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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擡頭望天,白雲裏有妳,……悠揚裏有妳”出自於徐誌摩的哪壹首詩?

出自徐誌摩詩歌《愛的靈感》

原文:

不妨事了,妳先坐著吧,

這陣子可不輕,我當是

已經完了,已經整個的

脫離了這世界,飄渺的,

不知到了哪兒。仿佛有

壹朵蓮花似的雲擁著我,

(她臉上浮著蓮花似的笑)

擁著到遠極了的地方去……

唉,我真不希罕再回來,

人說解脫,那許就是吧!

我就象是壹朵雲,壹朵

純白的,純白的雲,壹點

不見分量,陽光抱著我,

我就是光,輕靈的壹球,

往遠處飛,往更遠的飛;

什麽累贅,壹切的煩愁,

恩情,痛苦,怨,全都遠了,

就是妳——請妳給我口水,

是橙子吧,上口甜著哪——

就是妳,妳是我的誰呀!

就妳也不知哪裏去了:

就有也不過是曉光裏

壹發的青山,壹縷遊絲,

壹翳微妙的暈;說至多

也不過如此,妳再要多

我那朵雲也不能承載,

妳,妳得原諒,我的冤家!……

不礙,我不累,妳讓我說,

我只要妳睜著眼,就這樣,

叫哀憐與同情,不說愛,

在妳的淚水裏開著花,

我陶醉著它們的幽香;

在妳我這最後,怕是吧,

壹次的會面,許我放嬌,

容許我完全占定了妳,

就這壹響,讓妳的熱情,

象陽光照著壹流幽澗,

透澈我的淒冷的意識,

妳手把住我的,正這樣,

妳看妳的壯健,我的衰,

容許我感受妳的溫暖,

感受妳在我血液裏流,

鼓動我將次停歇的心,

留下壹個不死的印痕:

這是我唯壹,唯壹的祈求……

好,我再喝壹口,美極了,

多謝妳。現在妳聽我說。

但我說什麽呢,到今天,

壹切事都已到了盡頭,

我只等待死,等待黑暗,

我還能見到妳,偎著妳,

真象情人似的說著話,

因為我夠不上說那個,

妳的溫柔春風似的圍繞,

這於我是意外的幸福,

我只有感謝,(她合上眼。)

什麽話都是多余,因為

話只能說明能說明的,

更深的意義,更大的真,

朋友,妳只能在我的眼裏,

在枯幹的淚傷的眼裏認取。

我是個平常的人,

我不能盼望在人海裏

值得妳壹轉眼的註意。

妳是天風:每壹個浪花

壹定得感到妳的力量,

從它的心裏激出變化,

每壹根小草也壹定得

在妳的蹤跡下低頭,

在緣的顫動中表示驚異;

但誰能止限風的前程,

他橫掠過海,作壹聲吼,

獅虎似的掃蕩著田野,

當前是冥茫的無窮,

他如何能想起曾經呼吸

到浪的壹花,草的壹瓣?

遙遠是妳我間的距離;

遠,太遠!

假如壹支夜蝶,有壹天得能飛出天外,

在星的烈焰裏去變灰,

(我常自己想)那我也許,有希望接近妳的時間。

唉,癡心,女子是有癡心的,

妳不能不信吧?

有時候,我自己也覺得真奇怪,

心窩裏的牢結是誰給打上的?

為什麽打不開?

那壹天我初次望到妳,

妳閃亮得如同壹顆星,

我只是人叢中的壹點,

壹撮沙土,但壹望到妳,

我就感到異樣的震動,

猛襲到我生命的全部,

真象是風中的壹朵花,

我內心搖晃得象昏暈,

臉上感到壹陣的火燒,

我覺得幸福,壹道神異的

光亮在我的眼前掃過,

我又覺得悲哀,我想哭,

紛亂占據了我的靈府。

但我當時壹點不明白,

不知這就是陷入了愛!

“陷入了愛,”真是的!

前緣,孽債,不知到底是什麽?

但從此我再沒有平安,

是中了毒,是受了催眠,

教運命的鐵鏈給鎖住,

我再不能躊躇:我愛妳!

從此起,我的壹瓣瓣的

思想都染著妳,在醒時,

在夢裏,想躲也躲不去,

我擡頭望,藍天裏有妳,

我開口唱,悠揚裏有妳,

我要遺忘,我向遠處跑,

另走壹道,又碰到了妳!

