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道殘陽鋪水中,半江瑟瑟半江紅。
可憐九月初三夜,露似真珠月似弓。
[註釋]
1、鋪:(pū)
[評析]
這首寫景詩約作於唐長慶二年(822)。這年七月白居易由中書舍人出任杭州刺史,經襄陽、漢口,於十月壹日抵抗,此詩當作於赴杭的江行途中。全詩構思妙絕之處,在於攝取了兩幅幽美的自然界的畫面,加以組接。壹幅是夕陽西沈、晚霞映江的絢麗景象,壹幅是彎月初升,露珠晶瑩的朦朧夜色。兩者分開看各具佳景,合起來讀更顯妙境。由於這首詩滲透了詩人被迫遠離朝廷後輕松愉悅的解放情緒和個性色彩,因而又使全詩成了詩人特定境遇下審美心理功能的藝術載體。
[作者介紹]
白居易(772~846)唐代詩人。字樂天,號香山居士、醉吟先生。祖籍太原,後遷下邽。貞元十六年進士及第。元和年間,曾任翰林學士、左拾遺及左贊善大夫。元和十年貶江州司馬,後移忠州刺史。穆宗時由中書舍人出任杭州刺史、蘇州刺史。晚年以太子賓客及太子少傅分司東都。
賞析壹
《暮江吟》是白居易“雜律詩”中的壹首。這些詩的特點是通過壹時壹物的吟詠,在壹笑壹吟中能夠真率自然地表現內心深處的情思。
詩人選取了紅日西沈到新月東升這壹段時間裏的兩組景物進行描寫。前兩句寫夕陽落照中的江水。“壹道殘陽鋪水中”,殘陽照射在江面上,不說“照”,卻說“鋪”,這是因為“殘陽”已經接近地平線,幾乎是貼著地面照射過來,確象“鋪”在江上,很形象;這個“鋪”字也顯得平緩,寫出了秋天夕陽的柔和,給人以親切、安閑的感覺。“半江瑟瑟半江紅”,天氣晴朗無風,江水緩緩流動,江面皺起細小的波紋。受光多的部分,呈現壹片“紅”色;受光少的地方,呈現出深深的碧色。詩人抓住江面上呈現出的兩種顏色,卻表現出殘陽照射下,暮江細波粼粼、光色瞬息變化的景象。詩人沈醉了,把自己的喜悅之情寄寓在景物描寫之中了。
後兩句寫新月初升的夜景。詩人流連忘返,直到初月升起,涼露下降的時候,眼前呈現出壹片更為美好的境界。詩人俯身壹看:呵呵,江邊的草地上掛滿了晶瑩的露珠。這綠草上的滴滴清露,多麽象鑲嵌在上面的粒粒珍珠!用“真珠”作比喻,不僅寫出了露珠的圓潤,而且寫出了在新月的清輝下,露珠閃爍的光澤。再擡頭壹看:壹彎新月初升,這真如同在碧藍的天幕上,懸掛了壹張精巧的弓!詩人把這天上地下的兩種景象,壓縮在壹句詩裏——“露似真珠月似弓”。作者從弓也似的壹彎新月,想起此時正是“九月初三夜”,不禁脫口贊美它的可愛,直接抒情,把感情推向高潮,給詩歌造成了波瀾。
詩人通過“露”、“月”視覺形象的描寫,創造出多麽和諧、寧靜的意境!用這樣新穎巧妙的比喻來精心為大自然敷彩著色,描容繪形,令人嘆絕。由描繪暮江,到贊美月露,這中間似少了壹個時間上的銜接,而“九月初三夜”的“夜”無形中把時間連接起來,它上與“暮”接,下與“露”、“月”相連,這就意味著詩人從黃昏時起,壹直玩賞到月上露下,蘊含著詩人對大自然的喜悅、熱愛之情。
這首詩大約是長慶二年(822)白居易寫於赴杭州任刺史途中。當時朝政昏暗,牛李黨爭激烈,詩人諳盡了朝官的滋味,自求外任。這首詩從側面反映出詩人離開朝廷後的輕松愉快的心情。途次所見,隨口吟成,格調清新,自然可喜,讀後給人以美的享受。 (張燕瑾)
賞析二
“天下清景”的審美發現--白居易《暮江吟》賞析
這首寫景詩約作於唐長慶二年(822)。這年七月白居易由中書舍人出任杭州刺史,經襄陽、漢口,於十月壹日抵抗,此詩當作於赴杭的江行途中。
全詩構思妙絕之處,在於攝取了兩幅幽美的自然界的畫面,加以組接。壹幅是夕陽西沈、晚霞映江的絢麗景象,壹幅是彎月初升,露珠晶瑩的朦朧夜色。兩者分開看各具佳景,合起來讀更顯妙境。正由於它們顯示了壹個時空位移的運動過程,這就暗中點出了詩人遊覽時間之長和興趣之濃。從而,藝術地表現了詩人被自然景色所感染、所陶醉的審美歷程。由於這首詩滲透了詩人被迫遠離朝廷後輕松愉悅的解放情緒和個性色彩,因而又使全詩成了詩人特定境遇下審美心理功能的藝術載體。
