎?跟老師嘟囔了幾句也沒說清,我索性就直接走。女老師跑著跟過來,揪住了我後背的書包,我掙脫幾下沒掙脫掉,坐在階梯上哭。壹哭起來我是什麽都聽不進去的,只感覺她的聲音在耳旁嗡嗡地,後面拽我回教室我也不肯動。
有那麽壹會兒之後,她也就不管我了,自己去上課了,我感覺在走廊的階梯上壹個人坐了好久好久,不知如何是好,只能唔唔地作哭狀。後面是到了中午飯時間,女老師出來了,端著個碗在門口吃飯,取笑我了幾句,大抵是說我很倔很蠻吧,因為她不準我回家之後她說什麽我都不聽不答,就坐在那,也沒執意再走。我當時應該是不知道怎麽辦吧,沒如願走又無力對抗,也由此才知道壹天要在學校上好幾節課,不是打了下課鈴就能回家的。
第壹天的上學就是壹把辛酸淚,後面到底是怎麽堅持了四年的?
——怎麽還能踩到茅坑裏去了
學校是老師自家的兩層平房,只開了兩個教室,是兩個班,也是兩個年級,我們在樓上教室,高年級在樓下。房子後是個小園子,然後連著壹片水田,園子裏種了點菜好像還養了雞鴨吧。茅房就在園子壹個角上,挨著水田,茅坑就是以前公廁的聯排卡位,大家下課排隊進去蹲坑。
也不知道那次是不是第壹次上茅房,所以不熟悉地形;還是當時天氣冷褲子穿的太多,影響了腿腳施展,在我脫掉褲子準備跨開蹲坑時,卻壹腳踩進了糞坑……天啊!踩了便便?這太恐怖了!怎麽辦怎麽辦?這事完全超出了我的認知範圍,當時有沒有哭忘了,只記得女老師把我拎到邊上的水田溝裏去洗,邊洗邊嘖嘖嘖地表示難以理解,說怎麽還能踩到茅坑裏去了?然後應該是百般無奈和萬般無語地幫我處理完,現在想來挺對不住她的。
關於這個避之不及噩夢般的屎尿囧事,在多年後好像又重演了壹次,在老房子門前的豬欄旁,我壹不小心踩到了豬的便池裏……天啊,頭皮發麻,全身雞皮疙瘩。我也想問,怎麽還能踩到茅坑裏去了?
—— 帶飯這事真不省心
私塾是沒有餐食的,早上吃完飯順便就帶上中飯去學校,老師家有個大竈臺,可以把飯盒壹直放在竈臺旁邊保溫。
我們家的飯好像總是不夠早,經常都是張鷹來我家等我,我就只能使勁催媽媽,甚至等不及她炒菜,於是就只能吃飯……我印象中吃過白砂糖拌飯、醬油拌飯、蛋湯泡飯。如果遇到這樣的早上,自然中飯是沒法帶了。
那時候讀初中的大堂哥就偶爾中午順路給我捎飯,可是每次在大家都吃完了他還沒來,我總是望眼欲穿地等啊等,那樣的中午真是相當無聊和失落的,除了張鷹我記不起其他同學的名字,估計那時候除了張鷹我也沒其他的親密小夥伴。所以如果能自己早上帶飯去,就肯定是不願由堂哥來送飯。
終於有壹次,媽媽被我催地發飆了。多年後媽媽回憶說當時我壹直嚷嚷會遲到,但她說不會遲到,我就在地上耍賴,媽媽氣不過抓起我的書包扔了並說不要去上學了,我趕緊爬起來撿起書包哭著上學去了。媽媽說從此事可見我是愛上學的,這話我只能同意壹半,我覺得我可能只是覺得遲到很丟臉或者怕被老師說。
—— 放學路上的小祠堂
下午放完學回家的壹路上是我們最自由快活的時刻,結束壹天如上刑般的上課,壹路上邊玩邊走,每次走到小祠堂邊上總是能聞到燒香味,讓我不禁變地安靜起來,有時候會嚴肅走到祠堂裏,看著上方垂目高坐的菩薩,虔誠地跪在蒲墊上許下心願,環顧墻壁齜牙瞪眼的不知何方神聖,以為自己會是與眾不同的天選之子,相信會被聽到會被庇佑。
在多年前,小祠堂就已經修地很好了,通身的氣派瓷磚,雖然也不大,但香火不衰,甚至比附近的小洋樓好看。現在,小祠堂應該還是差不多的模樣,我回想不起最近壹次是什麽時候留意過它,因為每次我路過也不會去多看看,我不再好奇不再敬畏了,我知道這世界上可倚靠的只有自己。
—— 留宿惹出來的事
張鷹是我私塾時代的最好夥伴,應該也是唯壹夥伴,我們相同的年紀,連生日都只相隔幾天。那時候壹些難忘的故事都有她的參與,留宿就是其中壹件。
張鷹有個親戚就在私塾附近不遠,有壹次放學後她要去那親戚家玩,並邀我壹起,不去的話就只能壹個人回家了,所以我就跟著她壹起走了。不記得那裏有什麽可玩的,只記得天都黑了我們還沒回家,因為下雨了,我當時有點焦急的,但是又不知道怎麽辦,就壹直在那耗著。
