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嵇康(224-263),字叔夜,三國時期魏國譙郡铚縣(今安徽省宿州市西)人。著名思想家、音樂家、文學家。正始末年與阮籍等竹林名士***倡玄學新風,主張“越名教而任自然”、“審貴賤而通物情”,為“竹林七賢”的精神領袖。曾娶曹操曾孫女,官曹魏中散大夫,後因得罪鐘會,為其構陷,而被司馬昭處死。
家族出身
? 嵇康生於魏文帝黃初五年(224年),其祖先本姓奚,住在會稽上虞(今浙江省紹興市上虞區),其曾祖父後為躲避仇家,遷徙到譙國的铚縣,並改姓為嵇。嵇康的父親嵇昭,字子遠,官至督軍糧治書侍禦史。嵇康有兄長,名嵇喜,早年即以秀才身份從軍,有為官的誌向,後官至太仆、宗正。
恬靜無欲
? 嵇康年幼喪父,由母親和兄長撫養成人。幼年聰穎,博覽群書,學習各種技藝。成年後喜讀道家著作,身長七尺八寸,容止出眾,然不註重打扮。後迎娶了沛王曹林之女長樂亭主為妻,因而獲拜郎中,後任中散大夫。
嵇康崇尚老莊,曾說:“老莊,吾之師也!”講求養生服食之道。主張“越名教而任自然”的生活方式,著《養生論》來闡明自己的養生之道。他贊美古代隱者達士的事跡,向往出世的生活,不願做官。
嵇康曾經遊於山澤采藥,得意之時,恍惚之間忘了回家。當時有砍柴的人遇到他,都認為是神仙。到汲郡山中見到隱士孫登,嵇康便跟他遨遊。孫登沈默自守,不說什麽話。嵇康臨離開時,孫登說:“妳性情剛烈而才氣俊傑,怎麽能免除災禍啊?”嵇康又遇到隱士王烈,壹道入山中,王烈曾得到石頭的精髓飴糖,便自己吃了壹半,余下壹半給嵇康,都凝結為石頭。又在石室中見到壹卷白絹寫的書,立即喊嵇康去取,而書就再也不見了。王烈於是感嘆道:“嵇康誌趣不同尋常卻總是懷才不遇,這是命啊!”
堅拒出仕
掌權的大將軍司馬昭欲禮聘他為幕府屬官,他跑到河東郡躲避征辟。司隸校尉鐘會盛禮前去拜訪,遭到他的冷遇。同為竹林七賢的山濤離開選官之職時,舉薦嵇康代替自己。嵇康作《與山巨源絕交書》,列出自己有“七不堪”、“二不可”,堅決拒絕出仕。
廣陵絕響
? 呂安之妻徐氏貌美,被呂安的兄長呂巽迷奸。呂安憤恨之下,欲狀告呂巽。嵇康與呂巽、呂安兄弟均有交往,故勸呂安不要揭發家醜,以全門第清譽。但呂巽害怕報復,於是先發制人,反過來誣告呂安不孝,使得呂安被官府收捕。嵇康非常憤怒,出面為呂安作證,因而觸怒了司馬昭。此時,與嵇康素有恩怨的鐘會,趁機向司馬昭陷害嵇康,下令處死呂安、嵇康。
嵇康行刑當日,三千名太學生集體請願,請求朝廷赦免他,並要求讓嵇康來太學任教,他們的這些要求並沒有被同意。臨刑前,嵇康神色不變,如同平常壹般。他看了看太陽的影子,知道離行刑尚有壹段時間,便向兄長嵇喜要來平時愛用的琴,在刑場上撫了壹曲《廣陵散》。曲畢,嵇康把琴放下,嘆息道:“從前袁孝尼(袁準)曾跟我學習《廣陵散》,我每每吝惜而固守不教授他,《廣陵散》現在要失傳了。”(《廣陵散》並不是嵇康獨作,而是嵇康遊玩洛西時,為壹古人所贈)說完後,從容就戮,時年三十九歲。海內的士人沒有不痛惜的,司馬昭不久後便意識到錯誤。袁宏在《名士傳》中稱嵇康等七人為“竹林名士”。
