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億
蓬萊銀闕浪漫漫,弱水回風欲到難。
光照竹宮勞夜拜,露溥金掌費朝餐。
力通青海求龍種,死諱文成食馬肝。
待詔先生齒編貝,那教索米向長安。
這首詠史詩作於景德三年(1006)。據《宋史·真宗本紀》雲:真宗“及澶淵既盟,封禪事作,祥瑞沓臻,天書屢降,導迎尊安,壹國君臣如病狂然”。由於真宗崇信符瑞,致使朝野內外紛紛附會天象,虛呈祥瑞,朝廷中籠罩著壹片虛妄怪誕“如病狂”的氣氛。這引起了壹些有識之士的不安。楊億、劉筠等七名館臣就以《漢武》為題,相互酬唱,借漢武帝迷信鬼神、重用方士而忽視人才的史實,諷喻現實。其中楊、劉二作,最為有名。
“蓬萊銀闕浪漫漫,弱水回風欲到難。”傳說中的蓬萊是渤海中的神山,“諸仙人及不死之藥皆在焉。其物禽獸盡白,而黃金銀為宮闕……臨之,風輒引去,終莫能至雲”(《史記·封禪書》)。“弱水”,當指舊題東方朔著《十洲記》中所說的典故:鳳麟洲在西海之中央,“洲四面有弱水繞之,鴻毛不浮,不可越也”。這兩句說,蓬萊銀闕淹沒在茫茫白浪之中,同鳳麟洲被不可逾越的弱水包圍壹樣,臨之輒被回風引去,難以到達。當年的漢武帝並不甘心,曾屢遣方士等“入海求蓬萊安期生之屬”(《史記·封禪書》),結果是“欲到難”,總是落空。
“光照竹宮勞夜拜,露溥金掌費朝餐。” “竹宮”是甘泉宮中的祠宮,以竹建成。漢武帝曾令人升甘泉通天臺以候天神,“夜常有神光如流星止集於祠壇,天子自竹宮而望拜”(《漢書·禮樂誌》)。流星本是常見的自然現象,卻勞神守望夜拜,壹個“勞”字,含譏諷之意。“溥”是形容露水之多。上句用“照”字是常語,此句用“溥”字作對,是精雕。漢武帝曾於神明臺上作承露盤,立銅仙人舒掌以接甘露,和玉屑飲之,希冀長壽。這裏不說“充”朝餐而用“費”字,隱寓嘲笑之意。
“力通青海求龍種”,是說漢武帝為了求得天馬,竟出兵西北。據《北史·吐谷渾傳》載,青海良牝馬所生之駒,號為龍種。實際上,漢武帝所求的是天馬,並進而獲得神龍。據《史記·大宛列傳》載,大宛“馬汗血,其先天馬子也”。漢武帝遂名大宛汗血馬曰“天馬”。為了取得天馬,漢武帝先後派出數萬大軍遠征大宛,以為“天馬徠,龍之媒”(《漢書·禮樂誌·天馬歌》)。詩人由天馬而連及龍種,“青海求龍種”是壹種含蓄的說法。“死諱文成食馬肝”,說漢武帝對待方士,始終執迷不悟。漢武帝迷信鬼神,重用方士,先後封方士少翁為文成將軍,欒大為五利將軍等五個將軍。後少翁招神不至,偽跡敗露而被殺。但漢武帝仍“後悔其早死,惜其方不盡”,又怕欒大懼而掩口,就利用馬肝有毒的古人傳聞,詭稱“文成食馬肝死耳”(《史記·封禪書》)。進壹步揭露了壹代雄主漢武帝陷入虛妄的泥塘而難以自拔。第二聯是以兩個相輔相成的史實,對仗作諷,這壹聯是以兩個相反而相成的史實,屬對譏刺。
“待詔先生齒編貝,那教索米向長安。”東方朔起初曾向漢武帝上書說: “臣……目若懸珠,齒若編貝(形容牙齒整齊潔白)……可以為天子大臣矣。” “上偉之,令待詔公車(在公車署等候任命),奉祿薄,未得省見。”後來,他故意恐嚇武帝騎從朱儒,終於得到會見武帝的機會。“召問朔: ‘何恐朱儒為?’對曰: ‘……朱儒長三尺余,奉壹囊粟,錢二百四十。臣朔長九尺余,亦奉壹囊粟,錢二百四十。朱儒飽欲死,臣朔饑欲死。臣言可用,幸異其禮;不可用,罷之,無令但索長安米。’上大笑,因使待詔金馬門(壹種對應征之士的優異禮遇),稍得親近”(見《漢書·東方朔傳》)。詩人運用這壹典故,是譏笑武帝耽於求仙,驕於用兵,重用方士,卻忽視人才。據《夢溪筆談·故事》載:楊億為翰林學士時,不兼他職,俸祿不多,因家貧請外調,其表詞中說: “虛黍甘泉之從臣,終作莫敖之餒鬼。從者之病莫興,方朔之饑欲死。”所以,這裏也借東方朔故事,隱諷真宗侈求神仙而薄遇文士。
全詩詠史與詠懷相結合,歷史與現實相融和,“借事以相發明”,穩妥自然,巧妙地表達出對現實的不滿,意味雋永。全詩都是正面用事的典故,詞藻清麗,對偶精切,文簡意明,自然渾成,頗似李商隱的詩歌風格。
錢惟演詠《漢武》雲: “立候東溟邀鶴駕,窮兵西極待龍媒。”劉(筠)詠《明皇》雲: “梨園法部兼胡部,玉輦長亭更短亭。”……文公亦詠《漢武》雲:“力通青海求龍種,死諱文成食馬肝。待詔先生齒編貝,卻教索米向長安。”《明皇》雲: “河朔叛臣驚舞馬,渭橋遺老識真龍。蓬山鈿合空作信,回首風濤百萬重。”比之錢、劉,尤為老健。(劉克莊《後村詩話》後集卷壹)
此詩有說譏武帝求仙,徒費心力,用兵不勝其驕,而於人才之地不加意也。(方回《瀛奎律髓》卷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