闊的海 闊的海空的天我不需要,
我也不想放壹只巨大的紙鷂
上天去捉弄四面八方的風;
我只要壹分鐘
我只要壹點光
我只要壹條縫,
象壹個小孩爬伏
在壹間暗屋的窗前
望著西天邊不死的壹條
縫,壹點
光,壹分
鐘。
①寫作時間小詳。發表報刊不詳。答案補充 黃鸝
壹掠顏色飛上了樹。
“看,壹只黃鸝!”有人說。
翹著尾尖,它不作聲,
艷異照亮了濃密——
象是春光,火焰,象是熱情,
等候它唱,我們靜著望,
怕驚了它。但它壹展翅,
沖破濃密,化壹朵彩雲;
它飛了,不見了,沒了——
象是春光,火焰,象是熱情。
①寫作時間不詳,初載1930年2月10日《新月》月刊第2卷第12號,屬名徐誌摩。
生活
陰沈,黑暗,毒蛇似的蜿蜒,
生活逼成了壹條甬道:
壹度陷入,妳只可向前,
手捫索著冷壁的粘潮,
在妖魔的臟腑內掙紮,
頭頂不見壹線的天光
這魂魄,在恐怖的壓迫下,
除了消滅更有什麽願望?
五月二十九日
①寫於1928年5月29日,初載1929年5月10日《新月》月刊第2卷和3號,署名誌摩,
後收入詩集《猛虎集》。答案補充 殘 破
壹
深深的在深夜裏坐著:
當窗有壹團不圓的光亮,
風挾著灰土,在大街上
小巷裏奔跑:
我要在枯禿的筆尖上裊出
壹種殘破的殘破的音調,
為要抒寫我的殘破的思潮。
二
深深的在深夜裏坐著:
生尖角的夜涼在窗縫裏
妒忌屋內殘余的暖氣,
也不饒恕我的肢體:
但我要用我半幹的墨水描成
壹些殘破的殘破的花樣,
因為殘破,殘破是我的思想。
三
深深的在深夜裏坐著,
左右是壹些醜怪的鬼影:
焦枯的落魄的樹木
在冰沈沈的河沿叫喊,
比著絕望的姿勢,
正如我要在殘破的意識裏
重興起壹個殘破的天地。
四
深深的在深夜裏坐著,
閉上眼回望到過去的雲煙;
啊,她還是壹枝冷艷的白蓮,
斜靠著曉風,萬種的玲瓏;
但我不是陽光,也不是露水,
我有的只是些殘破的呼吸,
如同封鎖在壁椽間的群鼠
追逐著,追求著黑暗與虛無!
①寫於1931年3月,初載1931年4月《現代學生》第1卷第6期,署名徐誌摩,後收
入《猛虎集》。答案補充 “我不知道風是在哪壹個方向吹”
我不知道風
是在哪壹個方向吹——
我是在夢中,
在夢的輕波裏依洄。
我不知道風
是在哪壹個方向吹——
我是在夢中,
她的溫存,我的迷醉。
我不知道風
是在哪壹個方向吹——
我是在夢中,
甜美是夢裏的光輝。
我不知道風
是在哪壹個方向吹——
我是在夢中,
她的負心,我的傷悲。
我不知道風
是在哪壹個方向吹——
我是在夢中,
在夢的悲哀裏心碎!
我不知道風
是在哪壹個方向吹——
我是在夢中,
黯淡是夢裏的光輝。
①寫於1928年,初載同年3月10日《新月》月刊第壹卷第1號,署名誌摩。答案補充 4、雲遊
雲 遊
那天妳翩翩的在空際雲遊,
自在,輕盈,妳本不想停留
在天的那方或地的那角,
妳的愉快是無攔阻的逍遙,
妳更不經意在卑微的地面
有壹流澗水,雖則妳的明艷
在過路時點染了他的空靈,
使他驚醒,將妳的倩影抱緊。
他抱緊的是綿密的憂愁,
因為美不能在風光中靜止;
他要,妳已飛渡萬重的山頭,
去更闊大的湖海投射影子!
