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鞘嶺最喜歡這樣雨水充沛的季節。山上草長鶯飛,綠得有模有樣,再也不是光禿禿地壹片土黃了。芨芨草吸飽了雨水翠綠柔軟,它曾在整個漫長的冬天裏抱著枯黃的身子,瑟瑟發抖。終於等到了雨季的來臨。
壹兩朵野花小心翼翼地拆開自己,有點靦腆地四下裏張望。它看到了什麽呢?行走於江湖的野兔子,嗖壹下就不見了蹤跡,貼著地面消失了。壹群懶羊羊,吃草的吃草,張望的張望,漫不經心地閑散著。
還有石頭堆起來的峨搏,經幡獵獵。還有披著白氈衣的牧人,在雨裏像壹朵安靜的蘑菇。
雨緊壹陣,疏壹陣,從天空裏匆匆忙忙趕往烏鞘嶺。人有人的路,雨有雨的路,毫不含糊。有時候烏鞘嶺西面大雨傾盆,東面卻艷陽高照。有時候東邊毛毛細雨,西邊卻只有風閑閑吹來吹去,吹走幾片殘雲。誰下誰的雨,誰曬誰的太陽,各不相幹。
我常常迷惑不解,都頂著壹樣的藍天,等雨走下來走到塵世,卻差別這樣的明顯。
雨下著下著,有時候連陰幾天,有時候只下壹天半天,就晴了。雨停後,天空真的空了,幹幹凈凈地藍著,壹絮兒白雲也沒有,空蕩蕩地遼闊起來。
有壹種小鳥,很有本事。從草叢裏乍然飛起,垂直地往藍天裏升。它居然是收攏著翅膀的,聳著小肩膀,抖抖小腦袋,在半空裏稍微停頓壹下,竄上去壹截子。它只打開翅膀兩三下就趕緊收攏了,壹節壹節竄到天空裏去了。嘰嘰叫幾聲,幾下就不見了蹤影,消失在壹片湛藍裏。
這種小鳥我不知道叫什麽名字,也許是雲雀吧,我給它取名叫步步高。
還有壹種鳥,穿得比較花哨,叫聲是極為清悅的。它喜歡貼著地面飛,撲棱棱拍動翅膀,已經飛出去好遠了。再看,卻又藏在芨芨草叢裏尋不見了。
鳥兒有鳥兒的脾氣。有的喜歡往藍天裏飛,垂直地上升。有的偏偏喜歡平行於大地飛翔。它們的小腦袋裏究竟想些什麽呢?它們的叫聲翻譯過來,壹定是烏鞘嶺的方言吧。
半山腰裏,壹匹白牦牛對另壹匹白牦牛哞哞叫了幾嗓子。它們目光溫和親昵,在交談什麽呢?
我的朋友在南方見到了白牦牛,很驚詫,也很親切,畢竟是來自家鄉的牦牛。但細細地看,卻是把黑毛漂染白了的,不是真正的白牦牛。那匹假冒的'白牦牛,毛根部長起來的是壹茬黑色。
南方那麽熱,白牦牛根本無法生存。它的根在烏鞘嶺,它選擇海拔三千米往上,它喜歡寒冷,只為了那壹身長長的毛,潔白的毛。染發呢,也不是黑牦牛的錯。它習慣了黑披風,冷不丁穿壹身白的,也許自己都詫異吧。
青草尖上掛著雨珠,像透明的葡萄那樣垂懸著。草墩下的壹窩螞蟻,急急忙忙趁著雨停地空隙,把宅子裏的濕土銜出來,在窩前面築起壹道土壩。
草墩上的壹只麻雀正在甩著小腦袋,壹搗壹搗地用尖嘴啄露珠。豐臀細腰的蜜蜂正在趕往油菜花田裏。兩只剛剪了毛的長胡子山羊,正在咩嘎嘎咩嘎嘎用烏鞘嶺的方言閑聊。
聊什麽呢?那聲音顫抖抖兒的,軟嗲嗲兒的。我猜,壹只山羊對另壹只山羊說:姑舅,咋倆阿麽這麽難看呀?另壹只回答說:呆子,穿汗褂子當然不好看了。
嶺下是大片大片的油菜田。油菜從潮濕的夢裏醒來,從空氣裏揀來陽光曬曬自己。千萬朵的油菜花骨朵波浪壹樣在風裏起伏湧動。它們拿不定主意,到底開不開花呢?今天開呢還是明天開呢?
蝴蝶是油菜花絢爛的心跳,壹起壹落,咚噠咚噠。蜜蜂背著壹小撮陽光,啪啪地撞開壹朵又壹朵花朵。它們的小翅膀下壓著壹小朵金黃的雲,嚶嚶嗡嗡,它們深諳油菜花熟透了的心思。
烏鞘嶺上空來了壹朵雲,又走了壹朵雲,這朵雲去呼喊它的夥伴。蜜蜂睫毛粘滿金黃的花粉忙碌,昆蟲銜著壹粒青草奔走,螞蟻踩著我的腳印跋涉。空氣裏是青草的味道,雨水的味道,油菜花的味道。
也許,壹場雨正在路上。涼風吹動我的發稍,我要在油菜花全部盛開的壹剎那,壹網打盡它們的美麗。戴壹頂草帽,穿壹襲長裙,穿梭在黃澄澄的油菜花田裏,綠草蔥蘢的山坡上,我要做個幸福的人。寫出烏鞘嶺的詩歌我是幸福的,曬著花香的陽光我是幸福的。當然,遠處的莊稼也是幸福的,村莊裏的炊煙也是幸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