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壹
王粲的《從軍詩》(《樂府詩集》作《從軍行》。《從軍行》乃樂府古題,屬《相和歌·平調曲》)***有五首,這是其中的第三首。公元216年(建安二十壹年),王粲從曹操南征孫權,此詩即征吳途中所作。詩人運用反襯的手法,抒寫了渴望建功立業的豪邁情懷。
首二句點明了自己的身分及這次軍事行動的目的。“從軍征遐路,討彼東南夷。”“東南夷”,指曹操實現統壹大業的主要對手之壹孫權。王粲是個胸懷大誌的人,這次重大的軍事行動,無疑為他提供了壹個建功立業的極好機會。因此,他對這次從軍出征抱有很大的希望。壹個“遐”字、壹個“討”字,寫出了這次出征的浩浩蕩蕩、堂堂正正,顯現了詩人內心的艱巨感和自豪感,從而為作品奠定了壹個慷慨激昂的基調,並成為全詩的主旋律。
然而詩人並沒有立即從正面抒寫自己的豪情壯誌及令人神往的戰鬥生活,而是筆鋒壹轉,以細膩的筆觸描繪了沿途的景物。“方舟順廣川,薄暮未安坻。”戰船沿著寬闊的大河順流而下,到傍晚還沒有靠岸宿營。這二句既寫出了從軍生活的緊張氣氛,又寫出了因離家愈來愈遠而產生的壹種惆倀感。古人常在宅旁栽種桑樹和梓樹,後人便以“桑梓”喻故裏。這裏的“白日半西山,桑梓有余暉”,既是眼前的實景,又是詩人思鄉之情的自然流露。不僅如此,秋風中蟋蟀的哀鳴,暮靄下孤鳥的亂竄,更增加了內心的淒涼與悲傷。詩人把暮色中的行軍、夕陽下的桑梓及蟋蟀、孤鳥等富有特征性的景物,有機地編織在壹起,構成壹幅典型的“悲秋圖”。這樣的景物描寫,融情於景,以景寫情,情與景妙合無間,渾融壹體,有很強的藝術感染力。
面對如此淒涼景象,詩人的感受是:“征夫心多懷,惻愴令吾悲。”離情別緒,人皆有之,而出征的將士則尤為強烈。這是因為他們隨時都有可能橫屍疆場,即便能僥幸生還,也很難保證在戰亂頻繁的年代不家破人亡,妻離子散。因此生離死別的痛苦不能不咬噬他的心靈。為了排遣悲傷的情緒,詩人“下船登高防”,登上高高的河堤,久久地凝望著遠方的故鄉,以至被秋露打濕了衣裳。登高不僅沒能銷憂,反而感到壹股寒意陣陣襲來,感情的浪濤不停地在胸中翻騰,無法遏制。“回身赴床寢,此愁當告誰?”柔腸寸斷,難以成眠,甚至連個說心裏話的人也沒有。詩人好像被孤獨、寂寞的氣氛所包圍,跌進了痛苦的深淵。這可以說是思婦遊子的壹種***同的心境,如《古詩十九首·明月何皎皎》:“出戶獨仿徨,愁思當告誰?引領還入房,淚下沾裳衣。”作品以簡潔、樸實的語言,形象地勾畫出抒情主人公悲愴難抑的情態。
但是詩人畢竟是壹位有遠大抱負的誌士,決不會長久地沈溺在兒女之悲中。因此,詩人筆鋒又轉,唱出了時代的音響:“身服幹戈事,豈得念所私。即戎有授命,茲理不可違。”這猶如平地壹聲驚雷,將詩人從沈溺中驚醒,也如狂飆突起,噴瀉出慷慨激昂的情懷,悲傷、低沈的情緒蕩然無存。在國事與家事,事業與私情的天平上,詩人作了理智的抉擇,壹個高大的誌士的形象也隨之凸現在讀者面前。
慷慨悲涼,是建安詩人的***同特色,王粲此詩就體現了這壹鮮明的時代特色。王粲是壹位才華橫溢的詩人,他很善於運用感情起伏的反差,來突出內心的激情,這首詩就具有這樣的特點。作品先通過景物描寫,創造出壹個典型的藝術氛圍,有力地烘托了詩人孤寂、淒涼、悲愁的心境,使詩歌的情緒跌入低谷。接著急轉直上,又把情緒推向高潮:為了事業的成功,不惜拋棄個人的壹切。可以說,這種落差越大,就越能突出詩人慷慨豪邁的情懷,也就越能增強作品的藝術感染力。
其二
這首詩是王粲《從軍詩》組詩的第五首,也是公元216年(建安二十壹年)隨曹操征吳途中所作。詩中反映了當時動亂的社會現實,勾畫了理想社會的藍圖,表達了人們向往和平安定生活的美好願望。