他在為妳消瘦,那壹流澗水,
在無能的盼望,盼望妳飛回!
①寫於1931年7月,初以《獻詞》為題輯入同年8月上海新日書店版《猛虎集》後
改此題載同年10月5日《詩刊》第3期,署名徐誌摩。答案補充 火車擒住軌
火車擒住軌,在黑夜裏奔:
過山,過水,過陳死人的墳:
上面壹首錯了答案補充 火車擒住軌,在黑夜裏奔:
過山,過水,過陳死人的墳:
過橋,聽鋼骨牛喘似的叫,
過荒野,過門戶破爛的廟;
過池塘,群蛙在黑水裏打鼓,
過噤口的村莊,不見壹粒火;
過冰清的小站,上下沒有客,
月臺袒露著肚子,象是罪惡。
這時車的呻吟驚醒了天上
三兩個星,躲在雲縫裏張望;
那是幹什麽的,他們在疑問,
大涼夜不歇著,直鬧又是哼,
長蟲似的壹條,呼吸是火焰,
壹死兒往暗裏闖,不顧危險,
就憑那精窄的兩道,算是軌,
馱著這份重,夢壹般的累墜。
累墜!那些奇異的善良的人,
放平了心安睡,把他們不論答案補充 俊的村的命全盤交給了它,
不論爬的是高山還是低窪,
不問深林裏有怪鳥在詛咒,
天象的輝煌全對著毀滅走;
只圖眼著過得,裂大嘴打呼,
明兒車壹到,搶了皮包走路!
這態度也不錯!愁沒有個底;
妳我在天空,那天也不休息,
睜大了眼,什麽事都看分明,
但自己又何嘗能支使運命?
說什麽光明,智慧永恒的美,
彼此同是在壹條線上受罪,
就差妳我的壽數比他們強,
這玩藝反正是壹片湖塗賬。
①對於1931年7月19日,初載同年10月5日《詩刊》第3期,署名誌摩。此詩原名
《壹片糊塗帳》,是徐誌摩最後壹篇詩作。答案補充 最後的那壹天
在春風不再回來的那壹年,
在枯枝不再青條的那壹天,
那時間天空再沒有光照,
只黑蒙蒙的妖氛彌漫著
太陽,月亮,星光死去了的空間;
在壹切標準推翻的那壹天,
在壹切價值重估的那時間:
暴露在最後審判的威靈中
壹切的虛偽與虛榮與虛空:
赤裸裸的靈魂們匍匐在主的跟前;——
我愛,那時間妳我再不必張皇,
更不須聲訴,辨冤,再不必隱藏,——
妳我的心,象壹朵雪白的並蒂蓮,
在愛的青梗上秀挺,歡欣,鮮妍,——
在主的跟前,愛是唯壹的榮光。
①寫作時間和發表報刊不詳。答案補充 愛的靈感——奉適之壹
下面這些詩行好歹是他撩撥出來的,
正如這十年來大多數的詩行好歹是他撥出來的!
不妨事了,妳先坐著吧,
這陣子可不輕,我當是
已經完了,已經整個的
脫離了這世界,飄渺的,
不知到了哪兒。仿佛有
壹朵蓮花似的雲擁著我,
(她臉上浮著蓮花似的笑)
擁著到遠極了的地方去……
唉,我真不希罕再回來,
人說解脫,那許就是吧!
我就象是壹朵雲,壹朵
純白的,純白的雲,壹點
不見分量,陽光抱著我,
我就是光,輕靈的壹球,
往遠處飛,往更遠的飛;
什麽累贅,壹切的煩愁,
恩情,痛苦,怨,全都遠了,
就是妳——請妳給我口水,
是橙子吧,上口甜著哪——
就是妳,妳是我的誰呀!