枉然是理智的殷勤,

因為我不是盲目,我只是癡。

但我愛妳,我不是自私。

愛妳,但永不能接近妳。

愛妳,但從不要享受妳。

即使妳來到我的身邊,

我許向妳望,

但妳不能絲毫覺察到我的秘密。

我不妒忌,不艷羨,

因為我知道妳永遠是我的,

它不能脫離我正如我,

不能躲避妳,別人的愛,

我不知道,也無須知曉,

我的是我自己的造作,

正如那林葉在無形中收取早晚的霞光,

我也在無形中收取了妳的。

我可以,我是準備,

到死不露壹句,因為我不必。

死,我是早已望見了的。

那天愛的結打上我的心頭,

我就望見死,

那個美麗的永恒的世界。

死,我甘願的投向,

因為它是光明與自由的誕生。

從此我輕視我的軀體,

更不計較今世的浮榮,

我只企望著更綿延的

時間來收容我的呼吸,

燦爛的星做我的眼睛,

我的發絲,那般的晶瑩,

是紛披在天外的雲霞,

博大的風在我的腋下胸前眉宇間盤旋,

波濤沖洗我的脛踝,

每壹個激蕩湧出光艷的神明!

再有電火做我的思想,

天邊掣起蛇龍的交舞,

雷震我的聲音,

驀地裏叫醒了春,

叫醒了生命。

無可思量,呵,無可比況,

這愛的靈感,愛的力量!

正如旭日的威棱掃蕩

田野的迷霧,愛的來臨

也不容平凡,卑瑣以及

壹切的庸俗侵占心靈,

它那原來青爽的平陽。

我不說死嗎?更不畏懼,

再沒有疑慮,再不吝惜

這軀體如同壹個財虜;

我勇猛的用我的時光。

用我的時光,我說?天哪,

這多少年是虧我過的!

沒有朋友,離背了家鄉,

我投到那寂寞的荒城,

在老農中間學做老農,

穿著大布,腳登著草鞋,

栽青的桑,栽白的木棉,

在天不曾放亮時起身,

手攪著泥,頭戴著炎陽,

我做工,滿身浸透了汗,

壹顆熱心抵擋著勞倦;

但漸次的我感到趣味,

收拾壹把草如同珍寶,

在泥水裏照見我的臉,

塗著泥,在坦白的雲影

前不露壹些羞愧!

自然是我的享受。

我愛秋林,

我愛晚風的吹動,

我愛枯葦在晚涼中的顫動,

半殘的紅葉飄搖到地,

鴉影侵入斜日的光圈。

更可愛是遠寺的鐘聲,

交挽村舍的炊煙***做靜穆的黃昏!

我做完工,

我慢步的歸去,

冥茫中有飛蟲在交哄,

在天上有星,

我心中亦有光明!

到晚上我點上壹支蠟,

在紅焰的搖曳中照出。

板壁上唯壹的畫像,

獨立在曠野裏的耶穌,

(因為我沒有妳的除了懸在我心裏的那壹幅),

到夜深靜定時我下跪,

望著畫像做我的祈禱,

有時我也唱,低聲的唱,

發放我的熱烈的情愫,

縷縷青煙似的上通到天。

但有誰聽到,有誰哀憐?

妳踞坐在榮名的頂巔,

有千萬人迎著妳鼓掌,

我,陪伴我有冷,有黑夜,

我流著淚,獨跪在床前!

壹年,又壹年,再過壹年,

新月望到圓,圓望到殘,

寒雁排成了字,又分散,

鮮艷長上我手栽的樹,

又叫壹陣風給刮做灰。

我認識了季候,

星月與黑夜的神秘,太陽的威,

我認識了地土,

它能把壹顆子培成美的神奇,

我也認識壹切的生存,

爬蟲,飛鳥,河邊的小草,

再有鄉人們的生趣,

我也認識,

他們的單純與真,

我都認識。

跟著認識是愉快,是愛,

再不畏慮孤寂的侵淩。

那三年間,雖則我的肌膚變成粗,

焦黑薰上臉,

剝坼刻上手腳,

我心頭只有感謝。

因為照亮我的途徑有愛,

那盞神靈的燈,

再有窮苦給我精力,

推著我向前,

使我怡然的承當更大的窮苦,

更多的險。

妳奇怪吧,我有那能耐?

不可思量是愛的靈感!

我聽說古時間有壹個孝女,

她為救她的父親,

膽敢上犯君王的天威,

那是純愛的驅使我信。

我又聽說法國中古時

有壹個鄉女子叫貞德,

她有壹天忽然脫去了

她的村服,丟了她的羊,

穿上戎裝拿著刀,

帶領十萬兵,高叫壹聲“殺賊”,

就沖破了敵人的重圍,

救全了國,

那也壹定是愛!

因為只有愛能給人

不可理解的英勇和膽,

只有愛能使人睜開眼,

認識真,認識價值,

只有愛能使人全神的奮發,

向前闖,為了壹個目標,

忘了火是能燒,水能淹。

正如沒有光熱這地上

就沒有生命,要不是愛,

那精神的光熱的根源,

壹切光明的驚人的事

也就不能有。

啊,我懂得!

