乙未34年,即純祖退位、憲宗登基元年的1835年,令人擔憂的事情終於發生了。這年,林尚沃突然被革職罷官,落得個鋃鐺入獄的下場。對此,韓末史學家文壹平這樣寫道:“林尚沃在洪景來之亂中有守城之功,且身為陳奏使隨員出使北京,朝廷封其為五衛將,授職完營中軍,林氏堅拒,未履新。54歲時,遵皇上特旨,赴郭山任郡守。在職期間,施行仁政,後因政績卓著,被擢升為龜城府使。但事隔不久即遭朝廷嚴查與革職,離開仕途……期間,林氏命運多桀,似臨累卵之巔。因置豪宅,與身位不符,有僭越之嫌,遭備邊司追查,旋即淪為階下囚,招致性命難保亦屬自然。"
文壹平在這裏記載林尚沃“處於累卵似的不穩定與危險之境地"是其修造的房子過於豪華、奢侈的結果。但對於文壹平所說的“豪宅”,林尚沃在《稼圃集》序文裏卻是這樣說的:“丁醜年,在先父的墳廟下蓋起了房子。房子上的椽子犬牙交錯、錯落有致,來去過往的人朝夕都能見到。別人覺得房子好像宮殿似的,可我對此稱謂卻不敢當。房子蓋起來了,在房子的周圍壘起長長的圍墻,這樣房子看起來比較壯觀、豪華壹些,但要滿足遠親近戚們居住在壹起的願望,房子還是應當蓋得更體面壹些。"
在文壹平校釋的林尚沃自傳中,林對“豪宅”的描寫著墨頗多,稱自己將父親的墳塋移葬到三峰山下,並在其周圍建起了宮殿似的房子。對於房子“奢華”,林尚沃辯解道:“許多遠親近戚居住在壹起,房子蓋成這樣也是應該的。"但不管如何辯白,林尚沃所蓋的房子確實是當時法律所不允許的、擁有99間屋子的“大宅院"。
古言道:“家大必有災。”尤其不是建皇苑王宮,而是建壹般私宅,不管其所有人權勢有多大、家產有多富有,他都不可以建造擁有99間屋子的大宅院。因為在當時,大門的寬度是幾尺、柱子的高度有多高等等,都有嚴格的限制。另外,私宅不得建有三門,不得有雙梁兩層的柱子,也不得使用附椽和刷漆塗彩。不僅如此,在日常生活方面也不能隨心所欲,各種規矩繁多,如在吃飯時因身份不同而應分別使用金筷子、銀筷子等。同樣,頭上的著飾也有“程子冠”(儒生平時所戴的帽子)和“平涼子”(平民百姓平時戴的帽子)之分。因此,林尚沃蓋起了近百間的私宅就如同讓平時戴著“平涼子”的平民百姓戴上皇家貴族的“程子冠”,是非常惹眼且有違法度的。
林尚沃卻因蓋豪華私宅而被投進監獄,甚至差點兒招來殺身之禍。這似乎正像石崇大師所預見的那樣,是他命中註定要遇到的人生第三次大危機。但事實卻並非如此,林尚沃固然是受到微服私訪的備邊司的嫉恨而被投入監獄,但導致其陷入滅門之災的最根本原因卻是松伊!
是啊,女人是萬禍之源!