就妳也不知哪裏去了:
就有也不過是曉光裏
壹發的青山,壹縷遊絲,
壹翳微妙的暈;說至多
也不過如此,妳再要多
我那朵雲也不能承載,
妳,妳得原諒,我的冤家!……答案補充 不礙,我不累,妳讓我說,
我只要妳睜著眼,就這樣,
叫哀憐與同情,不說愛,
在妳的淚水裏開著花,
我陶醉著它們的幽香;
在妳我這最後,怕是吧,
壹次的會面,許我放嬌,
容許我完全占定了妳,
就這壹響,讓妳的熱情,
象陽光照著壹流幽澗,
透澈我的淒冷的意識,
妳手把住我的,正這樣,
妳看妳的壯健,我的衰,
容許我感受妳的溫暖,
感受妳在我血液裏流,
鼓動我將次停歇的心,
留下壹個不死的印痕:
這是我唯壹,唯壹的祈求……
好,我再喝壹口,美極了,
多謝妳。現在妳聽我說。
但我說什麽呢,到今天,
壹切事都已到了盡頭,
我只等待死,等待黑暗,
我還能見到妳,偎著妳,
真象情人似的說著話,
因為我夠不上說那個,
妳的溫柔春風似的圍繞,
這於我是意外的幸福,
我只有感謝,(她合上眼。)
什麽話都是多余,因為
話只能說明能說明的,
更深的意義,更大的真,
朋友,妳只能在我的眼裏,
在枯幹的淚傷的眼裏
認取。答案補充 我是個平常的人,
我不能盼望在人海裏
值得妳壹轉眼的註意。
妳是天風:每壹個浪花
壹定得感到妳的力量,
從它的心裏激出變化,
每壹根小草也壹定得
在妳的蹤跡下低頭,在
緣的顫動中表示驚異;
但誰能止限風的前程,
他橫掠過海,作壹聲吼,
獅虎似的掃蕩著田野,
當前是冥茫的無窮,他
如何能想起曾經呼吸
到浪的壹花,草的壹瓣?
遙遠是妳我間的距離;
遠,太遠!假如壹支夜蝶
有壹天得能飛出天外,
在星的烈焰裏去變灰
(我常自己想)那我也許
有希望接近妳的時間。
唉,癡心,女子是有癡心的,
妳不能不信吧?有時候
我自己也覺得真奇怪,
心窩裏的牢結是誰給
打上的?為什麽打不開?
那壹天我初次望到妳,
妳閃亮得如同壹顆星,
我只是人叢中的壹點,
壹撮沙土,但壹望到妳,
我就感到異樣的震動,
猛襲到我生命的全部,
真象是風中的壹朵花,
我內心搖晃得象昏暈,
臉上感到壹陣的火燒,
我覺得幸福,壹道神異的
光亮在我的眼前掃過,
我又覺得悲哀,我想哭,
紛亂占據了我的靈府。答案補充 但我當時壹點不明白,
不知這就是陷入了愛!
“陷入了愛,”真是的!前緣,
孽債,不知到底是什麽?
但從此我再沒有平安,
是中了毒,是受了催眠,
教運命的鐵鏈給鎖住,
我再不能躊躇:我愛妳!
從此起,我的壹瓣瓣的
思想都染著妳,在醒時,
在夢裏,想躲也躲不去,
我擡頭望,藍天裏有妳,
我開口唱,悠揚裏有妳,
我要遺忘,我向遠處跑,
另走壹道,又碰到了妳!
