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祖國
只有妳還沒有讀過我的詩
只有妳未曾愛過我
當妳知道我葬身何處
請選擇最美麗的春天
走最光明的道路
來向我認錯
這壹天要下的雨
請改日再下
這壹天還未開放的紫雲英
請它們提前開放
在我陽光萬丈的祖國
月亮千裏的祖國
燈火家家戶戶的祖國
只有妳還沒讀過我的詩
只有妳未曾愛過我
妳是我光明祖國唯壹的陰影
妳要向藍天認錯
向白雲認錯
向青山綠水認錯
最後向我認錯
最後說 要是心焦還活著
該有多好
(1990年9月2日 清華園) 我就要離開妳
就要轉移到壹個更安全的地方去愛妳
在那裏我會健康如初 淡泊 透明
我會參加勞動 對生活懷著壹種感恩的心情
如果陽光很好 我會展露微笑
會對自己說 除了妳 我什麽都沒有
除了美麗 我什麽都不知道
我還會說 壹遍又壹遍 我說
妳是春天的心肝 天空的祈禱
海洋潮漲潮落畢生的追求
現在我就要喪失說話的任何技巧了
不惜壹切代價
僅僅贊美妳的壹根頭發
我就要用去壹千種沈默的聲音
壹萬只寧靜的歌
現在我是壹萬零壹次看到
在三月的桃林前面
妳滿頭飄飄揚揚的黑色的光芒
妳是在愛情比金子更少 比曇花更短暫
比鐵樹開花更艱難的日子來到我的身旁的
妳是冰天雪地裏僅有的壹點火種
僅有的壹點心意 壹點愛情的標誌
妳是藍天下的大雪 陽光中的暴風雨
火山深處的壹汪清泉
是秀麗甲天下的神女峰
是下壹代少女的方向
我的病根和詩歌的源頭
當土地要糧 天空要翅膀
百始要當家作主 我 只要妳
妳是唐詩宋詞的獨生女
住在桃花和陽光的五好家庭 行雲流水的優秀寢室
妳是真善美大學的校歌
校史上最珍愛的壹頁
我還要再說 再說壹遍
除了妳的名字 沒有什麽漢字不是糟粕
除了我為妳寫的詩
沒有什麽詩句能夠千古絕唱
正是妳今天的芳齡 我的母親從水上回到桃林
她是為了讓她的孩子能夠愛上妳才回到桃林
她要讓我在桃林生 在桃林死 在桃林愛上妳
在我沒有出生之前 我的母親就先替她的孩子愛上妳了
在妳沒有出生之前 妳 就已經存在
愛妳的水上的外祖母 外祖父
愛妳的雲朵裏的父親 爺爺 仗劍江湖的列祖列宗
為了讓我愛上妳
她們在水上生 在雲朵裏死
他們壹生鬥爭 風雨無阻 卻從來沒有擁有過妳
他們是有妻子們的單身漢 有丈夫的處女
只要擁有妳 他們可以放棄愛情和命
可以不生下我
但 但是 但是啊 我不生誰生
那麽多人都死去了 只有我不怕活著
不怕苦難 不怕詩歌和光榮
我只是怕死 我是個死後仍然怕死的人
我要活著 做永生的人 做壹個好人
我是天才 正冒險來到人間
現在我就要離開妳 很遠很遠
我對妳的愛將更深更遼闊
我就要到壹個更安全的地方去愛妳
在那裏道路通向我的血脈
在那裏我和天空平等相處 多少年沒有英雄了 我多麽想妳 想妳從青青的草原 想妳從血的黃昏 飛馬而來
沒有妳的日子裏
壹雙又壹雙蒼白的手
已翻不動歲月枯黃的樹葉 我也總是唱不出自己心中的歌 而妳為什麽至今還不來 來帶我走出這個世界 我伸向空中的手啊 誰來握住 難道妳永不再來 難道握住我左手的 就只有 只有我的右手 在沒有英雄的年代 如果我們僅僅只想做壹個人 世界將不會有出路 回憶使壹麻袋土豆變成了星星
降溫了。他的憂傷值得註意,盡管他的敘述
仍然陳舊。他的劣質皮鞋破了
他的精心描繪的雲彩也破了
更破了的是多年前從楊舍中學狂奔到夏園的小青年
