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提著大大小小的草籃。在他的家鄉魯北,各種各樣的籃子隨處可見,樣式也是五花八門。這種籃子多以當地的紅荊條和柳枝為材料,實用大方,就像莊稼人淳樸樸實的性格,統稱為柳籃。在農村生活無非就是在土裏挖坑,保證壹家人的安全和溫飽,所以這些筐就派上了大用場。
只要農民在地裏幹活,手裏和肩上都會有壹個草籃。在麥田裏,春風是綠色的,那些被連根拔起的雜草被農民放進籃子裏。淡淡的綠色,將原野染成壹道獨特的風景。草籃不只是裝雜草。落地的麥穗,不小心蹦出來的半塊廢鐵,甚至隨便摘下來的茄子辣椒都會放在裏面。這是農夫的百寶袋,裏面什麽都有。這壹切都是那麽自然,沒有人會在意籃子裏裝的是什麽,哪怕是偷了半筐玉米或者撿了壹只母雞都能大搖大擺的回家。玉米沒過頭頂的時候,正是雜草橫行的季節。天氣悶熱潮濕,人無處藏身。農民們提著草筐,放到地裏,順勢鉆進去。他們不會在玉米地裏往前看,只會埋頭苦幹,任憑汗水打濕衣服,青草割破手臂,永不停歇。從壹頭到另壹頭除草後,我站起來,捶著背,甩著胳膊,喘著氣。壹堆堆雜草交替地擺放在玉米空間裏,像招牌壹樣,散而有形。夜幕降臨,夕陽西下,他們拖著疲憊的身軀,把幹草堆壹個個塞進籃子裏,塞得緊緊的,滿地都是。雜草從籃子兩邊溢出,像兩面旗子。然後蹲下,抽壹袋已經擦好的幹煙,感受夜晚的涼風,盡情享受。拍拍身上的濕和泥,費力地背上選秀筐,向著炊煙的方向慢慢走遠。
更多的時候,他們會在下田之前,在草籃裏放上兩個饅頭,半個腌蘿蔔,壹壺涼開水。“衣不蔽體,幹糧不饑”,我媽跟我說。不管妳去哪裏,做什麽,留下壹個成功的候選人比什麽都好。遇到不聽話的孩子,我就把它放在籃子裏,含著淚抱到地上。袁野裏有綠草,有蛞蝓,有受驚的鵪鶉,有高飛的野麻雀。有蟋蟀的鳴叫,有野鳥的歌唱,有發情的青蛙的呱呱叫。《原野》裏壹個又壹個的秘密,讓孩子們找到了玩耍的天堂,讓他們破涕為笑,即使壹個人也玩得很開心。孩子們會把他們找到的所有東西都放進籃子裏,包括半塊青磚、壹塊有棱角的泥土、兩片狗尾草和三四只半死不活的蚱蜢。草編籃子對所有人開放,裏面什麽都有。
那時候暑假已經結束了,我的任務就是每天割壹筐雜草,回家餵牛或者餵豬,剩下的吃了曬幹,等到秋天當柴燒。約了兩個朋友,提著選秀筐,拿著鐮刀,壹陣風似的跑進了地裏。村外的壹條小河,是田野光禿禿的血跡,清澈見底,波光粼粼。我可以壹個人遠走高飛。我們遊泳玩耍,抓魚蝦,總要抓幾個,然後用狗尾巴草串起來掛在草筐外面的把手上。時間不早了,籃子裏什麽也沒有。我砍了幾根柳條枝,放在草編筐中間,然後胡亂砍了壹些,裝滿了,好像裝滿了草編筐,然後像個賊壹樣跑回家。看到我們的狼狽和扔在草籃把手上的小魚,父母搖頭壹笑,就出發去吃飯了。心情好的時候,爸媽會不厭其煩的給我做壹碗魚湯。他們頭腦簡單。
我見過村裏的二兒子,壹年四季每天背著壹個草筐,春夏割草,秋冬拾柴。只要不下雨不刮風,他都會如期出門,直到天黑。據老人們說,二兒子年輕時是個土匪,吃喝嫖賭,無惡不作。他氣得老婆孩子再也沒回來,至今杳無音信。解放後,他坐了十年牢,出來後壹蹶不振,有點老了。因為找不到他的孩子,他和他的侄子住在壹起。她侄女當著很多人的面把他的草筐踢得遠遠的,指著鼻子大聲咒罵:豬會播種,狗會看門,壹天不割兩筐草,挑兩筐柴,妳就吃不上飯!二兒子在角落裏猶豫,半天不敢說話。