枉然是理智的殷勤,因為
我不是盲目,我只是癡。
但我愛妳,我不是自私。
愛妳,但永不能接近妳。
愛妳,但從不要享受妳。
即使妳來到我的身邊,
我許向妳望,但妳不能
絲毫覺察到我的秘密。
我不妒忌,不艷羨,因為
我知道妳永遠是我的,
它不能脫離我正如我
不能躲避妳,別人的愛
我不知道,也無須知曉,
我的是我自己的造作,
正如那林葉在無形中
收取早晚的霞光,我也
在無形中收取了妳的。
我可以,我是準備,到死
不露壹句,因為我不必。
死,我是早已望見了的。
那天愛的結打上我的
心頭,我就望見死,那個
美麗的永恒的世界;死,
我甘願的投向,因為它答案補充 從此我輕視我的軀體,
更不計較今世的浮榮,
我只企望著更綿延的
時間來收容我的呼吸,
燦爛的星做我的眼睛,
我的發絲,那般的晶瑩,
是紛披在天外的雲霞,
博大的風在我的腋下
胸前眉宇間盤旋,波濤
沖洗我的脛踝,每壹個
激蕩湧出光艷的神明!
再有電火做我的思想
天邊掣起蛇龍的交舞,
雷震我的聲音,驀地裏
叫醒了春,叫醒了生命。
無可思量,呵,無可比況,
這愛的靈感,愛的力量!
正如旭日的威棱掃蕩
田野的迷霧,愛的來臨
也不容平凡,卑瑣以及
壹切的庸俗侵占心靈,
它那原來青爽的平陽。
我不說死嗎?更不畏懼,
再沒有疑慮,再不吝惜
這軀體如同壹個財虜;
我勇猛的用我的時光。
用我的時光,我說?天哪,答案補充 這多少年是虧我過的!
沒有朋友,離背了家鄉,
我投到那寂寞的荒城,
在老農中間學做老農,
穿著大布,腳登著草鞋,
栽青的桑,栽白的木棉,
在天不曾放亮時起身,
手攪著泥,頭戴著炎陽,
我做工,滿身浸透了汗,
壹顆熱心抵擋著勞倦;
但漸次的我感到趣味,
收拾壹把草如同珍寶,
在泥水裏照見我的臉,
塗著泥,在坦白的雲影
前不露壹些羞愧!自然
是我的享受;我愛秋林,
我愛晚風的吹動,我愛
枯葦在晚涼中的顫動,
半殘的紅葉飄搖到地,
鴉影侵入斜日的光圈;
更可愛是遠寺的鐘聲
交挽村舍的炊煙***做
靜穆的黃昏!我做完工,
我慢步的歸去,冥茫中
有飛蟲在交哄,在天上
有星,我心中亦有光明!
到晚上我點上壹支蠟,
在紅焰的搖曳中照出
板壁上唯壹的畫像,
獨立在曠野裏的耶穌,答案補充 (因為我沒有妳的除了
懸在我心裏的那壹幅),
到夜深靜定時我下跪,
望著畫像做我的祈禱,
有時我也唱,低聲的唱,
發放我的熱烈的情愫
縷縷青煙似的上通到天。
但有誰聽到,有誰哀憐?
妳踞坐在榮名的頂巔,
有千萬人迎著妳鼓掌,
我,陪伴我有冷,有黑夜,
我流著淚,獨跪在床前!
壹年,又壹年,再過壹年,
新月望到圓,圓望到殘,
寒雁排成了字,又分散,
鮮艷長上我手栽的樹,
又叫壹陣風給刮做灰。
我認識了季候,星月與
黑夜的神秘,太陽的威,
我認識了地土,它能把
壹顆子培成美的神奇,
我也認識壹切的生存,
爬蟲,飛鳥,河邊的小草,
再有鄉人們的生趣,我
也認識,他們的單純與
真,我都認識。
跟著認識
是愉快,是愛,再不畏慮
孤寂的侵淩。那三年間
雖則我的肌膚變成粗,
焦黑薰上臉,剝坼刻上
手腳,我心頭只有感謝:答案補充 因為照亮我的途徑有
愛,那盞神靈的燈,再有
窮苦給我精力,推著我
向前,使我怡然的承當
更大的窮苦,更多的險。
妳奇怪吧,我有那能耐?