“壹道殘陽鋪水中”。不說“照”而說“鋪”,這更生動,也更準確。“殘陽”不僅照射在江面上,而且余輝染紅了整個天際,火紅的晚霞又降落、鋪展在靜碧的江面上。晚霞在殘陽的熱情護送下,融入江水,半隱半現、若暗若明的絢麗風光多麽逗人情思。明代楊慎《升庵外集》曾舉白居易其它詩句,如“兩面蒼蒼岸,中心瑟瑟流”;“沙頭雨染斑斑草,水面風驅瑟瑟波”,來說明詩人常喜用“瑟瑟”壹詞來形容水波的碧色。其《升庵詩話》評此詩雲:“詩有豐韻,言殘陽鋪水,半江之碧如瑟瑟之色,半江紅日所映也。可謂工致入畫”。這種金波粼粼,黛綠瑟瑟的光色交錯,瞬息萬變的奇妙景色,確如《唐宋詩醇》所評此詩“寫景奇麗,是壹幅著色秋江圖”。
宗白華先生說:“藝術意境不是單層的平面的自然的再現,而是壹個境界層深的創構。”(《中國藝術意境之誕生》)如果說,南朝謝朓《晚登三山還望京邑》中,寫春江日暮景色的名句:“余霞散成綺,澄江靜如練”,純屬那壹時代“貴尚形似”(鐘嶸《詩品》)的文藝思想在謝朓審美意識中的積澱和外化;它只是描寫了日落時壹個凝結了的瞬間,像壹幅淡淡潑墨而成的春江素描畫;那麽,白居易的“壹道殘陽鋪水中,半江瑟瑟半江紅”,則是盛唐以來“搜求於象,心入於境,神會於物,因心而得”(王昌齡語,見《唐音癸簽》卷二)的文藝思潮,在白居易筆下,審美的凝聚而創構的藝術意境。它藝術地展現了壹個時空運動著的過程,豈止是壹幅金碧輝煌的水彩畫,簡直像彩色影片中的壹組鏡頭,於是,隨著長鏡頭的推移,我們的審美意識很快地轉移到長短鏡頭的組接而搖出來的“露似真珠月似弓”上來了。
黑格爾說過:“詩不會像繪畫那樣局限於某壹壹定的空間以及某壹情節中的某壹壹定的時刻,這就使其有可能按照所寫對象的內在深度以及時間上發展的廣度把它表現出來。”(《美學》第三卷第六頁)這中間有賴“可憐九月初三夜”這壹直抒胸臆的詩句作為內在情感的粘合劑。正是這種特定時空意識下的獨特的審美情愫,才把“半江瑟瑟半江紅”和“露似真珠月似弓”這兩個鏡頭系統創構為動態性的藝術整體了。愛森斯坦說過:“兩個蒙太奇鏡頭的對列不是兩數之和而更象兩數之積。”這可以理解為任何壹種藝術樣式的多維交叉、雙向反饋的藝術結構,它所包含的藝術意蘊都會更加醇厚、濃郁和結實,它往往給人帶來壹種模糊性、復合性的雜糅情感。妳看吧,當殘陽斜映,晚霞鋪展的瑟瑟江水,變幻莫測地在詩人視野中漸漸消失後,另壹幅幽美、靜謐的蒙太奇鏡頭,又輕搖著舒展在詩人眼前了。擡頭仰望,彎彎似弓的新月在浩冥碧空中高懸、浮動;低頭俯視,顆顆晶瑩的露珠在江邊花草上凝結、閃亮。真是“在泉為珠,著璧成繪,壹句壹字,皆出常境”。(借用殷璠《河嶽英靈集》中評王維語)詩人禁不住脫口贊美道:“多麽可愛的夜呀!”這是驚嘆,也是陶醉。詩人無比喜悅、輕快的心情,向往超脫、寧靜的意趣,統統和盤托出卻又十分含蓄,叫人玩味無窮、領悟不盡。這兒,我們可以參證聞壹多對《春江花月夜》的贊語:“更敻絕的宇宙意識,壹個更深沈更寥廓更寧靜的境界,在神奇的永恒面前,作者只有錯愕,沒有憧憬,沒有悲傷”。“他得到的仿佛是壹個更神秘的更淵默的微笑,他更迷惘了,然而也滿足了”。(《宮體詩的自贖》)可不是嗎?我們今天讀這樣的詩,還禁不住產生神話般的遐想:那神秘的冥冥碧空中的壹彎新月,莫非真是飛天中的那些小天使。小仙女所拉開了的明晃晃的弓,那顆顆露珠莫非是他們在遊戲中射向藍天、撒落人間的粒粒彈丸吧!這真是壹種妙不可言的境界。
《暮江吟》作為白居易對“天下清景”的審美發現,將永遠保持其美妙的藝術生命力。這首詩將會壹直啟迪、喚醒我們要重視自己審美心理功能的創構,人生能有幾許“可憐九月初三夜”?!但是,只要妳是帶著藝術的眼光,來審視大自然,就會感受到大自然是這樣多情地撫慰妳的心靈,從而感受到生活的溫馨和明麗、人生的充實和滿足。這也就是人性的升華和凈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