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僧”既然各自東西南北,是怎樣聯系在壹起並成為壹個詩歌流派的?或者說,“九僧”其名從何而得?這問題既復雜,也很簡單。簡單地說,那就是因為有《九僧詩集》。
《九僧詩集》乃纂輯前述九位詩僧的詩歌總集。歐陽修《六壹詩話》曰:“國朝浮圖以詩鳴於世者九人,故時有集號《九僧詩》,今不復傳矣。……其集已亡,今人多不知有所謂‘九僧’者矣。”歐陽修所謂“其集已亡”並不確,稍後司馬光曰:“歐陽公雲:《九僧詩集》已亡。元豐元年秋,余遊萬安山玉泉寺,於進士閔交如舍得之。……直昭文館陳充集而序之。”(《溫公續詩話》)南宋間,《九僧詩集》流傳稍廣,目錄學家晁公武、陳振孫皆嘗著錄。《郡齋讀書誌》卷二○記載道:《九僧詩集》壹卷。右皇朝僧希晝、保暹、文兆、行肇、簡長、惟鳳、惠崇、宇昭、懷古也。陳充為序。凡壹百十篇。……此本出李夷中家,其詩可稱者甚多。《直齋書錄解題》卷壹五曰:
《九僧詩》壹卷,……凡壹百七首。景德元年直昭文館陳充序,目之曰“琢玉工”,以對姚合“射雕手”。九人惟惠崇有別集。歐公《詩話》乃雲其集已亡,惟記惠崇壹人,今不復知有“九僧”者,未知何也。此外《宋史》卷二○九《藝文誌八》也著錄“陳充《九僧詩集》壹卷”。
景德元年為公元1004年,據前所考,其時惠崇尚在世,其他八僧,蓋亦無恙。按陳充(944-1013),字若虛,自號中庸子,益州成都(今四川成都)人。雍熙間進士甲科,累官至刑部郎中。大中祥符六年,以足疾出權西京留守禦史臺,旋以本官分司,卒,年七十。充詞學典贍,性曠達,有集二十卷。《宋史》卷四四壹有傳。陳充蓋與“九僧”有密切交往,今只存其鄉人惟鳳《寄昭文館陳學士》詩,所謂“陳學士”即陳充。詩曰:“秋深荒外客,獨上望京臺。遠信未封去,新鴻又見來。地寒邊樹短,天靜瘴雲開。無限心相向,南宮臥錦才。”他的另壹鄉人希晝有《寄壽春使君陳學士》,“陳學士”疑亦是陳充。
晁、陳二氏所錄之本,都有陳充序,說明編者相同,但後本比前者少詩三首,不知何故。而南宋間周huī@②所見,似別是壹本。《清波雜誌》卷壹壹曰:
huī@③昔傳《九僧詩》,劍南希晝、金華保暹、南越文兆、天臺行肇、沃州簡長、青城惟鳳、江東宇昭、峨眉懷古,並淮南惠崇其名也。《九僧詩》極不多有,景德五年直史館張亢所著序引,如崇“人遊曲江少,草入未央深”之句皆不載,以是疑為節本。按《宋史·真宗紀二》,景德五年(1008)正月戊辰改元為大中祥符元年。所謂有“景德五年”張亢所作序引,蓋作於開年之初。張亢(994-1056),字公壽,臨濮(今山東鄄城西南)人。天禧三年進士,累遷徐州總管,韓琦《安陽集》卷四七有墓誌銘,《宋史》卷三二四有傳。陳充編集五年之後,張亢何以另作序引,所序之集與陳充本有何
上述《九僧詩集》已有兩本,而都只能是“九僧”詩的選本,因編集時“九僧”猶健在。“九僧”身後,蓋多有個人詩集傳世,並不如陳振孫《書錄解題》所說只惠崇壹人有別集。前引《敬鄉錄》,保暹有《處囊訣》壹卷,其書內容不詳,而《宋史》卷二○八《藝文誌七》著錄有《僧保暹集》二卷。保暹猶有《天目集》盛行,釋智圓《贈詩僧保暹師》道:“……卓爾保暹師,生於宋天下。內明蔔商道,外減騷人價。鑿彼淳粹源,清辭競流瀉。放意尚幽遠,立言忌妖蟲。旨哉《天目集》,四海爭傳寫。”(《閑居編》卷三九)至於惠崇集,南宋初人朱弁在其所著《風月堂詩話》中寫道:“宋子京(祁)以書托梵才大師編集其詩,則當有可傳者,而人或未之見,恐雖編集而未大行於世耳。”梵才編集,當在宋祁知壽州期間或稍後,時惠崇示寂已二十余年。陳氏《解題》卷二○著錄“《惠崇詩》十卷”,然《宋誌》又著錄“《僧惠崇詩》三卷”,不詳何本為梵才所編。其他人雖不見於著錄,恐也未必無集,《宋詩紀事》引簡長詩張景序、惟鳳詩王隨序,或有單行本。《通誌》卷七○《藝文略八》著錄“《九僧選句圖》壹卷”,當是摘錄“九僧”詩佳句,久佚,大約是從各集摘編。
南宋末年,杭州著名書商陳起編行《增廣聖宋高僧詩選》,其中“前集”即《九僧詩集》。清初,毛氏《汲古閣珍藏秘本書目》著錄“《九僧集》壹本,影宋板精抄”。毛yǐ@④《九僧詩跋》稱該本“較之晁、陳二氏,皆多得詩二十余首”(所得壹百三十四首)。毛氏本今藏北京圖書館。毛氏影宋本收詩之所以比晁、陳所錄二本為多,蓋出於《增廣聖宋高僧詩選》,而並非由宋代單刻本摹寫。王士禎《帶經堂詩話》卷二○《禪林類》曰:
《宋高僧詩》前後二集,錢唐陳起宗之編,多近體五言。予按:前集即《六壹詩話》所謂《九僧詩》也。所稱“春生桂嶺外,人在海門西”,希晝句也;“馬放降來地,雕盤戰後雲”,宇昭句也,今具載集中。清以降藏書家如黃丕烈、丁丙、繆荃孫、李盛鐸、傅增湘等人所藏《九僧詩集》,皆從毛氏本輾轉傳錄。
以上所考,是《九僧詩》的編集及流傳。我們可以回到最初的話題,即將籍貫差異很大的九位僧人聯系在壹起而稱“九僧”,是因為陳充所編的《九僧詩集》。上已言及,宋代猶有所謂《九僧選句圖》,不詳何人所編。在文學史上,以詩歌總集相號召而成為流派的,例子很多。又據唐、宋人習慣,作“句圖”以為法門,也是為了標榜宗派。九人都是和尚,不僅同時,而且關系密切,相互酬唱——但這些也許並不很重要,更重要的是他們的詩歌創作有著***同的風格,確乎是當時壹個有影響的流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