這壹狂奔,致使壹個叫玉米的女孩
永遠失去他可靠的青春。人生進入了質問的歲月
誰叫她的父母從窗口拋出了他的禮物
壹瓶紅酒,半斤詩稿
她父親的手粗暴地扼制了她的痛哭,卻不能
阻擋35分鐘的暴雨從山坡那邊席卷而來
跑到20公裏之外的夏園道班,彎月正從半山腰
照金他濕淋淋的窗口。這壹夜
他在窗前坐到工人們全部起床
不能再養路了,要寫詩去
要寫詩去,要養壹條更加危險的道路
就這樣他到了壹個永遠回不來的地方
就這樣他永遠離開了那個鄉村女教師
I miss You ——-多年之後他在燈下壹頁頁翻者舊信
回憶使壹麻袋土豆變成了星星 不歸於至善的事物不可信任
不建立聖殿的土地終將報廢
多少女人局限於銅鏡,被自己的美貌沖昏了頭
多少男人深陷於沈默,悔恨中吞下自己的翅膀
歷史是記憶。而我只願被歷史遺忘
我只要妳來震撼,要妳來重新攫住
千山萬水走遍,仍然沒有直達心性的人
千言萬語說盡,最精彩的是工作中無言的存在
存在,我知道它的厲害,當它呈現
自然是無話可說;當它隱遁,誰也無從捕捉
害怕眼睛變瞎的人是尚未洞悉人間百態
而我卻願意讓視力壹天不如壹天
酷似我臉容的並非都是我親生
真理在誰家都不會是壹線單傳
也有柔弱似水的男人,但如果我真是不堪壹擊
為什麽他們又將我團團圍住
遠去吧。因為贊揚庸才已成為新的時尚
謙卑也象外衣至少有四種風格
而壹旦同夥中真有人毫不含糊地偉大起來
他們的嘴角就開始抽搐不止
但在春天把歌聲壓低的人是可靠的
在春天請求加重負擔的人最值得寫壹寫
惟有凝視者看到了我詩歌之外的靈魂重鎮
神奇的道路由於抽象而牽動閃電
相信多年之後,最可靠的人將再返人間
那內聖外王者的形象必將復活於滔天大浪中
那麽妳們究竟嘲笑什麽?蒼白的小弟兄們
吾友張衛民指出:嘲笑詩人是最安全的
又有誰曾經安全?再了不起的人也有悲痛的淚水
在蒼茫夜色中我只不過是壹燈如豆
(1994) 往事中壹匹白馬在水中的倒影糾纏
奔騰的水草度假村的舞伴
紅色出租車的喇叭緩緩浮出水面
松竹林中的香樟上刻著她匆匆離去的標記
木柵欄圍住雪山的倒影
陽光照到的地方,正是我用盡墨水的地方
肉身無限幽靜,但石頭的耳朵奇癢
我們究竟聽到了什麽?在我們自己的倒影中
(1995) 在叢林中,妳們會分成幾組,去談論那月光?而壹個人,又能分成幾組,去談論妳們流水旁的座位?我這樣想時,月光正好照著我緘默的嘴。這張嘴,此生的禍與福全靠它了。
這張嘴,最終要靠另壹張嘴。呀,世界,只不過是嘴對嘴。滿地的煙殼和啤酒罐子,象叢林中碩大的落葉,象天使們的嘴臉。想起我卑微的身體,有什麽好說的呀 ,不就是壹只單缸洗衣機洗著天使們的內褲?我洗過那樹中的年輪否?當壹只鳥用它自己的羽毛築起壹個巢,壹塊從天外借來的石頭又能分成幾組開花?且飛向那水中月?呀,這景象,這迷愛,其中的道德太傳統了。此刻月光已從山坡這邊照到高速公路上,向著小日子,我酒中那只金燦燦的紹興老牛狂奔不已。
(1996) 我們所在敘述的故事或許是從壹聲鳥鳴開始
那鳥對鳥類壹無所知,卻盡覽人類的隱秘之書
書中我願意是妳筆下的壹個飽經嘲弄的人物
我的窗口旋轉著,轉向了最幽暗的角落
我看到的火焰是在青菜地上跳躍,它們是可吃的
從這裏我們辨出了嘴唇的真偽。但他的嘴唇
暫時還不可以吻我。我的嘴唇曾經是假的
現在有血有肉,呼喊著,正成為妳不可分割的部分
如同疾病出於意誌,而愛情讓我們銘記宇宙的棄兒
在壹張白紙上尋找父親,發現的卻是雪地上的
