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落在左手上》 余秀華
巴巴地活著，每天打水，煮飯，按時吃藥
陽光好的時候就把自己放進去，像放壹塊陳皮
茶葉輪換著喝：菊花，茉莉，玫瑰，檸檬
這些美好的事物仿佛把我往春天的路上帶
所以我壹次次按住內心的雪
它們過於潔白過於接近春天
在幹凈的院子裏讀妳的詩歌。這人間情事
恍惚如突然飛過的麻雀兒
而光陰皎潔。我不適宜肝腸寸斷
如果給妳寄壹本書，我不會寄給妳詩歌
我要給妳壹本關於植物，關於莊稼的
告訴妳稻子和稗子的區別
告訴妳壹棵稗子提心吊膽的
春天
不要贊美我，在春天，
在我少年和年富力強的時候
縱使美不能誘惑我，還是希望妳放在心底
如果愛，就看著我，壹刻不停地看著我
我首先袒露了眼角的皺紋
當然還有壹塊核桃般的心
在春天過後的壹棵樹上，
妳多跳幾次就夠著了
其實我想說的是，
黃昏裏，我們壹起去微風裏的田野
看蒲公英才黃起來的樣子
和那些草，用雲朵搽過身體的樣子
那時候，我不用回頭，總相信
妳壹直在我身後
我需要妳以這樣的姿勢
歌頌和我在壹起的日子
不說我聰明，多情或者善良
偶爾說壹句：妳這個傻女人啊
我用分取的光陰 湊足了半輩子
母親用這些零碎 湊足了壹頭白發
只有萬物歡騰
—它們又湊足了壹個春天
我們在這樣的春天裏
不過是把橫店村 重新捂熱壹遍
爆米花的老頭還在街口，白熾燈昏黃
誰會在深夜吃它呢？
只有生活的殘渣不停從嘴角掉下
月季花沒有開。等她註意到它
總是雕謝的時候
壹朵花有兩個春天是不公平的
手腕上的刀疤，月光照著會疼
久別無悲傷。
其實壹說到悲傷
滿山都綠
我是壹個沒有來處水袖長飄的女人
老是老了
只有眼睛能窩住壹湖水
我不停地跳，桃花不停地落，
雪花不停地飄
結局處，我壹定伏在地上
風浮動長發
只是現在，
我們又壹次陷進春天
多雨的，艷麗到平凡的春天。
我愛它不過是因為
它耐心地壹次次從大地上復活
每個春天我都會唱歌，看雲朵從南來
風再輕壹點，就是真正的春天了
壹個人在田埂上，
蒲公英懷抱著小小的火焰
在春天裏奔跑，壹直跑到村外
而我的歌聲他是聽不到的
我總想給他打電話，我有許多話沒說
壹朵花開的時間太短，
壹個春天駐足的日子太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