全詩可分為前後兩部分。前半部分寫征吳途中所見山河破碎的荒涼景象。開頭二句先點出自己的感受:“悠悠涉荒路,靡靡我心愁。”“悠悠”,指路程的遙遠。“靡靡”,是因心情沈重而步履遲緩的樣子。行走在這樣壹望無際、哀鴻遍野、瘡痍滿目的荒野上,不能不讓人倍感傷心。接著,詩人以沈痛的筆調具體地描繪了飽受戰火蹂躪的殘破河山:“四望無煙火,但見林與丘。”人煙斷絕,空曠闃寂的荒野,這是大背景。“城郭生榛棘,蹊徑無所由。”昔日人口稠密、富庶繁華的城鎮,此時成了壹片廢墟。人煙稀少,雜草叢生,殘垣斷壁,國破家亡,這正是動亂的社會現實的真實寫照。“萑蒲”六句,詩人把鏡頭從遠處拉回到身邊,對周圍的環境作進壹步的渲染。蒲葦滿澤的荒野,黃昏時分的涼風,隨波漂浮的扁舟,淒厲哀鳴的寒蟬,淩空飛翔的鸛鵠,組成了壹幅蕭瑟淒涼的畫面。身處此境的“客子”,當然要“淚下不可收”了。這裏的景物並不是隨意拾掇的,而是為渲染氣氛、烘托人物心情的需要精心選擇的。當然,這也是為反對軍閥混戰這個主題服務的,雖然沒有壹句直接抨擊的言辭,但詩人把強烈的感情滲透在景物的描寫之中,因而句句都隱含著批判的鋒芒。
然而,重重黑暗的盡頭,忽然透出了壹道曙光。在彌望的荒蕪焦土之中,壹片充滿生氣的樂土,出現在讀者面前。這就是詩人筆下的譙郡——曹操的故鄉。“朝入譙郡界,曠然消人憂。”這是詩人的總體感受,壹踏上譙郡(今安徽毫縣)的地界,所有的憂愁便煙消雲散,心情豁然開朗。這與前半部分的“靡靡我心愁”截然相反,形成了鮮明的對比。這時,詩人筆下的環境,也是另壹番光景:先寫質樸的田園風光:“雞鳴達四境,黍稷盈原疇。”寧靜、富庶、和睦,這使讀者想起了陶淵明的《桃花源記》:“土地平曠,屋舍儼然,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屬。阡陌交通,雞犬相聞。”兩者所表現的畫面和所寄寓的對太平社會的向往之情,有著驚人的相似之處,只不過壹個是理想,壹個是稍帶誇張的現實,接著,詩人又寫到繁華的都市風貌:“館宅充廛裏,女士滿莊馗。”廛裏,古代城市中裏巷住宅的通稱。女士,壹作士女,指男子和女子。莊馗,四通八達的大道。店鋪屋舍鱗次櫛比,充滿裏巷之中;男男女女熙熙攘攘,大道上車水馬龍,真是壹派熱鬧景象。“自非聖賢國,誰能享斯休?”如果不是聖賢治理的地方,誰也不能享受這種美好的生活。譙郡是曹操的故鄉,詩人把譙郡的生活寫得那麽美好,自然是對曹操的熱烈歌頌,這雖然是壹種歷史的局限,但在當時卻是壹種普遍的心理狀態,在戰亂頻仍的年代,人們總是熱切盼望出現壹位好皇帝,治理好天下,使人民過著幸福安定的生活。所以這種寫法,也並不是不自然的。最後,詩人對這理想樂土發出了由衷贊美:“詩人美樂土,雖客猶願留。”上句出自《詩經·魏風·碩鼠》:“逝將去女,適彼樂土。樂土樂土,爰得我所。”“詩人”,這裏是指《碩鼠》的作者;“樂土”,是詩人所向往的幸福之地。留戀故鄉,是人之常情;客居異地總是不願久留的。詩人自己在流寓荊州時也曾說:“雖信美而非吾土兮,曾何足以少留?”(《登樓賦》)可是此詩結尾卻說:這裏雖然不是自己的故鄉,也願意長久地生活在這裏。這就更強烈地表現了詩人對曹操的贊美,反映了人民向往安定生活的願望。
此詩的創作意圖主要是通過荒土和樂土的對照,表達自己反對軍閥混戰、向往幸福安定生活的願望。作品前後兩個部分基本上是壹壹對應,這是作者的精心安排,體現了作者的這壹創作意圖。這兩幅截然相反的畫面並列在壹起,造成了鮮明的對比,從而深化了主題,增強了作品的藝術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