女亡靈。此書通篇都是我與她的故事。在我們
人生旅程的中途,那鳥懷著撲向悲德麗采的淫欲
插入了反對詩人的倫理學。它不說:祝妳壹帆風順
它說:我認為俞心焦有病,整天飛來飛去
飛得這麽高、這麽遠,終於飛到了無人理睬的地方
(1996) 我從小就會唱憂傷的歌
多少年過去,至今我尚未全部出生
連同我的母親,我該怎樣去描述
她從遠方歸來時的真實形象
當血汗替代了異國的芬芳,在突然暈眩的海灘上
她見到那麽多被強加的微笑。誰敢說
在自己的國土上星空就是偽幣制造場
誰敢說純潔的少女們就沒有必要再去洗壹洗
從遠方歸來,母親珠寶上的病毒加深了我今日的貧困
逐年加深的不僅僅只是血汗,還有驚恐與羞辱
為什麽那個裝瘋賣傻的酒鬼竟是我的父親
為什麽我的母親至今尚未創造出應有的母愛
(1995) 獻給李丫、小瑜及宛冰的生日
獻給真摯、美好的朋友們
特別是川謹,以此表達我終生的痛悔
1. 死者的生活
再見,親愛的,我要去過壹過凡人的生活
我帶走的這支筆是情欲的旁枝
它壹再抒寫更不值錢的靈魂
它在風沙中象海水的尖牙咬緊青春的苦澀
辭典飄過海岸,電燈照耀青草
殘缺的月亮裏貼著賽金花的嘴臉
現實就是這樣,到處都是海呀
清華園上空鷗鳥翻飛
壹火車的紅磚,恰如最昂貴的液體
用來建築那貞潔之墻,而墻內湧起雪白的遺言
幸虧這不是電影,否則這樣的大海早已被剪去
但作為詩篇,它將永遠被淹沒
紛暗的書頁、塵埃,圖書館坐滿翻白眼的人
打滿100分的青年,其意義是零
少女心中蚊蠅的嗡嗡聲響成壹片
生活的頂點在何處?天空正鼓勵腐敗
就是這天空要說妳的憂傷象大霧
大霧已散盡,而妳的憂傷更深
是的,有人把國家變成了天堂
有人把天堂變成了地獄
而我只不過是個野生思想家飄蕩在四季的風雨中
我的表情象遊泳池起了大火,人們在赤身裸體中驚叫
劇變就在這裏,羞恥已退居其次,首要的是奪得生命
當每個人都在自己的皮毛中活著,那就是偽詩時代
就是這樣的時代,淘汰了最優秀的人
可笑的不是權力和技術在制造怪物
可笑的是精英們也在隨波逐流
可笑的是歌唱也未能產生奇跡
我全部的詩歌有如壹個妓女
被壹次次剽竊、纂改
而全部的妓女有如壹首星光閃閃的詩
被傳唱、追憶,被捧上了天
最槽糕的時代,將出現最激動人心的圖景
將出現壹個能使太陽彎腰的人
那個人,始終被巨人們視為巨人
那個人,始終被小人們視為小人
那個人追求過李丫,而世上並沒有李丫這個人
世上只有壹個李丫的同學,世上只有那個人愛這個人
那個人就是傳神的人;我們剛剛認識他
而誰想真正認識他,不知要用多少度電、多少張飛機票
即使用去整個阿拉伯油田也遠遠不夠
最容易認識的事物是先來認識物質的王冠
它象基輔的贊美詩升起在絢麗的城邦之上
少女們在唱:是物質擦亮了精神,是金錢帶來了春天
而我們不再追問,也不再回答
我們繼續在夢想中夢想
我們在現實中拒絕了現實
我在我之中證明了我就是我
我還將證明建築系的女生都在海上建築
那建築無形、無結構,不留下地址
那變正在變,為了壹座不變的碑文
除了見到那不可見的,我們不曾見到那可見的
因此今生今世,我們永遠得不到安慰
今生今世,永遠地焚燒詩稿
今生今世,永遠這麽年輕,永遠這麽絕望
今生今世,啊親愛的,小心我死灰復燃
再見,親愛的,我要去過壹過死者的生活
帶著兩千顆星星,三千個鄧肯和安娜
帶著壹個李丫,是的,這世上並沒有李丫這個女孩
世上只有壹個李丫的同學,她糾纏我全部瘋狂而虛無的言辭