不可思量是愛的靈感!
我聽說古時間有壹個
孝女,她為救她的父親
膽敢上犯君王的天威,
那是純愛的驅使我信。答案補充 妳的“懂得”是我的快樂。
我的時刻是可數的了,
我不能不趕快!
我方才
說過我怎樣學農,怎樣
到災荒的魔窟中去伸
壹支柔弱的奮鬥的手,
我也說過我靈的安樂
對滿天星鬥不生內疚。
但我終究是人是軟弱,
不久我的身體得了病,
風雨的毒浸入了纖微,
釀成了猖狂的熱。我哥
將我從昏盲中帶回家,
我奇怪那壹次還不死,
也許因為還有壹種罪
我必得在人間受。他們
叫我嫁人,我不能推托。
我或許要反抗假如我
對妳的愛是次壹等的,
但因我的既不是時空
所能衡量,我即不計較
分秒間的短長,我做了
新娘,我還做了娘,雖則
天不許我的骨血存留。
這幾年來我是個木偶,
壹堆任憑擺布的泥土;
雖則有時也想到妳,但
這想到是正如我想到
西天的明霞或壹朵花,
不更少也不更多。同時
病,壹再的回復,銷蝕了
我的軀殼,我早準備死,
懷抱壹個美麗的秘密,
將永恒的光明交付給
無涯的幽冥。我如果有
壹個母親我也許不忍
不讓她知道,但她早已
死去,我更沒有沾戀;我
化成指點希望的長虹,
化成石上的苔蘚,蔥翠
淹沒它們的冥頑;化成答案補充 竟能在我臨去的俄頃
陶然的相偎倚,我說,妳
聽,妳聽,我說。真是奇怪。
這人生的聚散!
現在我
真,真可以死了,我要妳
這樣抱著我直到我去,
直到我的眼再不睜開,
直到我飛,飛,飛去太空,
散成沙,散成光,散成風,
啊苦痛,但苦痛是短的,
是暫時的;快樂是長的,
愛是不死的:
我,我要睡……
十二月二十五日晚六時完成
①寫於1930年12月25日,初載1931年1月20日《詩刊》第1期,署名徐誌摩。答案補充 康橋再會吧
康橋,再會吧;
我心頭盛滿了別離的情緒,
妳是我難得的知己,我當年
辭別家鄉父母,登太平洋去,
(算來壹秋二秋,已過了四度
春秋,浪跡在海外,美土歐洲)
扶桑風色,檀香山芭蕉況味,
平波大海,開拓我心胸神意,
如今都變了夢裏的山河,
渺茫明滅,在我靈府的底裏;
我母親臨別的淚痕,她弱手
向波輪遠去送愛兒的巾色,
海風鹹味,海鳥依戀的雅意,
盡是我記憶的珍藏,我每次
摩按,總不免心酸淚落,便想
理篋歸家,重向母懷中匐伏,
回復我天倫摯愛的幸福;
我每想人生多少跋涉勞苦,
多少犧牲,都只是枉費無補,
我四載奔波,稱名求學,畢竟
在知識道上,采得幾莖花草,
在真理山中,爬上幾個峰腰,
鈞天妙樂,曾否聞得,彩紅色,
可仍記得?——但我如何能回答?
我但自喜樓高車快的文明,
不曾將我的心靈汙抹,今日
我對此古風古色,橋影藻密,
依然能坦胸相見,惺惺惜別。答案補充 康橋,再會吧!
妳我相知雖遲,然這壹年中
我心靈革命的怒潮,盡沖瀉
在妳嫵媚河身的兩岸,此後
清風明月夜,當照見我情熱
狂溢的舊痕,尚留草底橋邊,
明年燕子歸來,當記我幽嘆
音節,歌吟聲息,縵爛的雲紋
霞彩,應反映我的思想情感,
此日撤向天空的戀意詩心,
贊頌穆靜騰輝的晚景,清晨
富麗的溫柔;聽!那和緩的鐘聲
解釋了新秋涼緒,旅人別意,
我精魂騰躍,滿想化人音波,
震天徹地,彌蓋我愛的康橋,
如慈母之於睡兒,緩抱軟吻;
康橋!汝永為我精神依戀之鄉!