音樂
? 嵇康通曉音律,尤愛彈琴,著有音樂理論著作《琴賦》《聲無哀樂論》。他主張聲音的本質是"和",合於天地是音樂的最高境界,認為喜怒哀樂從本質上講並不是音樂的感情而是人的情感。
? 嵇康作有《風入松》,相傳《孤館遇神》亦為嵇康所作。作有《長清》、《短清》、《長側》、《短側》四首琴曲,被稱作"嵇氏四弄",與蔡邕的"蔡氏五弄"合稱"九弄"。隋煬帝曾將彈奏"九弄"作為取仕條件。
文學
? 嵇康的文學創作,主要包括詩歌和散文。其詩現存五十餘首。有四言、五言、七言和雜言,而以四言成就較高。何焯《文選評》稱:"四言不為《風》、《雅》所羈,直寫胸中語,此叔夜高於潘、陸也。"他的四言詩是繼曹操之後壹批成功之作。
? 嵇康的詩,以表現其追求自然、高蹈獨立、厭棄功名富貴的人生觀為主要內容。其中《幽憤詩》自述平生的遭遇和理想抱負,對自己無辜受冤表示極大憤慨。詩末說:"采薇山阿,散發巖岫。永嘯常吟,頤性養壽。"表示對自由生活的向往。這首詩詞鋒爽利,語氣清峻,可與其《與山巨源絕交書》合讀。
嵇康詩的風格,劉勰《文心雕龍》評為:"嵇誌清峻。"又說:
"叔夜俊俠,故興高而采烈。"突出了嵇康詩風與其人格性情之間的密切關系。稽康《與山巨源絕交書》自稱"剛腸疾惡,輕肆直言,遇事便發",他的詩亦如此。鐘嶸《詩品》評其詩為"峻切",也是相同的意思。
書法
? 嵇康擅長書法,工於草書。其墨跡"精光照人,氣格淩雲" ,被列為草書妙品。後人稱其書法"如抱琴半醉,酣歌高眠,又若眾鳥時集,群烏乍散"。
思想
? 嵇康繼承了老莊的養生思想,進行實踐頗有心得,他的《養生論》是中國養生學史上第壹篇較全面、較系統的養生專論。後世養生大家如陶弘景、孫思邈等對他的養生思想都有借鑒。
? 《嵇康集》十卷書中,篇篇含養生之理,提出"越名教而任自然"的養生看法。
? 魏晉之時,養生之學大興,但當時有兩種相對立的思想存在:壹是認為修道可成仙,長生不老;二是認為"生死全由天,半分不由人。"嵇康針對這種現象,指出神仙不可能,如果導養得理,則安期、彭祖之論可及的看法。
在他的重要著作《養生論》中,他以導養得理可壽的總論點,提出了以下觀點:
壹、形神兼養,重在養神。他舉例說明精神對人體的強大作用,指出"由此言之,精神之於形骸,猶國之有君也。"而中醫學也認為人以神為根本,神滅則形滅。嵇康在此抓住了養生的根本。
二、養生要重壹功元益,慎壹過之害,全面進行。嵇康認為萬物稟天地而生,後天給予的養護不同,壽命也不盡相同,勿以益小而不為,勿以過小而為之,防微杜漸,提早預防,積極爭取長壽。
三、指出若不註重養生,耽聲色,溺滋味,七情太過,則易夭折。"夫以蕞爾之軀,攻之者非壹塗;易竭之身,而內外受敵,身非木石,其能久乎?"