林尚沃最終還是栽倒在女色的禍水之中,但他直到被投入監獄時,還未完全意識到自己所犯的罪行。
林尚沃被關進監獄已有月余。監獄裏的所有罪犯都要戴上枷鎖,也就是脖子上戴上木枷,腳上套上鐐銬。他們當中大多是犯有“五刑”之壹——杖刑以上的罪。為控制這些罪犯,並使他們飽受皮肉之苦,要用上述的獄具來鞭笞他們。同時,朝廷負責監獄事務的刑曹每月還要向各監獄派遣“月令郎官” ,以監督罪犯的服刑情況。
林尚沃腳上沒戴鐐銬,但脖子上卻套有枷鎖。當時,官位在堂上官(正三品)以上的官吏或有功之臣入獄後享有不戴枷鎖的特權。林尚沃屬於地方首領,又是在洪景來之亂時守城有功的功臣,卻無法享受不戴枷鎖的特權,仍被劃入要戴枷鎖的重刑犯之列。
入獄壹個月來,林尚沃壹直認為自己的罪過只是修造與其身份不相符的豪宅,因此給自己戴上枷鎖作為重刑犯論處是不合適的。然而,某壹天在獄中無所事事的林尚沃為自己占了壹卦後,他對自己的犯罪事實才開始有了新的領悟。他在對含意為“大宅院"的“屋"字占卦時,確認“屋"是“屍至"的意思,即“死之將臨";而對含意為“小宅院"的“舍"占卦時,確認“舍"可解為“人吉",即“人吉祥如意"的意思,同時他又感悟到“舍”字又可解為“人舌",即有“人的舌頭"含意。這樣,他終於明白,即使是擁有小的私宅,也會成為別人議論的口舌。
壹個多月後,林尚沃出獄,但他受到“圍籬安置”的處罰(這在當時是壹種對高官的輕微處罰),即只能在用枸橘樹作為籬笆圍成的流放所內活動,過壹種幽居生活。換言之,他變成了閉門不出之人。因屬較輕的處罰,此時的林尚沃能夠同妻妾及未婚子女們居住在壹起,並且還能與父母和已婚子女們保持來往。在被流放期間,刑曹派出“保授人”對服刑人員的每日活動進行監視。因此,同所犯下的罪行相比,林尚沃所受到的流放處罰屬最輕的。出獄後,林尚沃心想自己可在流放所裏按照國家的許可,帶著妻子洪南順和小妾松伊***度流放生活。但是,樸鐘壹卻站出來極力反對他這樣做。在林尚沃入獄期間,為使他能夠早日出獄,樸鐘壹曾四處奔波。平日善於察顏觀色、見機行事的樸鐘壹本來熟人就多,這次能使林尚沃受到較輕的“安置”處罰,都是他四處活動的功勞。可林尚沃對此卻壹無所知。這時,松伊居住在郭山。壹聽說林尚沃要帶松伊壹塊去流放,並要和他的妻子正式居住在壹起,樸鐘壹馬上進行了阻止,他對林尚沃說:
“老爺。"
不知是歲月的流逝,還是地位的變化,曾幾何時與林尚沃兄弟相稱的樸鐘壹這次卻稱他為“老爺"。
滿臉帶有憐憫之情的樸鐘壹接著說:“老爺,難道您真的認為您脖子上戴上枷鎖,作為重刑犯入獄,僅僅是因為老爺您蓋了個大房子嗎?"
“那還有什麽?"迷惑不解的林尚沃立即反問道。
“現在已是謠言四起,鬧得滿城風雨了,怎麽就老爺您壹個人還不知道呢?"
“什麽謠言,能說給我聽聽嗎?"
“老爺!"樸鐘壹表情嚴肅地看了看林尚沃接著說,“聽說朝廷要對老爺實施‘破家瀦宅’的處罰,即不僅要鏟平老爺家的新房子,還要把宅基變成池塘。所幸的是這壹處罰沒有實施。老爺您被投入監獄不是因為新房子的事,實際上是另有原因的。"
“能告訴我這另外的原因嗎?"
“老爺,這另外的原因就是松伊姑娘!"
此時,林尚沃才大吃壹驚。難道自己鋃鐺入獄,脖子上戴上只有重刑犯才戴的枷鎖是因為松伊?
“是因為松伊?"
面對林尚沃的提問,樸鐘壹默不作聲。
“我在問妳呢,怎麽不回答?"
在林尚沃的壹再追問下,樸鐘壹這才勉強答道:
“是的,老爺。老爺被投入監獄正是因為松伊。"
聽到樸鐘壹說自己入獄就是因為松伊,這對林尚沃來說真是晴天霹靂。
“老爺,"樸鐘壹平靜地接著說,“松伊姑娘出生時不是官妓,這是連三歲毛孩子都知道的事實。她起初當過‘官奴’,後來成為‘官妓’,這壹點也是路人皆知。還有,老爺,松伊姑娘的生父是平西大亂的主謀,他是被朝廷淩遲處斬、五馬分屍的要犯。老爺卻將要犯的女兒納為小妾。"
“這難道有什麽罪嗎?"林尚沃問道。
“老爺真的壹點也不知道松伊的生父是誰?"
“是誰?松伊的生父到底是誰?"