此去身雖萬裏,夢魂必常繞
汝左右,任地中海疾風東指,
我亦必紆道西回,瞻望顏色;
歸家後我母若問海外交好,
我必首數康橋,在溫清冬夜
蠟梅前,再細辨此日相與況味;
設如我星明有福,素願竟酬,
則來春花香時節,當復西航,
重來此地,再撿起詩針詩線,
繡我理想生命的鮮花,實現
年來夢境纏綿的銷魂足跡,
散香柔韻節,增媚河上風流;
故我別意雖深,我願望亦密,
昨宵明月照林,我已向傾吐
心胸的蘊積,今晨雨色淒清,
小鳥無歡,難道也為是悵別
情深,累藤長草茂,涕淚交零!答案補充 康橋!山中有黃金,天上有明星,
人生至寶是情愛交感,即使
山中金盡,天上星散,同情還
永遠是宇宙間不盡的黃金,
不昧的明星;賴妳和悅寧靜
的環境,和聖潔歡樂的光陰,
我心我智,方始經爬梳洗滌,
靈苗隨春草怒生,沐日月光輝,
聽自然音樂,哺啜古今不朽
——強半汝親栽育——的文藝精英;
恍登萬丈高峰,猛回頭驚見
真善美浩瀚的光華,覆翼在
人道蠕動的下界,朗然照出
生命的經緯脈絡,血赤金黃,
盡是愛主戀神的辛勤手績;
康橋!妳豈非是我生命的泉源?
妳惠我珍品,數不勝數;最難忘
騫士德頓橋下的星磷壩樂,
彈舞殷勤,我常夜半憑闌幹,
傾聽牧地黑野中倦牛夜嚼,
水草間魚躍蟲嗤,輕挑靜寞;
難忘春陽晚照,潑翻壹海純金,
淹沒了寺塔鐘樓,長垣短堞,
千百家屋頂煙突,白水青田,
難忘茂林中老樹縱橫;巨幹上
黛薄茶青,卻教斜刺的朝霞,
抹上些微胭脂春意,忸怩神色;
難忘七月的黃昏,遠樹凝寂,
象墨潑的山形,襯出輕柔螟色,答案補充 密稠稠,七分鵝黃,三分桔綠,
那妙意只可去秋夢邊緣捕捉;
難忘榆蔭中深宵清囀的詩禽,
壹腔情熱,教玫瑰噙淚點首,
滿天星環舞幽吟,款住遠近
浪漫的夢魂,深深迷戀香境;
難忘村裏姑娘的腮紅頸白;
難忘屏繡康河的垂柳婆娑,
娜娜的克萊亞②,碩美的校友居;
——但我如何能盡數,總之此地
人天妙合,雖微如寸芥殘垣,
亦不乏純美精神:流貫其間,
而此精神,正如宛次宛土③所謂
“通我血液,浹我心臟,”有“鎮馴
矯飭之功”;我此去雖歸鄉土,
而臨行怫怫,轉若離家赴遠;
康橋!我故裏聞此,能弗怨汝
僭愛,然我自有讜言代汝答付;
我今去了,記好明春新楊梅
上市時節,盼望我含笑歸來,
再見吧,我愛的康橋。
①寫於1922年8月10日,1923年3月12日上海《時事新報》副刊《學燈》發表,因
格式排錯,同年同月25日重排發表,署名徐誌摩;初收1925年8月中華書局版《誌摩的詩》,
再版時被刪。
②英國劍橋大學Clare學院。
③現通譯“華茲華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