四、嵇康還告誡養生者要有信心,堅持不懈,否則就不易有效。還要以善養生者為榜樣,積極吸取好的養生方法,清心寡欲,守壹抱真,並"蒸以靈芝,潤以醴泉,唏以朝陽,緩以五弦",就可以"與羨門比壽,與王喬爭年"。
典故:
狂放任性
? 嵇康曠達狂放,自由懶散,"頭面常壹月十五日不洗,不大悶養,不能沐也",再加上他幼年喪父,故而經常放縱自己,"又縱逸來久,情意傲散"。成年的他接受老莊之後,"重增其放,使榮進之心日頹"。在懶散與自由裏孕育著嵇康的狂放和曠達。
? 嵇康年輕時傲世,對禮法之士不屑壹顧。名士向秀曾敘述其與嵇康的友誼:"余與嵇康、呂安,居止接近。其人並有不羈之才。然嵇誌遠而疏,呂心曠而放。"鐘會陷害嵇康時,給他安上的眾多罪名中就有"言論放蕩,非毀典謨"壹條。
隱於竹林
? 嵇康回歸自然,超然物外得自在,不為世俗所拘,而又重情誼。《文士傳》裏說嵇康"性絕巧,能鍛鐵"。嵇康愛好打鐵,鐵鋪子在後園壹棵枝葉茂密的柳樹下,他引來山泉,繞著柳樹築了壹個小小的遊泳池,打鐵累了,就跳進池子裏泡壹會兒。見到的人不是贊嘆他"蕭蕭肅肅,爽朗清舉",就是誇他"肅肅如松下風,高而徐引"。《晉書·嵇康傳》寫道:"(嵇)康居貧,嘗與向秀***鍛於大樹之下,以自贍給。"他在以打鐵來表示自己的"遠邁不群"和藐視世俗,這是其的精神特質的體現。
鄙視權貴
? 鐘會身出名門,是鐘繇之子,"敏慧夙成,少有才氣",年少得誌,十九歲入仕,為秘書郎,三年後又升為尚書郎,二十九歲時就已進封為關內侯。但是嵇康拒絕與其交往。但鐘會對年長其兩歲的嵇康,卻敬佩有加。《世說新語》記載:鐘會撰寫完《四本論》時,想求嵇康壹見,可又怕嵇康看不上,情急之中,竟"於戶外遙擲,便回怠走"。
? 顯赫後的鐘會再次造訪嵇康,嵇康不加理睬,繼續在家門口的大樹下"鍛鐵",壹副旁若無人的樣子。鐘會覺得無趣,於是悻悻地離開。嵇康在這個時候終於說話,他問鐘會:"何所聞而來,何所見而去?"鐘會回答:"聞所聞而來,見所見而去。"鐘會對此記恨在心。
仗義執言
? 呂巽、呂安兩兄弟都是嵇康的朋友,但這兩兄弟突然間鬧出了壹場大官司。呂巽見弟媳徐氏貌美,乘呂安不在,指使其妻用酒把弟媳灌醉,將其奸汙。事發後,呂安欲訴之於官。呂巽急忙請嵇康從中調停。嵇康因與二人的關系非同壹般,遂應呂巽之請,出面調停,把這件事情按了下來。可是,事後呂巽卻倒打壹耙,惡人先告狀,說呂安不孝順,竟然敢撾母親之面。有口難辯的呂安想到了他心目中最尊貴的朋友嵇康。嵇康拍案而起。嵇康寫下了《與呂長悌絕交書》,痛罵呂巽壹頓。他想通過絕交來表白自身的好惡,他也想通過絕交來論證朋友的含義。呂安入獄後,為了說明真相,自然要涉及嵇康調停之事,嵇康也因此被投入監獄。
嵇紹不孤
? 嵇康臨死之前,沒有把自己的壹雙兒女托付給自己的哥哥嵇喜,沒有托付給他敬重的阮籍,也沒有交給向秀,而是托付給了山濤,並對自己的兒子嵇紹說:"巨源( 山濤字 )在,妳不會成為孤兒了。"
? 在嵇康死後,山濤沒有辜負嵇康的重托,壹直把嵇紹養大成才。山濤和王戎,在嵇康被殺害之後,對嵇紹壹直都特別的照顧。他們盡到了朋友應盡的道義與責任,使得這個孤弱的孩子,即使失去了父親,卻還擁有他們慈父般的關懷與教導,不再那麽無依無靠,這是成語"嵇紹不孤"的由來。
? 十八年後,嵇紹也在山濤的大力舉薦下,被晉武帝"發詔征之",後來還成為晉朝的忠臣。
附其詩文:
? 贈秀才入軍 · 其十四
魏晉:嵇康
息徒蘭圃,秣馬華山。
流磻平臯,垂綸長川。
目送歸鴻,手揮五弦。
俯仰自得,遊心太玄。
嘉彼釣叟,得魚忘筌。
郢人逝矣,誰與盡言?
