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6年1月底,中國大陸公布了《漢字簡化方案》,1964年5月出版了《簡化字總表》,如果再用繁體字就算錯字別字了。簡化字總表***有三表:第壹表是352個不作偏旁用的簡化字,第二表是132個可作偏旁用的簡化字和14個簡化偏旁,第三表是經過偏旁類推而成的1754個簡化字;也就是說,完全新造出了2238個新字。
那麼這個造字比例有多大呢?目前大陸規定常用字為2500字,次常用字是1000字,合為3500字,加上各行各業使用的專業詞匯,《通用字表》中***有7000字,也就是說掌握了7000字就能閱讀所有專業的普通書籍。七千的兩千,當然有些字不在這七千以內,但我們可以大致描述性地說明這個造字比例是很大的,難怪沒學過簡化字的人很難認識現在大陸的漢字。
為什麼把簡化字比做粗布衣服而把繁體字比做精美的真絲朝服呢?因為漢字在簡化了筆畫的同時卻付出了慘重的代價。由於簡化了筆畫,使很多字外形相近,識別率大為降低,於是閱讀速度反而變慢。由於人壹生中看字的時間是寫字時間的無數倍,哪怕作家也壹樣,所以整體來說卻是適得其反。同時,由於簡化字增加了很多偏旁部首,從而加重了學生學習的負擔。這些新造的部首和字,在書法家的眼裏就比繁體字粗俗難看得多。另外,由於把很多音相同但意義不同的字合並成壹個簡化字,經常導致語意的混亂,並使漢字本身內在的詞源關系喪失,使整個漢字系統出現結構紊亂。用過電腦的都知道,繁體字和簡化字的輸入速度差不多少,但由於新加壹套簡化字體系,人為地增加了壹套檢索系統,從而使麻煩多了壹倍。如果不搞簡化字,沿用歷史上幾千年的慣例,手寫時可用俗體,印刷還是用正體,那不挺好嗎?何必沒事找事多此壹舉呢?用老百姓的話說,真是豆腐變成了肉價錢。
簡化字的理論根據是,綜觀漢字演變過程,從甲骨文,金文到篆書,隸書、楷書以及行書,草書,其總趨勢就是從繁到簡。但認真研究漢字的演變,我們不難發現,漢字的發展同時遵循著從簡趨繁和從繁趨簡的雙項規律。由於人們生活和思維的日趨復雜,要表達的內容增多,於是需要創造新字,漢字也就從簡趨繁,增加筆劃後才能造大量新生字;反之,聽任筆劃過多,不予簡化,就會日益繁復累贅,於是人們便尋求簡捷的書寫方式。但研究表明,整體看來,從甲骨文到現代的文字,從簡趨繁的字多於從繁改簡的字。
推行簡化字的另壹理由是為了消除文盲,讓勞苦大眾也能識文認字。事實上大陸簡化字推行了四十多年,可至今文盲仍壹億多,半文盲更不計其數,相反,在臺灣,依然是繁雜的正體字,可由於政府註重教育,扶助平民子弟入學,到七十年代就掃除了文盲。由臺灣與大陸這組比較實驗我們可以看出,普及教育的關鍵不在文字筆畫的多少,而在政府用心的多少。
贊成簡化字的人認為,漢字不就是個代號嗎?代號不是越簡單越好嗎?與其花那麼多時間來學認字,不如多花時間來學習真正的文化。其實這是種誤解。漢字每個字本身就是壹部濃縮了的文化,壹個固化的資訊模塊,在學認字寫字的同時就是在學習中國的文化。比如奮的簡化字把中間的\隹\字簡化掉了,隹是什麼?它是種候鳥,下面的田代表鳥的棲息地,這個字說明候鳥只有奮力展翅,才能完成南北遷徙,去掉隹就丟掉了奮的最本質的資訊。
六十年代的簡化方案使漢字由平均16筆畫降到了10.3畫,到1977年x又想推行第二套簡化方案,欲將筆畫降到十以下,後因民眾反對強烈而停止。這讓我想起壹個笑話,英文中有很多字也很長很難記,我們能不能把它也簡化了呢?難道文字最重要的就是它書寫的繁簡程度嗎?為了簡單,廢除文字,不寫字不更好嗎?這當然是笑話,但也說明壹個問題,在全球能對祖先的文字大動幹戈,橫砍豎切的,恐怕只有x了。
中國老百姓有句俗話:三代出壹個貴族。意思是說,壹個人文化氣質的培養是個漫長而艱巨的任務,要經歷三代人的努力才能培養出壹個氣質高貴的人,事實果真如此。無論壹個人還是壹個民族,文化的傳承沈積都要求有個繼承過程,只有繼承了前人的,站在了前面巨人的肩上,我們才能看得更遠,才能有所發展。所以我們說,簡化字最大的弊端就是割裂了文化,使延續了幾千年的文化命脈被簡化字割斷了。由於那麼多新字出現,廢除了那麼多正體字,六十年代後出生的人,哪怕是大學生,也很難閱讀40年前的報刊,更別說在那以前的古籍了,中華文化被攔腰砍斷了。壹個最生動的例子就是全國最高學府,北京大學,在百年校慶時發行了壹百張限額的「百年書簽」,印刷精美,成為海內外校友爭購的珍藏品。誰知裏面錯字連篇。如「桃李芬芳」錯成「桃李紛芳」;「直掛雲帆濟滄海」錯成「直掛雲帆濟蒼海」;「坐擁書城,富甲壹方」錯成「座擁書城,富甲壹方」。北大文人都鬧這樣的笑話,可見中華文化後繼無人也。
在中華歷史上,出了秦始皇的焚書坑儒,斷送了先秦以前的先皇教導和春秋戰國時期的百家爭鳴外,對文化的巨大損傷就數這次的簡化字了。活生生地把後來的炎黃子孫隔在了祖先文化長河的外面,讓新中國出生的人成了「文化無根人」,成了文化荒漠裏的人。有人說新文化運動不是倡導學習西方文化,搞拿來主義嗎?可學來學去,事實又如何呢?很多時候都是邯鄲學步,沒學到別人的,反而把自己以前的好東西也丟了。
