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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雜詩(之壹)·王夫之》原文與賞析

王夫之

悲風動中夜,邊馬嘶且驚。壯士匣中刀,猶作風雨鳴。飛將不見期, 蕭條阻北征。關河空杳靄, 煙草轉縱橫。披衣視良夜, 河漢已西傾。國憂今未釋, 何用慰平生!

王夫之(1619—1692),字而農,號姜齋,湖南衡陽人。明崇禎舉人。清軍南下,他在衡山起兵抵抗,敗退到肇慶,參加了永歷帝朱由榔的抗清隊伍,任行人。後又幫助瞿式耜守桂林。永歷朝亡後,流轉湘西,竄身巖洞。其後曾長期築土室居於石船山, 從事著述,世稱船山先生。他博通經史,著作極豐,是明末清初著名學者與思想家。文章氣節,與顧炎武、黃宗羲鼎足而三,學者稱“清初三先生”。他的詩用意深,深劃反映了當時的民族矛盾、社會苦難和家國之痛。喜用典故,造語奇而晦,是不足之處。

《雜詩》寫於順治六年(1649), 當時南明的福王、魯王、唐王政權都被清軍摧毀。王夫之於上壹年被永歷朝任命為行人。在桂林,他受到瞿式耜的尊重。當時永歷朝中“吳黨”、“楚黨”黨爭激烈,達到白熱化程度。據鄧潭洲《王船山傳論》,“楚黨”在歷史上有促進作用,對人民的態度也勝“吳黨”壹籌。王夫之遭到“吳黨”排斥, 於順治七年被批準休假,實際上是被免了行人的官職。他七月離開梧州, 八月到了桂林,取道返湘。《姜齋詩集·五十自定稿》:“蕭森天放湘累客,得倚商歌侍羽觴。”抒發悲憤的心情。壹方面以屈原自比,抒發“壹意事主, 不隨眾狂”(《章靈賦》自註)卻受讒遭逐的憤慨, 壹方面感謝瞿式耜對自己的禮遇。《雜詩》之壹正是他壯誌未酬、心憂國事的激昂慷慨心情的傾吐。

“悲風動中夜,邊馬嘶且驚。壯士匣中刀,猶作風雨鳴。”深夜悲風怒吼,邊馬長嘯,令人驚悸激動, 刀鞘中的刀也發出風雨似的呼嘯聲。這壹層寫他聽到湖南、江西激戰消息時渴望投入戰鬥的心情,這種願望卻又遭到了朝廷內“吳黨”的打擊,使他感到不平和激憤。“飛將不見期,蕭條阻北征。關河空杳靄,煙草轉縱橫。”有誌抗清的將領不被征召,“吳黨”阻撓抗戰事業,使之冷落蕭條。關中黃河流域也就是中原地帶, 自從失陷後, 已是壹片深遠空濛的淒涼景象,成為荒煙蔓草雜亂橫陳的悲慘土地。那裏的百姓盼望明朝軍隊反攻過去,但南宋時期“遺民淚盡胡塵裏,南望王師又壹年”的悲劇重演。“飛將”用《史記·李將軍列傳》故事,贊揚漢朝征討匈奴的名將李廣,這裏借指抗清將領。這壹層抒發詩人無比憂忿與對北方人民的同情。永歷帝懦弱寡斷, 昏庸腐朽,聞警即逃,顛沛流離。小朝廷內部,宦官專權。地方上則是軍閥割據,妳爭我奪。尤其可恨的是大敵當前,“吳黨”中的吳貞毓、郭之奇、萬翺、張孝起、李用楫等卻依靠王太後、永歷帝的袒護,瘋狂排擠、迫害抗清將領金堡、瞿式耜、張同敞、劉湘客等人,欲置之死地而後快。面對這種親痛仇快的倒行逆施,面對即將崩潰的抗清態勢,王夫之不得不挺身而出進行“死諫”。所以這四行是寫得極沈痛的。小朝廷吵吵鬧鬧,而清軍正在大舉南下,象金堡這樣的“飛將”不為朝廷所重,哪裏還談得上北伐?中原大地,白骨遍野,黎民百姓,盼望王師,淚水縱橫。詩人憂心如焚!“披衣視良夜,河漢已西傾。國憂今未釋,何用慰平生!”詩人再也躺不住了,披衣仰望,銀河已經向西斜轉。望星空,淚水飛灑;想國事,憂怨滿懷。唉!國仇未報,生靈塗炭,用什麽來慰安壹生呢?質言之,將抱恨終身,永無休止。

這首詩抒發了壯誌難酬、憂國憂民的耿耿愁思,表達了亡國的幽怨,十分感人。作者采用五言古詩的形式來表達這種情感體驗。他在《夕堂永日緒論·外篇》中說:“無論詩歌與長行文字,俱以意為主。意猶帥也,無帥之兵,謂之烏合。李杜所以稱大家者,無意之詩,十不得壹二也。”他進壹步提出:“勢者,意中之神理也。”並以畫設喻:“論畫者曰咫尺有萬裏之勢, 壹勢字宜著眼。若不論勢,則縮萬裏於咫尺。”具體地說,“取勢”即用生動而簡凈的語言,對所吟物與情,委婉曲折地描敘抒發,造成深遠優美的意境,構思應廣遠,詩篇有風味,語言力求純凈,意象要藏鋒不露。這首詩實踐他的詩歌理論,寫“身之所歷,目之所見”(《夕堂永日緒論·內篇》),格調高古,語言淳樸,意境深遠,確是不同凡響。(顧 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