她說岸就是愛情,岸已經白茫茫看不見
她說橋就是詩人,橋已經壹處處斷裂
就在這白茫茫的地方,就在這斷裂處
誰還敢生活,誰就能創造出李丫和她的同學
1995.7.16.清華園
2. 在這裏他受傷最輕
總有人要把我刺痛,在那幽暗的半途中
樹與機器、那個度、那個本質
那個神、神就在那裏,神就象壹架永遠打不通的電話
鏑鈴鈴的響聲中季節在落葉中翻臉
生活在歡呼,因為我們節節敗退
生活太輕松,因為生活已無須向詩歌看齊
生活象壹包假煙,在落日中被退回
正是需要黑暗的時候,黑暗實在是太少了
正是需要用鮮血來前進,這淩晨4點的雨
雨中那高樓還在長高,這裏是和平裏的弧形飯店
從波濤上有人的確看到李丫向災難輕輕閉上眼睛
這裏是春秋友好醫院的急診室
雪白的墻壁上貼滿櫻花的微笑
耐心、持續、向流血不止的人追問:錢錢錢錢
待手續齊全、公章蓋滿,垂危者才被推進手術室
這裏多美麗,美麗而茂盛的枝葉保護了潛逃的地痞
這裏月亮彎彎,象那架老式電話機上摘下的話筒
從收割的小市場,有人從莊稼漢被提升為劊子手
向誰求饒?當我搖著壹船自己的血奔向那月亮中的冤魂
蔚藍無邊的波濤被白紗布壹層層包紮
這裏,誰的鮮血獻給盜賊
誰把流幹了血的軀體留給愛人
而我的血只流了三大碗,因此大海只被染紅兩英裏
逃亡還來得及!可我不知道該怎樣逃亡
這裏嬰兒也懂得絕望,無數打碎的帆湧現在岸邊
這裏的舞蹈,把本質扭曲,壹切都隨風而動
這裏是雲朵上的婚宴,也是蛋糕壹樣被切割的現實
如果誰恢復記憶,他壹定看到無數旋轉的瓷瓶飄過水面
這裏有司湯達從未寫出的長篇,有我十年來遺失的作品
這裏時間已經不夠,時間竟允許我們說出“時間”
這裏,我躺在清華園醫院,身下是暗火,身上烏雲密布
我昏迷著,我並不知道自己在昏迷
這裏,畫家們畫不出我月光下的憂傷
這裏,有頭腦的人想不出我正在想她
她就是李丫的同學,盡管世上並沒有李丫這個女孩
只有李丫的彎月舉起了壹個個錯誤而淺薄的歷史
月光下富人們大擺宴席,而它的鄰居是饑餓的蘇丹
月光下壹個老人緩緩倒向紹興農村的水牛腳下
月光下壹個狡詐的教授正在嘲笑憤怒的詩人
詩人啊,今生,妳怎能快樂?此地,妳怎能超脫
頭又壹次破了,但我豈肯向罪惡低頭
心又壹次碎了,但我仍然要愛,完整而毫無保留
這裏,即使畜生也在為愛情活著
這裏,為提高幸福的質量,我依然憂傷似海
我怎能過早寬恕,我怎能讓他們帶著殺機進入墓園
這裏,為什麽我愛的不是壹個而是兩個
為什麽不是兩個而是所有的人
這就是人們常說的“境界”,為什麽當我開口卻偏偏是“仇恨”
這裏,花叢中有金錢豹,這裏清泉中有響尾蛇
這裏草原上上千個小天使惡向膽邊生
這裏大自然也學會了自私,千山萬水都在招財進寶
這裏展翅的全是他們的蚊蠅
沈默太久了,但開口就是吐血
讀書太膩了,但出門就是拋屍街頭
故鄉的少女垂直不動,而香樟樹黑煙滾滾
故鄉的河水汙濁不堪,而魚群的白骨星空般閃爍
故鄉、故鄉、這裏是第二故鄉
這裏黑暗象母親孕育我們冒險的講壇
在這裏他只流了兩小時血,只瞎了三只眼睛
這裏,詩人傷害過他最心愛的人
這裏,詩人保護過最不值得保護的人
他在屈辱中生活,在最荒涼的雲朵上沈思
有時候他流淚了,這時候他仍然在流淚
因為他看到的森林是無根的森林
1995.7.28(宛冰生日)清華醫院
3. 我為愛情而來
我有責任把月光下平靜的海面當作自己的表情
但我想起角鬥士的痛苦,波濤才開始翻湧