我們知道,歷史是從來不寬恕那些破壞文化的人,因為他們的罪過遠遠超過殺人放火。
yeungliq 2006-2-4 13:59
《隨想錄·漢字改革》
巴金
日中文化交流協會的佐藤女士轉來“活躍在純文學領域中的”日本作家丸谷才壹先生
的信,信上有這樣的話:“壹九八壹年夏天……在上海見過先生,我們在壹起度過了
壹個十分愉快的夜晚;特別是,先生對敝人提出的有關文字改革的問題予以懇切的回
答,並且允許我在敝人的書裏介紹那壹次的談話……”他那本“批判日本國語改革的
書”出版了,寄了壹本給我,表示感謝我同意他引用我的意見。
我翻讀了丸谷先生寄贈的原著,書中引用了我們的“壹問壹答”,簡單,明確,又是
我的原話。關於文字改革,我說“稍微搞壹點漢字簡化是必要的,不過得慢慢地、慎
重地搞”。他又問起是否想過廢掉漢字。我笑答道:“這樣我們連李白、杜甫也要丟
掉了。”他表示要在他的新作中引用我的意見,我壹口答應了。
關於日本國語改革我並無研究,不能發表議論。但說到漢字改革,我是中國人,它同
我有切身的關系,我有想法,也曾多次考慮。我對丸谷先生講的是真心話。我認為漢
字是廢不掉的,我單單舉出壹個理由:我們有那麽多優秀的文化遺產,誰也無權把它
們拋在垃圾箱裏。
我年輕時候思想偏激,曾經主張燒毀所有的線裝書。今天回想起來實在可笑。壹個歷
史悠久的文明古國要是丟掉它過去長期積累起來的光輝燦爛的文化珍寶,靠簡單化、
拼音化來創造新的文明是不會有什麽成果的。我記起了某壹個國家的領導人的名言,
三十年前他接見我的時候說過:“單是會拼音,單是會認字,也還是文盲。”他的話
值得我們深思。有人以為廢除漢字,改用拼音,只要大家花幾天功夫學會字母就能看
書寫信,可以解決壹切。其實他不過同祖宗劃清了界限,成為壹個沒有文化的文盲而
已。
我還有壹個理由。我們是個多民族、多方言、十億人口的大國,把我們大家緊密團結
起來的就是漢字。我至今還保留著壹個深的印象。壹九二七年我去法國,在西貢壹堤
岸的小火車上遇見壹位華僑教師,我們用漢字筆談交了朋友,船在西貢停了三天,他
陪我上岸玩了二天。今天回想起來,要是沒有漢字,我們兩個中國人就無法互相了
解。
我還要講壹件事。《真話集》在香港三聯書店出版,我接到樣書,就拿了壹冊送給小
外孫女端端,因為裏面有關於她的文章。沒有想到這書是用繁體字排印的,好些字端
端不認識,拿著書讀不下去。這使我想起壹個問題,香港同胞使用的漢字大陸上的孩
子看不懂,簡化字用得越多,我們同港澳同胞、同臺灣同胞在文字上的差距越大。因
此搞漢字簡化必須慎重。無論如何,我們不能忘記漢字是團結全國人民的重要工具。
各人有各人的看法,我講的只是我個人的意見。但是我跟漢字打了七十幾年的交道,
我也有發言權。我從小背誦唐詩、宋詞、元曲等等不下數百篇,至今還記得大半。深
印在腦子裏、為人們喜愛的東西是任何命令所廢不掉的。
我不會再說燒掉線裝書的蠢話了。我倒想起三年前自己講過的話:語言文字只要是屬
於活的民族,它總是要不斷發展,變為復雜,變為豐富,目的是為了更準確、更優美
地表達人們的復雜思想,絕不會越來越簡化,只是為了使它變為簡單易學。
我們有的是吃“大鍋飯”的人,有的是打“撲克”和開無軌電車的時間。根據我個人
的經驗,學漢語漢字並不比學歐美語言文字困難。西方人學習漢語漢字的壹天天多起
來,許多人想通過現代文學的渠道了解我們國家。我們的文學受到尊重,我們的文字
受到重視。它們是屬於人類的,誰也毀不了它,不管是妳,不管是我,不管是任何別
的人。
以上的話,可以作為我給丸谷先生的回信的補充。
(壹九八三年)七月九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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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從國際世界語大會的會場,回到上海西郊的書齋,靜夜裏攤開那本厚厚的世界語大字
典,我有很多的感想。想到我們的文字改革的工作,我不能不發生壹些疑問:難道我
們真要廢除漢字用漢語拼音來代替嗎?難道真要把我們光輝的、豐富的文化遺產封閉
起來不讓年輕人接觸嗎?我並不完全反對文字的簡化,該淘汰的就淘汰吧!但是文字的
發展總是為了更準確地表達人們的復雜思想,絕不只是為了使它變為更簡單易學。在
瑞典、在歐洲、在日本……人們每星期休息兩天,難道我們中國人就永遠忙得連學習
的功夫也沒有!忙得連多認壹兩個字的時間也沒有!忙得連復雜的思想也不會有!?我們
目前需要的究竟是提高人民的文化水平,還是使我們的文字簡單再簡單,壹定要鬥鬥
不分、面面相同?我不明白。在九億人口的國家裏,文字改革是大家的事情,慎重壹
點,聽聽大家的意見,總沒有害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