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位頭發花白的老太太弓著背向我走來。她搖著壹把蒲扇,拄著拐杖,穿著壹件男人的白色大背心。背心掛在她幹癟的乳房上,壹陣風吹來,袒胸露乳,毫無隱私可言。她嘴裏喵喵叫著,在找貓。
我記得她,但我不知道如何禮貌地稱呼她,壹時間不知所措。我環顧四周,我的母親被留下了,仍然下落不明。
她走到我面前,看了我壹眼。她空洞的眼睛似乎穿透了我,看著她身後。“嗯,妳來了。妳是來看妳奶奶的嗎?我已經很久沒見到她了。”
“妳在找什麽?”
“找貓,我好幾天沒見到妳了。如果在外婆家,叫外婆不要餵。餵多了就不想回家了。”
說完,老太太轉身向兩堵傾墻之間的房間走去。兩邊的房子都塌了,只剩下她那搖搖欲墜的土房。舊木門已經變白,上面隱約能看到綠漆的顏色。石階的裂縫也長滿了雜草。門口堆滿了從傾倒的房屋中整理出來的橫梁和破損的家具。她蹣跚著走向房間,門是黑的。
我看著老人壹瘸壹拐的背影,嚇出壹身冷汗。我奶奶去世已經三年多了。
今年雨季太長,奶奶無人居住的老房子被沖走了。院子依山而建,是八戶中最高的地基。墻堤坍塌,石頭和碎石湧入前面的房子,前面鄰居的後院被淹沒在泥土中。這離白發老人家只有五米遠,而且很近。
我陪著媽媽整理奶奶扔的房梁和家具。其實也沒什麽好整理的。值錢的財物早已被拾荒者撿走,剩下的就是腐爛的家具、衣服和門窗。
院內其他果樹隨院墻淹沒在泥土中,只剩下西南角壹棵茂盛的桂花樹。我在廢墟中走來走去,試圖找到房子的壹些記憶。
十幾年來,村裏的人陸續搬離了這裏,只剩下奶奶和那個白發蒼蒼的老人。我和奶奶相處的時間很長,好像和老人相處的時候,時間會變得格外的長。
印象中,廚房的墻壁很暗,掛著壹盞搖搖晃晃的燈。熱氣騰騰的爐子上,總會有各種各樣的糕點。晚上除了炒菜時鍋鏟和炒鍋的聲音,其他時刻只剩下我們的心跳。看來奶奶的電視總是很容易壞,所以我們不得不早早爬上床,睜開眼睛迎接漫漫長夜。
我媽跟我說過無數次,奶奶很孤獨。我想我能理解那種孤獨。年輕的時候,我沒有那麽強的自我意識,即使夜很難,我也能陪著她。當我長大了,獨立了,我不想再呆在這個房子裏了。壹杯茶都喝不下,奶奶煮的開水總是有壹層泡沫,還有壹股油膩的味道。
奶奶在世的時候,每天都會早出晚歸去采茶挖河沙,睡覺前還會記錄自己的收支情況。晚上經常因為入不敷出而失眠。無數個夜晚,我會被她的哭聲和嘆息聲驚醒。她會用惡毒的話詛咒自己,然後用力捶胸大哭。她的煩惱無非是身體有病,老無所依,無用武之地。無論我怎麽安慰她,都無濟於事。有壹次深夜,我忍無可忍。我打電話給我媽,罵了她壹頓。結果我們三個都哭了。奶奶有她的固執。她說她有壹個兒子,不想和她媽媽住在壹起。
有時候半夜,就算奶奶不會哭,我也會半夜醒來。10歲的我,總是害怕奶奶像詛咒壹樣死去。我會握著她的手去感受她的體溫,仔細聽她的呼吸。只有當我能感受到她溫暖的脈搏時,我才能安然入睡。
長大後,我無數次去看望奶奶,卻不能多陪她幾個晚上。不管天氣多晴朗,她的房間總是潮濕的。潮濕的地板似乎被水淋透了。拖把拖不動房間裏的灰塵。那些又黑又厚的黴斑就像結痂壹樣遍布房間的每個角落。廚房的水箱外壁有壹層綠苔,竈臺上有壹層厚厚的油漬。房子壹直沒修,墻角的裂縫越來越大,她衣櫃裏的衣服又冷又發黴。房子很大,但好像沒地方進去。
漸漸的,我也能感受到小時候的無力感。奶奶的地和茶園都被她媽承包了,他們天天見面,但她媽還是很擔心。經過多年的勞累和風濕,奶奶的胳膊、手肘、膝蓋都已經腫脹變形。嚴重的時候,她不能脫衣服,不能起床,不能洗澡。最後奶奶打不過她媽,來我家住,但是她總是想家,隔兩三天就回壹趟,最後在回家的路上出了意外,死了。
奶奶其實對生活是有選擇的,就像白發老人壹樣,可以和城裏的孩子壹起生活。但人生不能隨心所欲,渴望相聚又不得不分離。孩子和父母之間,總是渴望相處又害怕打擾對方,壹次次經歷離別。父母最怕的就是給孩子的太少,給自己的要求太高。暮年將至,我會選擇隱退,隨歲月流浪。
媽媽數出壹堆還能當燃料的木頭,放在壹邊,收拾幹凈,我就跟她回家了。
白發蒼蒼的老人,站在門前的路口,對我微笑。
“妳找到貓了嗎?”話還沒說完,她就被母親粗暴的拽了下來,露出責備的眼神。
“我剛進屋給妳弄點吃的,妳就走了。我問路人,他說妳會回來的!”白發老人沒有聽到我的問題。她顫抖的手裏提著壹個紅色的方便袋,圓圓的,拳頭大小。
“不,夫人,謝謝妳。請妳自己留著!”母親拉著我的手,把我從她身邊拉開。
“拿著,拿著,為了小娃!”她咧嘴壹笑,牙齒都掉光了,眼睛裏露出溫柔的眼神,拄著拐杖邁著小碎步跟在後面。
我實在不忍心,就走過去謝了老人,把吃的放進了口袋。
我和我媽走到拐角,我媽跟我解釋說:“那老頭瘋了。天天貓都死了兩三年了,還天天找貓。”她說去問路人,這山裏哪裏有路人?"
回到家,我把老人給我的東西拿出來,包得緊緊的,我小心翼翼地打開。那是壹把南瓜子。很多年前,它被用來招待家裏的客人。
我剝了壹個,裏面發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