我說“我懂得”我不慚愧:

因為天知道我這幾年,

獨自壹個柔弱的女子,

投身到災荒的地域去,

走千百裏巉岈的路程,

自身挨著餓凍的慘酷

以及壹切不可名狀的

苦處說來夠寫幾部書,

是為了什麽?

為了什麽我把每壹個老年災民

不問他是老人是老婦,

當作生身父母壹樣看,

每壹個兒女當作自身

骨血,即使不能給他們

救度,至少也要吹幾口

同情的熱氣到他們的

臉上,叫他們從我的手

感到壹個完全在愛的

純凈中生活著的同類?

為了什麽甘願哺啜

在平時乞丐都不屑的飲食,

吞咽腐朽與骯臟

如同可口的膏梁。

甘願在屍體的惡臭能醉倒人的村落裏工作如同

發見了什麽珍異?

為了什麽?就為“我懂得”,

朋友,妳信不?我不說,也不能說,

因為我心裏有壹個不可能的愛,

所以發放懷的熱到另壹方向,

也許我即使不知愛也

能同樣做,誰知道,

但我總得感謝妳,

因為從妳我獲得生命的意識和在我內心光亮的點上,

又從意識的沈潛引渡到壹種靈界的瑩澈,

又從此產生智慧的微芒致無窮盡的精神的勇。

啊,假如妳能想象我在災地時壹個夜的看守!

壹樣的天,壹樣的星空,

我獨自有曠野裏或在,

橋梁邊或在剩有幾簇殘花的藤蔓的村籬邊仰望,

那時天際每壹個光亮都為我生著意義,

我飲咽它們的美如同音樂,

奇妙的韻味通流到內臟與百骸,

坦然的我承受這天賜不覺得虛怯與羞慚,

因我知道不為己的勞作雖不免疲乏體膚,

但它能拂拭我們的靈竅如同琉璃,

利便天光無礙的通行。

我話說遠了不是?

但我已然訴說到我最後的回目,

妳縱使疲倦也得聽到底,

因為別的機會再不會來,

妳看我的臉,

燒紅得如同石榴的花;

這是生命最後的光焰,

多謝妳不時的把甜水

浸潤我的咽喉,

要不然我壹定早叫喘息窒死。

妳的“懂得”是我的快樂。

我的時刻是可數的了,

我不能不趕快!

我方才說過我怎樣學農,

怎樣到災荒的魔窟中去伸壹支柔弱的奮鬥的手,

我也說過我靈的安樂對滿天星鬥不生內疚。

但我終究是人是軟弱,

不久我的身體得了病,

風雨的毒浸入了纖微,

釀成了猖狂的熱。

我哥將我從昏盲中帶回家,

我奇怪那壹次還不死,

也許因為還有壹種罪我必得在人間受。

他們叫我嫁人,我不能推托。

我或許要反抗假如我對妳的愛是次壹等的,

但因我的既不是時空所能衡量,

我即不計較分秒間的短長,

我做了新娘,我還做了娘,

雖則天不許我的骨血存留。

這幾年來我是個木偶,

壹堆任憑擺布的泥土;

雖則有時也想到妳,

但這想到是正如我想到西天的明霞或壹朵花,

不更少也不更多。

同時病,壹再的回復,

銷蝕了我的軀殼,我早準備死,

懷抱壹個美麗的秘密,

將永恒的光明交付給

無涯的幽冥。

我如果有壹個母親我也許不忍不讓她知道,

但她早已死去,我更沒有沾戀;

我每次想到這壹點便忍不住微笑漾上了口角。

我想我死去再將我的秘密化成仁慈的風雨,

化成指點希望的長虹,

化成石上的苔蘚,

蔥翠淹沒它們的冥頑;

化成黑暗中翅膀的舞,

化成農時的鳥歌;

化成水面錦繡的文章;

化成波濤,

永遠宣揚宇宙的靈通;

化成月的慘綠在每個睡孩的夢上添深顏色;

化成系星間的妙樂……

最後的轉變是未料的;

天叫我不遂理想的心願又叫在熱譫中漏泄了

我的懷內的珠光!

但我再也不夢想妳竟能來,

血肉的妳與血肉的我,

竟能在我臨去的俄頃,

陶然的相偎倚,

我說,妳聽,妳聽,我說。

真是奇怪。

這人生的聚散!

現在我真,真可以死了,

我要妳這樣抱著我直到我去,

直到我的眼再不睜開,

直到我飛,飛,飛去太空,

散成沙,散成光,散成風,

啊苦痛,但苦痛是短的,

是暫時的;快樂是長的,

愛是不死的:

我,我要睡……

十二月二十五日晚六時完成

參考資料

徐誌摩.徐誌摩詩全集.北京:新世界出版社,20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