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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上 > 胡適 描繪詩中景象

以樂景寫樂,以哀景寫哀,乃人情之常,文法之規。如徐元庶《湖上》詩:“花開紅樹亂鶯啼,草長平湖白鷺飛。風日暖和人意好,夕陽簫鼓幾船歸。”詩中壹片和樂的景象正表現了詩人歡快的心情。又如荊軻的《易水歌》:“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壹去兮不復還。”歌中那種蒼涼悲壯的氣氛也恰好烘托了壯士慷慨悲壯的心情。

以喜的氣氛烘托喜的心情,以悲的氣氛烘托悲的心情,這是在壹般情況下人們常有的感覺。但在特殊情況下,有的人則產生相反的情緒。在詩歌中比較多見的是以樂景寫哀,如劉禹錫《竹枝詞》:“山桃紅花滿上頭,蜀江春水拍山流。花紅易衰似郎意,水流無限似儂愁。”這首詩不是表現春天的歡樂情緒,而是借桃花春水作比,表現了癡心女子遭遇負心漢後的悲苦愁緒。王夫之在《姜齋詩話》中說:“以樂景寫哀,以哀景寫樂,壹倍增其哀樂。”這話是很有見地的。

以樂景寫哀,主要是通過樂景引起愁思,通過哀與樂的對比,達到以哀景寫哀所達不到的藝術境地。如湯顯祖《牡丹亭》中,那“姹紫嫣紅開遍”的園林春色,並沒有引起杜麗娘的喜悅心情,反而惹起了她那難堪的春愁。又如王實甫《西廂記》中崔鶯鶯於十裏長亭送別張生時的景物物描寫:“碧雲天,黃花地,西風緊,北雁南飛。曉來誰染霜林醉?總是離人淚。”這天上地下的景物的確是美的,特別是那“紅於二月花”的楓葉林。然而,對崔鶯鶯來說,並沒有引起像杜牧“停車坐愛”的那種喜悅心情,反而撩起了她的離愁別緒:這火紅的楓葉林啊,都是我這離別人的血淚染成的!妳想這大壹片楓林,該要多少血淚方能染成?其悲哀程度,可以想見。可見,用樂景寫哀這種手法,能使哀情更含蓄、更深邃。

除了以樂景寫哀外,也可以以樂事寫哀。這又可以分為三種情況:

壹、單純以樂事寫哀情。如袁枚《祭妹文》中有這樣壹段:“余捉蟋蟀,汝奮臂出其間;歲寒蟲僵,同臨其穴。今予殮汝葬汝,而當日之情形憬然赴目。予九歲,憩書齋,汝梳雙髻,披單縑來,溫《緇衣》壹章。適先生奓戶入,聞兩童子音瑯瑯然,不覺莞爾,連呼則則。此七月望日事也,汝在九原,當分明記之。予弱冠粵行,汝掎裳悲慟。逾三年,予披宮錦還家,汝從東廂扶案出,壹家瞠視而笑,不記語從何起,大概說長安登科,函使報信遲早雲爾。凡此瑣瑣,雖為陳跡,然我壹日未死,則壹日不能忘。舊事填膺,思之淒梗,如影歷歷,逼取便逝。”作者在這裏回憶了四件幼時有趣的瑣事:第壹件是作者捉蟋蟀,小妹也勇敢地張開雙臂在那裏幫忙,天冷,蟋蟀凍死了,兄妹倆將它埋葬後,還去憑吊它。多麽可愛的童心,多麽可笑的舉動!這當然是樂事。第二件是小妹梳著壹對小髻,披著單衣來到書房,兄妹同溫《詩經》,瑯瑯悅耳的童聲使得嚴肅的老師也露出了微笑,嘖嘖稱贊。這自然是樂事。第三件是小妹送兄去廣西時拉著兄長的衣襟痛哭,這表面上是哀,實質上還是樂。壹個十六歲的姑娘還像小孩壹樣雙手拉著兄長的衣襟痛哭流涕,這除了兄妹情深、童心可愛外,難道就不幼稚可笑嗎?所以這第三件依然是樂事。第四件是小妹端著食盤出來迎接榮歸的兄長,她那異常的喜悅、出格的舉動,引得壹家人看著她大笑。這無疑也是樂事。作者在《祭妹文》的開頭回憶了四件幼年的樂事,想到人死黃泉難扶起,看到往事歷歷,“逼取便逝”時,則事愈樂,則心愈痛,情也愈哀。以哀事寫哀,能令人嚎啕壹慟、壹吐無余;而以樂事寫哀,則蘊藏的哀愁更深,令人含悲飲泣,柔腸百轉,哀思難盡。