從那以後,二兒子就和草籃結下了不解之緣。他會背著草筐咕噥,在田裏打個盹。有壹次我和幾個朋友當面問他那些事,他會放下草籃,低聲說:我想念柳家的小夥子,想念王家的姑姑,嘖嘖,好美!說這話的時候,我看到他眼睛壹亮,草籃微微顫抖。我想,這是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嗎?如果給他第二次生命,他會走同樣的路嗎?近二十年過去了,二兒子依然背著草筐,拄著拐杖,顫抖著在田野裏尋找。也許在他的壹生中,草籃才是他真正的依靠,最忠實的朋友。他把所有的秘密都藏在裏面。但是,草籃也是他的負擔,裝滿了壹座山,承載著上天的輪回。也許有壹天,他會死在草籃旁邊。
籃子不僅可以裝草,還可以收集糞便。在農村,牛羊的糞便隨處可見。只要有人看到,肯定會把鏟子扔到豬圈或者牛棚裏。這種肥料可以多種壹兩種作物。天剛亮,霧很濃。村裏勤勞的人們,提著糞筐,鋪在鄉間小路上,開始收糞。他們輕輕舉起鏟子,牛羊的糞便會劃出壹道弧線,準確地落入筐中。這也是壹種收獲的喜悅,至少為收獲打下了堅實的基礎。有了肥料,莊稼可以長得很好。這種思想代代相傳,筐是他們延續的紐帶。
在村裏,沒有人會嘲笑撿糞,仿佛撿糞已經成為日常生活的壹部分。如果壹個不收糞的籃子成了大家的笑話,這就是它不會活的征兆。勤儉持家,只要不被偷不被搶,什麽都好。所以,他們會理直氣壯地提著壹個大筐,昂首闊步地去撿糞。糞筐裏裝滿了牛羊糞,卻也承載著每個人幹凈的心。
沒有把手但比草籃形狀長的東西是壹個推籃,固定在壹輛獨輪木車上。車不大,但很實用。把糞推到地裏,把糧食從地裏運到家裏,只要路不好,牛車進不去地,就得用這種推筐。那些年,父親還很年輕,身體強壯,有著用之不竭的力量。他經常伸開雙臂,讓他黝黑的背在陽光下閃閃發光。土和肥料堆在院子的角落裏,大車靜靜地放在那裏。只有父親揮揮手,把肥料放進籃子裏,推到地上。很多年以後,我看到壹組鄉村雕塑,有壹個裸體的農民推著壹輛木車,車上裝著滿滿壹籃子金黃色的玉米。父親彎曲的背在我面前閃閃發光。他是壹座永恒的雕像。麥子熟了,玉米熟了,棉花摘了,谷子打了,爸爸就用推筐推回家。推筐承載著壹家人的生計。
過年的時候,父親把我和妹妹放在壹個推筐裏,壹邊壹個,保持平衡,然後哼著小曲兒,沿著鄉間小路大步走。冬日的陽光灑下來,打破了原野的寧靜。路並不長,但父親已經走出了黃金之路。坐在推筐裏,我看著村外的世界。壹切都是那麽新鮮和神奇。村子很小,世界很大,我們簡單的活著。很多人在推車,很多孩子坐在推筐裏,這是我們最高的禮遇。購買的年貨也放在推筐裏。有兩瓶老酒,三兩大料,兩斤豬肉,兩只土雞,蓮藕和山藥,沈重地裝著村裏每個人的喜氣。我們手裏有壹串糖葫蘆。當然,那袋幹花生米和兩掛用手帕包著的鞭炮,就藏在推筐的深處,是我獨壹無二的財富。