? 與山巨源絕交書
康白:足下昔稱吾於潁川,吾常謂之知言。然經怪此意尚未熟悉於足下,何從便得之也?前年從河東還,顯宗、阿都說足下議以吾自代,事雖不行,知足下故不知之。足下傍通,多可而少怪;吾直性狹中,多所不堪,偶與足下相知耳。閑聞足下遷,惕然不喜,恐足下羞庖人之獨割,引屍祝以自助,手薦鸞刀,漫之膻腥,故具為足下陳其可否。
吾昔讀書,得並介之人,或謂無之,今乃信其真有耳。性有所不堪,真不可強。今空語同知有達人無所不堪,外不殊俗,而內不失正,與壹世同其波流,而悔吝不生耳。老子、莊周,吾之師也,親居賤職;柳下惠、東方朔,達人也,安乎卑位,吾豈敢短之哉!又仲尼兼愛,不羞執鞭;子文無欲卿相,而三登令尹,是乃君子思濟物之意也。所謂達能兼善而不渝,窮則自得而無悶。以此觀之,故堯、舜之君世,許由之巖棲,子房之佐漢,接輿之行歌,其揆壹也。仰瞻數君,可謂能遂其誌者也。故君子百行,殊途而同致,循性而動,各附所安。故有處朝廷而不出,入山林而不返之論。且延陵高子臧之風,長卿慕相如之節,誌氣所托,不可奪也。吾每讀尚子平、臺孝威傳,慨然慕之,想其為人。少加孤露,母兄見驕,不涉經學。性復疏懶,筋駑肉緩,頭面常壹月十五日不洗,不大悶癢,不能沐也。每常小便而忍不起,令胞中略轉乃起耳。又縱逸來久,情意傲散,簡與禮相背,懶與慢相成,而為儕類見寬,不攻其過。又讀《莊》、《老》,重增其放,故使榮進之心日頹,任實之情轉篤。此猶禽鹿,少見馴育,則服從教制;長而見羈,則狂顧頓纓,赴蹈湯火;雖飾以金鑣,饗以嘉肴,愈思長林而誌在豐草也。
阮嗣宗口不論人過,吾每師之而未能及;至性過人,與物無傷,唯飲酒過差耳。至為禮法之士所繩,疾之如仇,幸賴大將軍保持之耳。吾不如嗣宗之資,而有慢弛之闕;又不識人情,暗於機宜;無萬石之慎,而有好盡之累。久與事接,疵釁日興,雖欲無患,其可得乎?又人倫有禮,朝廷有法,自惟至熟,有必不堪者七,甚不可者二:臥喜晚起,而當關呼之不置,壹不堪也。抱琴行吟,弋釣草野,而吏卒守之,不得妄動,二不堪也。危坐壹時,痹不得搖,性復多虱,把搔無已,而當裹以章服,揖拜上官,三不堪也。素不便書,又不喜作書,而人間多事,堆案盈機,不相酬答,則犯教傷義,欲自勉強,則不能久,四不堪也。不喜吊喪,而人道以此為重,已為未見恕者所怨,至欲見中傷者;雖瞿然自責,然性不可化,欲降心順俗,則詭故不情,亦終不能獲無咎無譽如此,五不堪也。不喜俗人,而當與之***事,或賓客盈坐,鳴聲聒耳,囂塵臭處,千變百伎,在人目前,六不堪也。心不耐煩,而官事鞅掌,機務纏其心,世故煩其慮,七不堪也。又每非湯、武而薄周、孔,在人間不止,此事會顯,世教所不容,此甚不可壹也。剛腸疾惡,輕肆直言,遇事便發,此甚不可二也。以促中小心之性,統此九患,不有外難,當有內病,寧可久處人間邪?又聞道士遺言,餌術黃精,令人久壽,意甚信之;遊山澤,觀魚鳥,心甚樂之;壹行作吏,此事便廢,安能舍其所樂而從其所懼哉!
夫人之相知,貴識其天性,因而濟之。禹不逼伯成子高,全其節也;仲尼不假蓋於子夏,護其短也;近諸葛孔明不逼元直以入蜀,華子魚不強幼安以卿相,此可謂能相終始,真相知者也。足下見直木不可以為輪,曲木不可以為桷,蓋不欲枉其天才,令得其所也。故四民有業,各以得誌為樂,唯達者為能通之,此足下度內耳。不可自見好章甫,強越人以文冕也;己嗜臭腐,養鴛雛以死鼠也。吾頃學養生之術,方外榮華,去滋味,遊心於寂寞,以無為為貴。縱無九患,尚不顧足下所好者。又有心悶疾,頃轉增篤,私意自試,不能堪其所不樂。自蔔已審,若道盡途窮則已耳。足下無事冤之,令轉於溝壑也。