二,將樂事與樂景結合起來寫哀情。這種方式,與樂景寫哀不同。以樂景寫哀,是以樂景反襯哀情,而樂事與樂景相結合寫哀情,則是讓樂景為樂事服務,並不直接反襯哀情。如林覺民《與妻書》中的這壹段:“初婚三四個月,適冬之望日前後,窗外疏梅篩月影,依稀掩映,吾與(汝)並肩攜手,低低切切,何事不語?何情不訴?及今思之,空余淚痕。”其中“窗外疏梅篩月影,依稀掩映”是樂景,“並肩攜手,低低切切”是樂事,真個是良辰、美景、賞心,樂事。然而,作者在“淚珠與筆墨齊下”時,想到自己不能生還,夫妻難以團聚,良辰難以再逢時,這揪心的悲慟是難以言狀的。以哀寫哀,其哀情是靠作者來傳遞的;而以樂寫哀,其哀情則是靠讀者品味的。如上所舉《與妻書》中所描敘的樂景樂事,所表達的感情,是壹種只能意會,難以言傳的悲哀。也正因為這樣,這種哀情就顯得更為深長。

三、將樂事與樂情結合起來寫哀情。無論是以樂景寫哀情,還是以樂事寫哀情,以樂事與樂景結合起來寫哀情,都是壹種間接的描敘,而以樂事與樂情結合起來寫哀情的這種方式,則是直接描寫哀情的。如白居易《賣炭翁》中的這樣句子:“可憐身上衣正單,心憂炭賤願天寒。夜來門外壹尺雪,曉駕炭車輾冰轍。”正在“心憂炭賤願天寒”的時候,“夜來門外壹尺雪”,不僅天氣變得冷了,而且想不到下了這樣壹場大雪,真是苦命人“天照應”,這雪中之炭的價錢該是可望的了,這是樂事;於是,天剛亮就駕起牛車上路了。他那喜出望外的高興勁頭,他那滿懷希望的喜悅心情就甭提了,壹個”曉“字,就把賣炭翁那種急不可待,穩操勝券的樂情表現得神形俱足。然究其原因,原只不過是謀求“身上衣裳口中食”。終年勞累,竟連起碼的生活需要都沒保證,只要能得到衣食,盡管環境是那麽惡劣,他竟是如此的高興,這裏,賣炭翁那悲慘的處境與悲哀的心境,就在這“曉駕炭車”的喜悅心情中表現得淋漓盡致。我們且不說後來遭遇宮使的搶劫,僅就賣炭翁為即將得到衣食而高興的舉動,就足以催人淚下,令人鼻酸。《賣炭翁》中這壹最精彩、最微妙的地方,就在於以樂事樂情寫出了難以言狀的。酸甜苦辣交織的感情

限於篇幅,以上只是從古典作品中列舉了幾個例子,但這並不等於說,這種以樂寫哀的手法只在古典文學作品中才有。凡是古人能做的,後人是壹定能做的。事實就是這樣,如朱自清《背影》中寫父親在火車站為給自己買幾個橘子爬月臺時的情景就是這樣:“他用兩手攀著上面,兩腳再向上縮;他肥胖的身子向左微傾,顯出努力的樣子,這時我看見他的背影,我的淚很快地流下來了。”這種以樂寫哀的手法,特別是在悲劇人物回憶往事時,則運用得更加頻繁。如平時能註意這壹點,這對提高寫作能力和欣賞水平,無疑是十分有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