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成本高昂
漢字的數量很大,壹副活字要滿足排版的需要,最少也得有幾萬個活字。這樣大的數量,制做成本很高,花費時間很長,壹般私人的印刷作坊投資不起。銅活字的投資更大。舉例來說:元代王禎在任宣州旌德縣尹時,利用地方政府的財政力量制木活字,“二年而工畢”。清代翟金生為了復活泥活字技術,竭盡家財,重頭摸索外加制造壹整副活字,居然費時30年。當代的孫壽齡先生和尹鐵虎先生為了再現泥活字的制備技術,也分別花費了2年和2年的時間。只有清朝的武英殿銅活字和武英殿聚珍版木活字,動用國家的財政力量,才能較短時間內完工。而歐洲的文字以字母為基礎,不需要制造那麽多種不同的活字,這樣成本就低多了,所以後來歐洲谷騰堡發明鉛活字印刷術之後,能很快流行起來。
另外,與雕版印刷不同,活字印刷需要雇讀書人來排版。從壹大堆排好待用的活字裏檢字,相當於每個字都要查字典,這個工作量是非常大的。就算能雇到願意幹這活的讀書人,雇用的成本也絕不會低。而歐洲的字母文字不會出現這個問題,所以成本低。
印後拆版把各活字歸位,也是很繁瑣的工作,同樣相當於每個字都要查字典。此外還有別的問題,比如木活字“與藥(指固版用的粘藥)相粘,不可取,不若燔土”,而且“木理有疏密,沾水則高下不平”,所以畢升采用泥活字,但泥活字拆版以後清除活字身上的殘留粘藥也很費時費力,導致成本上升。所以現代鉛活字澆鑄技術成熟之後,寧願把拆了版的鉛活字重新融化鑄字,也不願分字歸位再用。
所以,在中國古代,如果壹樣東西的印刷量不大,活字印刷術的成本太高,很不合算。如果同壹樣東西的印刷量很大,雕版印刷同樣占上風,因為印刷量很大可以保證收回成本,而雕版印刷出來的東西通常比活字印刷清楚漂亮、質量更高,而且可以帶圖——比如比較流行的帶繡像的小說,看這種書的人多少有點人文情調,當然更願意選擇更精美的雕版印刷品了。只有大量印刷很多不同的東西,活字印刷才有優勢——聽起來好像很適合辦報嘛,但中國古代在這方面有多大需求?古代讀書人畢竟很少,因此受眾少啊。而新_聞傳_播壹大特征就是要求大眾化,否則怎麽收得回成本?
二、關鍵技術缺失
中國古代的幾種活字都有缺陷。木活字的問題上面已經講過了。泥活字的主要問題是容易破碎損壞——其實平心而論,畢升的膠泥活字與普通的泥制品是兩回事,無論硬度強度都還算不錯,但仍然不夠——本來活字就寶貝得很,哪兒能隨便損壞呢。要承受印刷的壓力,無論木活字、泥活字,較長時間使用強度都不夠。
中國古代銅活字的問題,壹是成本高到恐怖,比如清朝皇帝最後忍不住把它們全拿來鑄錢了;二是傳統的煙墨這樣的水性墨在木活字上問題不大,但在銅活字上附著性很成問題——容易變成墨水珠。有點理工科背景的現代人當然知道這是壹個表面自由能的問題,就像水在非常幹凈玻璃表面的是鋪開的,而在有油汙的玻璃表面是聚成滴的。但中國古代人不知道啊,所以這個問題始終解決不了。
後來歐洲谷騰堡的鉛合金活字印刷術同時解決了這兩個問題:鉛合金容易澆鑄,成本也較低;采用油性墨而不是水性墨,這樣墨在金屬活字上的附著性問題也解決了。谷騰堡還發明了印刷機。所以谷騰堡的發明是壹個體系:鉛合金活字、油墨、外加印刷機。所以如果主角想用活字印刷術印書印報,至少先把前兩樣發明了再說。如果主角記不得調制油墨用亞麻籽油比較好的話,估計需要花壹段時間來摸索配方。
三、從社會大環境看印刷術
如果再從社會大環境來看印刷術在社會(這個大系統工程)裏的位置,就可以更進壹步明白,為什麽活字術在其發祥地中國,幾百年來發展緩慢。從社會環境來分析活字印刷技術史,可以看到:
1. 古代中國的商品經濟不發達,始終是自然經濟占主流地位,缺乏了市場經濟利益推動的活字排版印刷技術,就缺乏了改進發展的推動力,處於自生自滅狀態。以至於,康熙年間連皇家印刷《古今圖書集成》采用銅活字技術,竟也沒留下可靠的技術檔案,(幸而,乾隆時期的武英殿木活字聚珍版圖書,金簡大人給後人留下了彌足珍貴的《武英殿聚珍版程式》(1776,橫向比較——美國開國年))。以至於,由康熙朝著手準備的“內府鑄精銅活字百數十萬,排印書籍”;在雍正朝(1728)武英殿排印出66部《欽定古今圖書集成》***萬余卷,1.6億字,5020冊(比著名的第11版《不列顛百科全書》篇幅規模大四倍),卻在乾隆初年改鑄為銅錢!然後,再由金簡重新刻木活字排印《武英殿聚珍版叢書》[3]P172,P200。在皇家工場裏,金屬活字技術與木活字技術也是自生自滅,皇家工場匯集了全國的技術精英,卻遊離在了商品經濟之外。皇家技術可以為社會提供高精尖產品的樣板,但不計成本的皇家技術卻不可能促進民間產品的商業化、市場化。
2. 如前所述,活字印刷術相比雕版術,是壹種技術含量更高的工藝技術。技術含量高,除要求實際工作的工人要有較高的技術素質外,還要求有盡可能多的知識分子參與研究、改進、發展和總結經驗。但是,許多方面的社會因素都限制了知識分子積極參與活字印刷,和其它的技術、工藝的發明與改進。象宋代沈括那樣能記錄下畢升發明,象元代王禎那樣能積極領導木活字印刷工程實踐,象清代翟金生那樣能堅持三十年,竭舉自己的家資、不管社會不理解的人際壓力,試驗復活畢升泥活字工藝,實在是古代知識分子裏的鳳毛麟角。於是,在古代的中國,始終沒有建設起專門的活字印刷技術隊伍。即使在印刷史著作裏還能見到更多的民間金屬活字印刷家,木、陶活字印刷家的資料,但這些活字印刷家往往也是雕版印刷家,活字印刷術沒有成為獨立的技術。
參考:
牛津版《技術史》
徐蘇《我國古代的活字印刷術為什麽發展緩慢》
金岷彬《古代活字印刷術為什麽未能取代雕版印刷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