吾新失母兄之歡,意常淒切。女年十三,男年八歲,未及成人,況復多病。顧此悢悢,如何可言!今但願守陋巷,教養子孫,時與親舊敘離闊,陳說平生,濁酒壹杯,彈琴壹曲,誌願畢矣。足下若嬲之不置,不過欲為官得人,以益時用耳。足下舊知吾潦倒粗疏,不切事情,自惟亦皆不如今日之賢能也。若以俗人皆喜榮華,獨能離之,以此為快;此最近之,可得言耳。然使長才廣度,無所不淹,而能不營,乃可貴耳。若吾多病困,欲離事自全,以保余年,此真所乏耳,豈可見黃門而稱貞哉!若趣欲***登王途,期於相致,時為歡益,壹旦迫之,必發狂疾。自非重怨,不至於此也。
野人有快炙背而美芹子者,欲獻之至尊,雖有區區之意,亦已疏矣。願足下勿似之。其意如此,既以解足下,並以為別。嵇康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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琴賦
余少好音聲,長而玩之。以為物有盛衰,而此無變;滋味有厭,而此不倦。可以導養神氣,宣和情誌。處窮獨而不悶者,莫近於音聲也。是故復之而不足,則吟詠以肆誌;吟詠之不足,則寄言以廣意。然八音之器,歌舞之象,歷世才士,並為之賦頌。其體制風流,莫不相襲。稱其才幹,則以危苦為上;賦其聲音,則以悲哀為主;美其感化,則以垂涕為貴。麗則麗矣,然未盡其理也。推其所由,似原不解音聲;覽其旨趣,亦未達禮樂之情也。眾器之中,琴德最優。故綴敘所懷,以為之賦。
其辭曰:
惟椅梧之所生兮,托峻嶽之崇岡。披重壤以誕載兮,參辰極而高驤。含天地之醇和兮,吸日月之休光。郁紛紜以獨茂兮。飛英蕤於昊蒼。夕納景於籲虞淵兮,旦晞幹於九陽。經千載以待價兮,寂神跱而永康。且其山川形勢,則盤紆隱深,磪嵬岑嵓。亙嶺巉巖,岞崿嶇崟。丹崖崄巇,青壁萬尋。若乃重巘增起,偃蹇雲覆。邈隆崇以極壯,崛巍巍而特秀。蒸靈液以播雲,據神淵而吐溜。爾乃顛波奔突,狂赴爭流。觸巖抵隈,郁怒彪休。洶湧騰薄,奮沫揚濤。瀄汩澎湃,蜿蟺相糾。放肆大川,濟乎中州。安回徐邁,寂爾長浮。淡乎洋洋,縈抱山丘。詳觀其區土之所產毓,奧宇之所寶殖,珍怪瑯玕,瑤瑾翕赩,叢集累積,奐衍於其側。若乃春蘭被其東,沙棠殖其西。涓子宅其陽,玉醴湧其前。玄雲蔭其上,翔鸞集其巔。清露潤其膚,惠風流其間。竦肅肅以靜謐,密微微其清閑。夫所以經營其左右者,固以自然神麗,而足思願愛樂矣。
於是遁世之士,榮期綺季之疇,乃相與登飛梁,越幽壑,援瓊枝,陟峻崿,以遊乎其下。周旋永望,邈若淩飛,邪睨昆侖,俯闞海湄。指蒼梧之迢遞,臨回江之威夷。悟時俗之多累,仰箕山之余輝。羨斯嶽之弘敞,心慷慨以忘歸。情舒放而遠覽,接軒轅之遺音。慕老童於騩隅,欽泰容之高吟。顧茲梧而興慮,思假物以托心。乃斫孫枝,準量所任。至人攄思,制為雅琴。乃使離子督墨,匠石奮斤,夔襄薦法,般倕騁神。鎪會裛廁,朗密調均。華繪雕琢,布藻垂文。錯以犀象,籍以翠綠。弦以園客之絲,徽以鐘山之玉。爰有龍鳳之象,古人之形。伯牙揮手,鐘期聽聲。華容灼爚,發采揚明,何其麗也!伶倫比律,田連操張。進禦君子,新聲憀亮,何其偉也!