我感謝地心引力,它讓我記住人類而忘了天堂
我不想回去,回去就是做帝王,就是三千五千的宮女
我為愛情而來,我要愛得深,在人間只愛壹個
川謹已經遠去,李丫已經轉身,小瑜也音信全無
就是這壹個,只是這壹個,三個只是表象
我有責任把表象壹壹揭穿,把壹切歸於壹
我有責任把蘇門答臘的螢火蟲撒遍月光下的海面
但我坐在波濤上等待那帆壹樣的來信
我看得眼疼,看到岸上人類的環境略顯臟亂
願上蒼把我變成掃帚,願我的愛人不是垃圾
我為愛情而來,而愛情為金錢而去
川謹、李丫、小瑜,我不知道我在說哪壹個
唉,不再說了,就讓法國大革命的導師盧梭來說吧
“靠著外出赴宴”,他說,“我才擺脫在家餓死的危險”
那麽為什麽還要歌唱?為永遠無望的愛情
作為瘋人院院長,妳必須把手伸向天空
但不要把星星摘給我,今生我只缺少黑暗
只缺少錯上加錯,今生只恨我不是惡魔
因此夢想只是夢想,但夢想必須變成現實
至少要命令自己家族的女孩,誰再不讀詩就打死誰
這壹切交給妳來做;我已經不行了
現在紫色的海藻從舞蹈學院的大門奔湧而來
再也看不見,現在我只不過是壹艘沈船的船長
分開藻類,我看到被路易十四瞪了壹眼就死的拉辛
他在我們海底宣告:從未真正活過的人也不會真正死去
多可怕,現在我需要壹顆星星,現在妳也不行了
現在只有妳在歌唱,為什麽妳的愛情更無望
不!妳說再等等,妳說愛情就是壹黑到底
羊皮書上寫得清清楚楚,星光閃閃,象騙來的金銀
妳已經不行了,妳要爬上岸,請病人作導師
我不可能拯救世界,妳顯然找錯了人
我只拯救過上帝。此事不值壹提
現在重要的是人間的生活:戀愛、建築、尋找糧食
那麽什麽樣的戀愛緊緊連結著從未見過的人
什麽樣的建築越是傾斜就越是穩固
什麽樣的糧食能快快撐死我們心中的魔鬼
啊我們的名字在變黑,我的仇恨深不可測
啊什麽樣的我才能重新做人
1995年7 月,我受了傷,住在清華醫院
現在夜深了,產房傳來新生兒的啼哭
我想起了川謹,象當年但丁想起非得力采
從最高處、從最底處,誰引導我重返現實
壹顆懂得祈禱的心,給我以永恒的教誨
我曾經輕視神靈卻從不敢褻瀆危難中的愛情
象狗改不了吃屎,我最大的毛病就是愛情至上
因此歸宿就是非得力采,我為無望的愛情寫作直到天明
為無望的愛情在爐火旁打盹,在天明時緩緩躺下
我有責任受傷,忍住痛,“把詛咒變成葡萄園”
我有責任象葉芝追求毛特崗壹樣追求妳
我有責任逃離人群,頂住那巨大的成功
我愛妳,我受了傷,住在荷葉飄搖的清華醫院
流氓只能傷害我的肉體,我的這顆心,永遠只等著妳的那壹刀
只等著妳,當我成為這個時代的落伍者
死抱著“心心相印,白頭偕老”的山盟海誓
我有責任象李白那樣狂傲,象莎士比亞那樣自戀
我有責任在月光下把壹輛坦克打成上千把鋤頭
我有責任變成用鉛垂線和水平儀都難以丈量的風暴
等待是卓有成效的,我終於忘了自己的名字
現在我只記住:海上有眾生磅礴的靈魂
那靈魂不是海上日出,而是當那壹封信帆壹樣飄來的時候
1995.7.30.清華醫院
4.我已經跑得太遠
我們壹起摘過紹興的青桑椹、成都的紫桑椹
我們的唇在天亮時變黑了,在回憶中卻是玫瑰色的
我們曾經象別人壹樣痛苦、象自己壹樣幸福
壹切都遠去了,找不回舊時光中的妳就誕生不了真正的藝術
而僅僅向奧思維辛的罪惡告別也還不是詩歌
舊時光中我們在清華園歌唱,星空下吃盡壹整箱冰糕
我們閱讀的行旅到過波斯艦隊被消滅的地方
千年前的海浪在我右臉的疤痕上浮雕般豎立起來