“老爺,"樸鐘壹兩眼直盯著林尚沃說,“松伊姑娘的生父是李禧著。他是您小時候的至朋好友,與您曾有莫逆之交。"
林尚沃大為震驚,差點兒暈倒,但很快又鎮靜下來。
“李禧著與老爺是至交,關系極為密切,這在平安道是無人不知的。另外,經李禧著推薦,老爺曾讓洪景來這個平西大亂的頭目作為賬房師爺在您身邊幹了近壹年的時間。"
“這有什麽錯嗎?在平西大亂時,我不是守城有功,並得到君王的特旨獎賞嗎?這些難道妳們不知道?"
“當然知道,老爺。如果不是老爺在洪景來之亂時立下戰功,那麽老爺早就被抄家和‘破家瀦宅’了。"
沈默壹會兒,樸鐘壹又接著說:“不知老爺是怎麽想的,您怎麽能替朝廷要犯李禧著收屍並且偷偷地運回到他的故鄉呢?您難道就不知道為朝廷要犯收屍使其免遭烏鴉叼啄是在犯重罪嗎?"
這太不可思議了!壹時間林尚沃不禁感到毛骨悚然。毋庸置疑,樸鐘壹說的全是事實。為淩遲處斬的要犯收屍是國法不容的。可是,令林尚沃感到納悶的是:他所幹的那些極為隱秘的事怎麽忽然間就大白於天下了呢?知道這些秘密的人只有他和當時擔任平安監司的鄭晚錫。當然,當時是他的兩個下人將李禧著屍體收好運到他的家鄉嘉山,並下葬在大寧江畔的。難道是這兩個下人嘴巴不嚴把這事給泄露了?不會的,他們不可能這樣,林尚沃搖了搖頭。那些下人被蒙在鼓裏,根本不會知道自己所做的事。可是,樸鐘壹卻對這個秘密了如指掌啊。
“老爺",正面瞧了瞧林尚沃的臉,樸鐘壹鄭重地繼續說道,“老爺為朝廷要犯收屍的事兒備邊司都知道,他們對此事壹清二楚。"
“可是,"林尚沃開口道,“這事同松伊有什麽關系呢?妳不是說我入獄都是松伊的原因嗎?"
“老爺,”或許是話說得太多,樸鐘壹的舌頭有點兒打結,“松伊姑娘不是李禧著的親生女兒嗎?朝廷認為松伊姑娘是重犯的女兒,已將她的身份由原來的官奴降為婢籍。換句話說,朝廷已把松伊姑娘列入逆臣的家屬並將她變成了奴婢。可老爺您卻要娶她為小妾,為松伊姑娘贖身,使她由賤民變成了良民。"
樸鐘壹的語調變得越來越懇切:“過去,朝廷將仁睦王後的親生母親降為濟州監營的奴婢都無人敢出面求情,可見國法無情。王後的親生母親都可淪為奴婢,而大逆不道的罪犯之女卻被您納妾為良,免遭降低身份的處罰,這樣做對老爺只能是有百害而無壹利。"
細琢磨起來,樸鐘壹的話句句都非常正確。在滔滔不絕地講了壹大通話後,樸鐘壹以肯定的語氣問林尚沃:
“老爺,現在您明白您入獄的真正原因了吧?您現在該明白您被抓不是因為您修建大宅院,而是因為松伊姑娘了吧?"
通過樸鐘壹的壹番話,林尚沃這才知道他入獄的真正原因。此時,感到氣悶的他竟壹句話也說不出來。仿佛覺察到了林尚沃的心境,樸鐘壹看了看林尚沃的眼神又打開了話匣子:
“老爺,這段時間您在流放所裏可要謹言慎行。老爺的壹舉壹動都在保授人的監控之下,他們會把所看到的情況壹壹通報給郎官。此時此刻,雖說老爺受到的是可與妻妾、未婚子女居住在壹起的安置刑的處罰,但如果硬要帶著松伊姑娘在流放所裏***度流放生活,則是萬萬不可的。"
樸鐘壹的忠告是非常正確的:“老爺,您暫時忍耐壹下。老天保佑,老爺的隱居生活會很快結束的,在此之前還望老爺要耐心等待。我知道老爺內心非常想見松伊姑娘,但這要等到流放生活結束後才行。"
樸鐘壹就此打住了話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