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煒逝世壹周年了。他不是壹般意義上的作家。時間將會證明,他那些獨具特色的小說和散文,絕非速朽的文字。而 且,他的壹生,包括他的逝去王家男簡介,充滿了偶然性、戲劇性、傳奇性。這壹點,體現在他的文學創作上,就是三次大起大落,三次壹鳴驚人,堪稱典型,其間成敗得失, 頗可回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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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二十年前初冬,我參加吉林市幾家副刊召集的作者聯誼會,宴飲之後,突然樂聲響起,只見壹個小個男子和壹位女士嗵嗵幾步迪斯科就跳到舞臺 中心。那小個男子大腦袋,又矮又胖,卻跳得 *** 四射,旁若無人。我大為好奇,就問小個子是誰,身邊壹人答曰郝煒,日報記者,以前寫詩,現在發表不少小說。
這個片刻的印象,在我腦子裏鮮活至今。認識他以後,我就感到,他能寫出好的詩歌、小說、散文,蓋源於他這種生命的 *** ,那幾乎是與生俱來的天賦,也是作家藝術家必備的條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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壹晃十幾年過去了。2008年冬末壹天,參加壹個文友聚會,我和郝煒挨坐在壹起,突然想起剛在市報上讀過他寫蕭紅的文章,就說妳閱讀蕭紅 《呼蘭河傳》那種感覺我也有同感。他啊了壹聲,轉過身來,瞅著我,意思是聽我說下去。特別是妳對蕭紅和張愛玲的比較,我很贊同,我說。郝大感興趣,說妳怎 麽看?我說我比妳更進壹步,我覺得對蕭紅在文學史上的位置應當重新研究,總體評價她應當高於張愛玲,甚至冰心。
那天我們還談到巴別爾的《騎兵軍》,很是融洽。我告訴郝煒,妳的小說情節比較淡化,有散文化的特點,妳喜歡的《呼蘭河傳》也是散文化的。妳 讀讀契訶夫的《草原》吧,那個散文化中篇太了不起了!他說,妳壹定要借我看看!又說,不行,以後咱們得多嘮嘮!就掏出手機存上了我的電話號。事情就是這 樣,往往因為壹次偶然的機遇,就有了相知恨晚的感覺。我感到,他的小說好,和他虛心好學,大師的經典讀得多,敏於思,也大有關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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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隔兩個多月,2009年《人民文學》第2期發表了郝煒兩個短篇小說《賣果》和《盤鷹》。他特別高興,電話約我到飯店壹聚。樣刊還沒寄來, 他復印了兩個短篇,我壹到飯店就把復印件給了我。他說,李敬澤半夜編完稿子給我來的短信我都不舍得刪掉!興奮之情溢於言表。那可是《人民文學》啊,他當然 值得高興!
我奇怪的是他怎麽會對果農和放風箏這麽熟悉?郝煒講了他逛早市看見壹對父子在賣果,兩代人的不同表現讓他挺好奇,就嘮出了許多事情,他還買了壹堆人家的蘋果表示感謝。郝煒喜歡看熱鬧,晨練的時候他常和放風箏的嘮,問這問那。當街遇上吵架打仗的,他也看個究竟。
有好奇心才會發現新東西,發現美,迸發創造力。平庸的侏儒時代,人們的童心不知都到哪兒去了?更何談好奇心?郝煒的文字裏跳躍著壹顆不老的童心,好像小孩子瞪著好奇的大眼睛觀察世界。這是郝煒不竭的創作力的又壹個重要源泉。
那天,四個人喝掉壹瓶白酒,20瓶啤酒。無疑,郝煒喝的最多。
後來我才知道,這是郝煒第三次復出文壇,而且又是壹炮打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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郝煒寫過壹篇回憶文字《我的小說之旅》,讀了這篇回憶,才知道我對他了解太少了!從1975年他中學畢業下鄉去集體戶時寫的第壹首詩算起, 到1982年他從師範學院畢業後當中學教師的時候,這七年時間,他在《詩刊》《人民日報》《長春》等四十多家期刊發表詩歌作品,出版了兩本詩集《季節之 旅》《雨季的相思》,那時他是個青年詩人。
1983年,壹個意外機會,他忽然喜歡上了小說——根據壹個老師的親身經歷寫出了他第壹篇小說《淡淡的回憶》,發在《萌芽》月刊上。壹直到 1985年,這三年,他壹發不可收,在《北京文學》等省內外刊物發表了許多小說,顯示了他的小說寫作才華。這十年,他從詩歌轉向小說,是郝煒第壹個創作 期,是他小說創作的發軔期。
1985年,沿海開放,人才流動,不安定的年輕郝煒決心改變生活,下海闖蕩,把書也都賣了,突然攜妻離開吉林市報社去了連雲港電臺和電視 臺。過兩年,因妻子不適應,他們遷回了吉林。他成了跑城建的記者,拿著大哥大,混跡於倒騰建材的人們中間,搞“對縫”,出入夜總會,證實自己也有賺錢的本 領。這壹晃,就到了1995年——總***十年,他離開了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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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6年,郝煒說對他這是個重要轉折,他生病了。住院,無聊透頂,撲克、麻將玩膩了,抓幾本雜誌看。《作家》雜誌上壹個中篇小說吸引了 他,原來是他連雲港的朋友寫的,他不服勁了,再加上作家楊永鳴和王家男不斷地 *** ,想到自己最初的理想,覺得是時候了!就突然發瘋地寫起來,住院三個月, 壹連氣寫出兩個中篇,十多個短篇,都寄給了他最喜歡的雜誌,從《作家》《上海文學》到《人民文學》都有了不俗的反響。《公司簡介》《瓷器的聲音》,都是此 間發表的精品。1998年省作協召開了“郝煒小說研討會”,著名評論家施戰軍稱“郝煒現象”,許多選刊紛紛轉載他的小說,他先後出版了小說集《感情危機》 《老人和魚》,省市大小文學獎項也紛紛而來。總之,從1996年到2001年這五年多是郝煒第二個文學創作期,出現了他第壹個小說寫作的高峰,開始確立了 他小說家的聲譽。