過了好久,爸爸騎單車找到了我把帶回家了,按常規操作回家估計沒免過壹頓訓,但我沒什麽印象了,我只記得媽媽說當時天黑爸爸為了找我騎單車摔了。現在想來,放學後我很晚都沒回家,爸媽應該是急了很久,能找到我估計也輾轉幾處費了不少功夫。
自那以後,是不敢擅自放學後不及時回家了。
——差點丟了小命
最貼近死亡的時候,都是在少不更事的時候,那時候不知道身邊的危險,也許真有命運之手照拂,我有兩次差點淹死都被人及時從水裏撈起來,其中壹次就是在私塾時代。
也是在壹個放學回家的路上,我和張鷹作伴,兩人追追趕趕地邊打鬧邊往家回,發現有個穿著破破爛爛的瘋婆娘在後面不遠處走著,好像還拿著蒜頭在吃,我倆心下壹驚,便商量著拐到路邊人家的房子前面,假裝到家了,終於如願甩掉了她,我倆接著往回走。
突然下起了雨,兩人都沒傘,不記得後面是誰出的主意,我脫下外套擋雨,兩人用手舉起蓋在頭上。我走在前面,張鷹跟在我身後,我前面的衣服擋住了雨也遮住了大半視線,兩人就這樣走著。突然壹腳踏空,來不及反應,我直接就已經栽倒在水裏,伸手無實物可抓,腳蹬無實地可踩,壹個勁地喝水,只感覺眼前壹片綠茫茫,偶爾能看到岸上的張鷹,也不知道掙紮了多久,看著壹個大人沖過來,拿著壹把澆水的長勺伸向我,當時求生意識挺強,伸手抓住勺子被他從水裏撈出來,萬幸!
隱約記著後面跟著救命恩人回了家,主婦幫我換掉了濕衣服,我還處於驚魂未定的狀態,壹直到快天黑的時候,表哥來接我回家,往我口袋了放了石頭(也可能是米,好像還在我落水的地方燒了什麽),說是奶奶交代的,後面回到家,奶奶還要對著屋外大喊幾聲“芳子,回來咯”,這樣才算是把嚇跑的魂魄收回來。
——老師,我要改名字
農村的小孩,順利長大的過程中都免不了有些奇遇和莫名的運氣,大人忙於生計難以照顧周全,但他們心裏也對孩子的前途免不了打算壹番,於是“看八字”特別神秘地流行,並被他們信奉著,因為他們覺得任何事的發生都是早已註定的了。
當然,如果“看八字”的結果不好,那還是嘗試去逆天改命的,比如改個名字。不知道小舅怎麽會替我看了八字,並建議我爸媽讓我換個名字,並把新名字也起好了。
現在想來我小時候的名字聽著確實挺通俗的,但大人說要改那就改吧。應該是三四年級的新學期開學,去報名那天,在鬧哄哄的門口,我跟女老師說我要改名字,她應該是覺得不可思議並沒有立刻順著我,至於後面怎麽改成的我也是忘了,可能是磨她幾下便改成了,或是大人出面說壹下改成的。
名字這事也是挺有趣的,本來要用“綺”字,但後面的偏旁用著用著就丟了,換到村小學再到初中就變成了“奇”,到高中之後,我覺得“奇”字顯得生硬,查了字典之後決定用“琦”,字典有言:琦,美玉也。
後面高考要辦身份證,但戶口簿還是小時候的名字,跑了好幾趟公安局,才把名字徹底轉正。但小時候的名字依然將壹生跟著我,我的家人親戚老鄉,叫的還是最初的那個名字,這個名字也將永遠以鄉音存在。
——以後我也當老師
上了初中,私塾所在的街道那時候也已經變成了前往集市的主路,每逢二五八都可以趕集,街上總顯得熱鬧。每次上學經過私塾門口,不經意瞥到的那道防盜鐵門印象中總是閉著,偶爾打開也只是推開壹個人身的寬度,不像街上其他人家那樣大敞著門戶閑坐在門口,時不時與鄰居路人閑嘮,任由小孩嬉鬧,這大概就是讀書人的孤高。
再多年以後,有次我陪媽媽去趕集,經過門口發現門是大開的,就提了壹嘴,媽媽說老師夫妻倆早不教書了,在幫忙帶孫,現在孫子孫女都很大了,不禁有點詫異,似乎這樣平常居家的生活與印象中的他們難以聯系起來。想起讀私塾時對老師的嚴厲各種口言腹謗,還和同學放下狠話說以後也要當老師去虐他們的孫兒,真是恍如隔世般久遠。
兒時對老師又敬又怕,還夾雜點綿綿恨意,但如果能博得他們壹絲青睞…那就可以愛上壹愛。以前覺得老師不管做什麽都是不可置疑的,如今自己也早已成年,甚至比很多老師更年長更成熟,也知道老師有這樣的那樣的人,可也願意相信曾經我的老師是個教書育人的好老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