及其初調,則角羽俱起,宮徵相證,參發並趣,上下累應。踸踔磥硌,美聲將興,固以和昶而足耽矣。爾乃理正聲,奏妙曲,揚白雪,發清角。紛淋浪以流離,奐淫衍而優渥。粲奕奕而高逝,馳岌岌以相屬。沛騰遌而競趣,翕韡曄而繁縟。狀若崇山,又象流波。浩兮湯湯,郁兮峨峨。怫煩冤,紆余婆娑。陵縱播逸,霍濩紛葩。檢容授節,應變合度。兢名擅業,安軌徐步。洋洋習習,聲烈遐布。含顯媚以送終,飄余響乎泰素。
若乃高軒飛觀,廣夏閑房,冬夜肅清,朗月垂光,新衣翠粲,纓徽流芳。於是器冷弦調,心閑手敏。觸?如誌,唯意所擬。初涉淥水,中奏清徵。雅昶唐堯,終詠微子。寬明弘潤,優遊躇跱。拊弦安歌,新聲代起。歌曰:“淩扶搖兮憩瀛洲,要列子兮為好仇。餐沆瀣兮帶朝霞,眇翩翩兮薄天遊。齊萬物兮超自得,委性命兮任去留。激清響以赴會,何弦歌之綢繆。”於是曲引向闌,眾音將歇,改韻易調,奇弄乃發。揚和顏,攘皓腕。飛纖指以馳騖,紛(澀去掉三點水加單人旁)譶以流漫。或徘徊顧慕,擁郁抑按,盤桓毓養,從容秘玩。闥爾奮逸,風駭雲亂。牢落淩厲,布濩半散。豐融披離,斐韡奐爛。英聲發越,采采粲粲。或間聲錯糅,狀若詭赴。雙美並進,駢馳翼驅。初若將乖,後卒同趣。或曲而不屈,直而不倨。或相淩而不亂,或相離而不殊。時劫掎以慷慨,或怨?而躊躇。忽飄飖以輕邁,乍留聯而扶疏。或參譚繁促,復疊攢仄。縱橫駱驛,奔遁相逼。拊嗟累贊,間不容息。瑰艷奇偉,殫不可識。若乃閑舒都雅,洪纖有宜。清和條昶,案衍陸離。穆溫柔以怡懌,婉順敘而委蛇。或乘險投會,邀隙趨危。譻若離鹍鳴清池,翼若遊鴻翔層崖。紛文斐尾,慊縿離纚。微風余音,靡靡猗猗。或摟批攦捋,縹繚潎冽。輕行浮彈,明婳?慧。疾而不速,留而不滯。翩綿飄邈,微音迅逝。遠而聽之,若鸞鳳和鳴戲雲中;迫而察之,若眾葩敷榮曜春風。既豐贍以多姿,又善始而令終。嗟姣妙以弘麗,何變態之無窮!
若夫三春之初,麗服以時。乃攜友生,以遨以嬉。涉蘭圃,登重基,背長林,翳華芝,臨清流,賦新詩。嘉魚龍之逸豫,樂百卉之榮滋。理重華之遺操,慨遠慕而長思。
若乃華堂曲宴,密友近賓,蘭肴兼禦,旨酒清醇。進南荊,發西秦,紹陵陽,度巴人。變用雜而並起,竦眾聽而駭神。料殊功而比操,豈笙籥之能倫?
若次其曲引所宜,則廣陵止息,東武太山。飛龍鹿鳴,鹍雞遊弦。更唱叠奏,聲若自然。流楚窈窕,懲躁雪煩。下逮謠俗,蔡氏五曲,王昭楚妃,千裏別鶴。猶有壹切,承間簉乏,亦有可觀者焉。
然非夫曠遠者,不能與之嬉遊;非夫淵靜者,不能與之閑止;非夫放達者,不能與之無(希去布加厷);非夫至精者,不能與之析理也。若論其體勢,詳其風聲,器和故響逸,張急故聲清,間遼故音庳,弦長故徽鳴。性潔靜以端理,含至德之和平。誠可以感蕩心誌,而發泄幽情矣!是故懷戚者聞之,莫不憯懍慘淒,愀愴傷心,含哀懊咿,不能自禁。其康樂者聞之,則欨愉歡釋,抃舞踴溢,留連瀾漫,嗢噱終日。若和平者聽之,則怡養悅愉,淑穆玄真,恬虛樂古,棄事遺身。是以伯夷以之廉,顏回以之仁,比幹以之忠,尾生以之信,惠施以之辯給,萬石以之訥慎。其余觸類而長,所致非壹,同歸殊途。或文或質,總中和以統物,鹹日用而不失。其感人動物,蓋亦弘矣。
於時也,金石寢聲,匏竹屏氣,王豹輟謳,狄牙喪味。天吳踴躍於重淵,王喬披雲而下墜。舞鸑鷟於庭階,遊女飄焉而來萃。感天地以致和,況蚑行之眾類。嘉斯器之懿茂,詠茲文以自慰。永服禦而不厭,信古今之所貴。
亂曰:愔愔琴德,不可測兮;體清心遠,邈難極兮;良質美手,遇今世兮;紛綸翕響,冠眾藝兮;識音者希,孰能珍兮;能盡雅琴,唯至人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