可是(契訶夫說這不是個好詞),2001年,他那家報社換了領導,很器重他,讓他當了廣告部主任。郝煒是個恨活的人,壓力很大,每天不到三 點就爬起來(後來這成了他起床寫作的時間點),趴在床上按計算器,琢摸著當天的收入。報社收入史無前例了,他的寫作可就完全停止了。這之後,領導病了,又 換了壹個,形勢大變,變得人們都感到很殘酷。郝煒是個重感情的人,壹時間對人生陷入了絕望,喝酒打麻將,麻醉自己。這樣子從先前在廣告部的繁忙轉為對生活 的失望,這是從2001年到2008年中期,長達六七年之久,他第二次離開了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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興趣愛好、生活習慣的影響力是有相對穩定性的。郝煒說可能命運就是要我繼續搞創作。在他第二次離開文學七年之後,2008年,壹個省裏的創 作會議和活動——“吉林省骨幹作家高級研討班”,突然拯救了他。起先他都不想去,朋友們勸說,他硬著頭皮去了長春。他特別念念不忘評論家王雙龍約他到家裏 促膝長談勸他繼續小說創作的情景。領導和大家的期待,郝煒第三次回歸文學,立即在第二年,即2009年初(也就是前面說的我和郝煒相識前後),發表了短篇 小說《賣果》,他又壹次壹鳴驚人。《上海文學》轉載《賣果》並配發了洪治綱的評論。這次回歸文學,他曾對我說:“都五十多歲了,快退休了,文學才是我壹輩 子的愛好,這回不能改了,我要壹直寫下去。”
他確實是這樣做的。從2008年到2014年春天他突然離世,近七年時間,郝煒第三次回歸文學,創作出現了第二個高峰,完成了三部長篇小 說,《匿名》(作家社2011年版。獲2013年長白山文藝獎)、《過著別人的生活》(作家社2013年版)、《雪崩》( *** 文藝社2015年1月 版)。出版了兩本散文集,《釀葡萄酒的心情》(九州出版社2011年版)、《半夢半醒之間》(中國書籍出版社2013年版),發表了壹大批中短篇小說,還 編好了壹本小小說選《到對面去》。2013年中國作協召開了郝煒輕散文研討會。從作品的數量、質量和影響來看,可以說最後這七年,是他創作的黃金期。
終其壹生,郝煒不但在省內,在國內也是可以列入獨具藝術風格的優秀小說家之列的。只可惜,他走得太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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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不是冥冥中也有什麽在促使呢?他出事的頭壹天,2014年2月24日晚間王家男簡介,郝煒突然來電話,他說《過著別人的生活》上網了,聽說賣得還可 以。《雪崩》到今天修改完了,就等審定出版了。說他又醞釀壹個長篇小說,是關於過去關東大地和長白山松花江的,過幾天就開筆。說寫完這個長篇我就有經驗 了,別壹猛子勁,挺累的,寫的也毛草;妳天天寫點,悠著寫,有時會有意料不到的好段子出來。還說他剛編好了壹部小小說選,題目就用妳喜歡的那篇《到對面 去》。我甚是驚異,說這個馬年,妳可真是春風得意馬蹄疾啊!
這個電話打了40多分鐘,老伴幾次喊我吃飯也沒放下。
誰能想到,這是最後的電話呢。
郝煒多麽熱愛生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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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是回到開頭,說說酒吧。郝煒喜歡熱鬧,突出表現在喝酒上,那是壹醉方休。那天龍欣兄七十大壽,他已經喝得迤邐歪斜。此時大雨如註,朋友開 車送他回家,衣服澆得透濕。第二天,早四點他照樣爬起來寫作,壹篇精美短文掛到博客上了。這讓我想起普希金,有壹陣天天晚間陪伴妻子去舞廳,詩卻照樣壹首 首寫出來。這也是壹絕。有壹次在酒桌上,沒等開喝,坐在對面的壹位詩人給自己杯裏倒了飲料,聲明他血壓突然升高,什麽酒也不喝了。詩人立即遭遇郝煒的抨 擊,妳不喝酒來幹什麽?我就不喜歡和這樣人喝酒,清醒地看別人的醉態!
壹個多年糖尿病患者如此嗜酒意味著什麽?終於引起遠在北京的兒子在博客上對叔叔大爺們哀求般的呼籲。兒子是郝煒的心尖,與其說郝煒聽了朋友的勸,還不如說他攝於自己親子之愛的壓力和自責,有壹段較長的時間,郝煒對酒確實節制了。
我想,郝煒,從他的迪斯科到酒到他的寫作和無所顧忌的抨擊,尤其是他壹生文學創作的三起三落,都是有壹條線貫穿在裏面的。不然怎麽會寫出那麽多很好的詩歌、小說、散文?不然又怎麽會那樣急劇地大起大落?
性格決定命運,性格也決定壹個作家詩人的文學創作。
浩蕩的 *** ,也成事也敗事。俄羅斯民諺雲:優點的延長就是缺點。想到2014年2月25日晚8點多,他和朋友喝酒後,在離家不遠的路上遇到飛來橫禍,與酒也有些關系吧。
也真奇了,壹輛從彎路上疾駛而來的出租車迎頭把郝煒撞飛了!而當時郝煒和朋友正站在斑馬線上!
他才58歲。太突然了,壹年過去了,就好像他還在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