推筐不大,壹米多長,不到半米寬,卻裝滿了整個村子的重量。小時候的搭檔是洪亮,有點胖,愛開玩笑,經常在壹起嬉鬧。我們在壹間教室的同壹張課桌上完了壹年級。他得了腎炎,進入二年級後壹直沒來上學,直到去世。家裏窮,人又小,做不了棺材,就準備了兩個推筐,放在裏面,裝滿衣服,綁在壹起,埋了。推筐,把壹代又壹代人推出去了,把壹個又壹個村子推出去了,把壹部分人推得長眠於地。在那個時候,死去的孩子會被包裹起來埋在推筐裏,通常在早上,為了好運,看不到太陽。曾經鮮活年輕的生命,蜷縮在推筐裏,埋葬在鎮守村莊的袁野。
多年後,我回到村裏,除了茫茫的袁野,再也找不到他們孤獨的墳墓。推筐走了,人走了,還有點留戀。
每天,也許在第壹縷陽光升起之前,也許我們還在做壹個長長的夢,也許老牛已經把草料都嚼爛了,賣油條的老頭已經在村子裏大喊大叫。他在魯北平原推著壹輛獨特而巨大的自行車,提著壹個精致的油條筐走在村裏的胡同裏。油條筐經過秦的油的打磨,散發出誘人的香味。油條筐上蓋著壹塊油膩膩的白布,金黃的油條在裏面。油條上串著長長的打磨過的紅刺,像籃子裏整齊的軍隊。賣油條的時候,老人會把紅荊條拔掉,用兩株濕的半幹的水生植物,讓它結實有韌性。隨著老人的喊叫,我們迫不及待地從床上爬了起來。
有時候我媽會給我和妹妹買兩根油條,泡在玉米粥裏,滿足我們的饞嘴。看著我狼吞虎咽的樣子,我媽舒眉壹笑,壹縷劉海悄悄滑落,在院子裏特別好看。媽媽從來不吃油條,只是默默地看著,壹句話也不說,只有壹張慈愛的臉。不能總吃油條。只有村裏有女人,老人過生日,妳媽才會買點油條送過去。這是壹個更昂貴的禮物。很多時候,她會故意留壹個給我們。所以,只要看到閃閃發光的柳條筐,我就會停下來看壹會兒,仿佛要看穿它。現在,油條成了早餐必備,但我再也吃不到當年的味道了。我媽老了,油條筐也漸漸沒了,裏面藏著我壹直夢寐以求的味道誘惑。
從學校跑回家,爬過院墻進院,會看到堂屋的橫梁上掛著壹個小小的米筐,搖曳著,悠閑自在。壹塊白布下面,會放三四個饅頭或者兩個熟紅薯,有時候媽媽會放兩個雞蛋。我踩在椅子上剛好夠,就撫摸著米筐的邊緣,咀嚼著淡淡的香味慢慢長大。
掛米筐最安全。狗聞不到,老鼠夠不著。不要擔心破壞它。家裏壹個老婆婆也會把買的桃子和杏子放在米筐裏。她平時舍不得吃,就時不時拿出來看看,直到爛了。最後她因為吃了發黴的桃子,得了急性腸炎去世,和陪伴她壹生的米籃壹起下葬。同村癱瘓多年的老奶奶,每次見到我都會激動地說,妳爺爺剛蒸了壹鍋白饃,掛在米筐裏。去吃吧!在她印象中,饅頭比世界上任何東西都好吃,都好吃。什麽都沒有,她靜靜地坐在房間裏,盯著房梁上掛著的米筐,陷入沈思,陷入回憶。荒年,她摸空米筐,餓死了壹個孩子。她對米筐充滿了感情,那是能生存下去的東西。
如果沒有大的變化,沒有水泡,壹個柳條筐可以用兩代甚至三代,還是真的耐用。老壹輩人扛不動,下壹代人自然就接過來扛在肩上。柳筐繼承了村裏的歷史,有香。誰娶了老婆女兒,生了孩子,誰就提著裝滿雞蛋的小籃子,把幸福送到村裏。死去的老人,跟在靈柩後面的孝子、孫子,也會把糊好的紙錢放在籃子裏,壹步壹步地撒下去,像蝴蝶壹樣飛舞,帶走全村的悲傷。
這些年來,草筐、糞筐、推筐、米筐、米筐...已經慢慢消失在記憶裏,曾經在柳筐裏滑過的歲月已經飄然而去,再也找不到蹤跡。柳條筐不見了,粉碎了整個村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