啊川謹,如今為什麽萬物都背棄了妳的形象和我在壹起
往昔妳曾經在香山的每壹片樹葉中呼吸
幾年了,天堂在紛紛飄落,而我在月光下,象采石場上那個被誣陷的人
啊我們總是和不安的月光在壹起,倆個黑衣人會在刀鋒上向我們微笑
誰能確保下壹刻發生什麽?我們只能答應千年之後的歸程
我不會去聖赫勒拿島?那是抱病之島、被棄之島
清華園已經足夠,在我的詩歌中清華園早已是汪洋大海
盡管內心已無旋律,我的鋼琴在月光下象壹艘偷渡的船
壹定有什麽是妳不肯告訴漢語中的啟明星的
如果妳僅僅只是個名字,妳的名字上怎麽能千帆相競
川謹,我已跑得太遠,從清華園到清華園,回家變成了回病房
啊荷葉飄搖的清華醫院,我在蔚藍的海底沈思冥想
蔚藍?我是否真的到過海底?真的見到過魚眼中的水
為什麽我看到妳的長發從蔚藍的天空紛紛飄落
啊有血有肉的必將失敗,無情無義的必將長存
美色中必有暴力,心靈中必有墓碑
如今紹興人天天吃藥,血送來送去,多麽隨意
海濱公路上,眼睛象荔枝壹路掉個不停
川謹,再也看不見,只要那跑到哈佛的校花
把壹小碗湯藥打翻,這清華園頃刻就是悲劇的汪洋大海
作為沈船的船長,我拿什麽賠償水手們的家長
身上已沒有完好無損的東西,血脈中的公司全壹壹倒閉
而獻詩在如今幾乎是侮辱性行為,家長們不會接受
他們知道死亡是值錢的,向生者漫天要價,趁著死者正在死
永遠走不出海水,因為每個人都是壹個漩渦
在矛盾、暈眩、明明暗暗中打轉
誤解我的人,如今已足夠多、足夠多
我大量的讀者群在千年前的蔚藍色之中
他們的名字壹律稱之為“誒斯庫羅司”
如今我的翅膀已長硬,天空卻禁止了飛行
如今我在CD室前白睡蓮上,從顱內的陰影中翻出川謹的舊信
月光翻湧,我在她的名字上堆起綿延不絕的白鹽
月光下,為什麽妳沒有拴住那遠征的船
盡管妳的長辮曾經是纜繩,妳的眼神為什麽在白雲中飄散
而我的心象壹筆債務催得太緊,小亞細亞太遠
我必須出發了,趁著俄狄浦斯的“神”剛剛從人肉中長出
為什麽妳也在月光下的海灘奔跑?妳究竟在追求什麽
在紹興人消失之前,妳還要付出什麽樣的代價
我們已經讀過書,我們不可能不寫到希臘
最值得寫的是紹興與成都,可我已經跑得太遠
從清華園到清華園,直覺的大海湧現
多少次拿起筆來,多少首詩都已經錯過
波濤象廢報紙在西風中壹頁頁翻過去
半輪月亮,象某個紅臉膛的***青團員還在青藏高原上活動
大地是不會再有腳印了,大地是記憶
大地正在沈淪,細節幾乎全部漏光
我忘了坡上的青草怎樣貼著西風的腰肢顫栗
到處都有顫栗的東西,只有精確的浪漫性在天空閃爍不已
難道我真的到過天堂?難道我竟敢背棄底層的生活
今生今世,到處都是海,因此沒有什麽東西不會沈下來
川謹啊川謹,沒有哪個人能浮在海面愛妳,泡沫永遠只愛它自己
泡沫永遠不懂沈默,因此沒有哪個泡沫曾經是歌手
泡沫永遠只會不斷地破碎,又有什麽不曾破碎
但為什麽飛魚和鷗鳥的破碎使我身上的漂流瓶也同時破碎
噢忘了,當年我在漂流瓶裏塞進了什麽樣的心願
如果寫下的是“拯救”,那麽把岸與岸縫在壹起的線從哪裏去找
1995.8.2.清華醫院
5.記憶的刀叉
小瑜,我回來了,幽暗的小平房
我摸到川謹洗過的窗簾,李丫坐過的沙發
“激情就是信仰”,我摸到幽蘭半島的恐懼與顫栗
摸到季節微弱的心跳,這愛情的開關
全部打開也依然幽暗。小瑜,我回來了,我回來了
我記得那玫瑰開刀的痛,火焰包紮的痛
而今天是給雲朵拆線,是回到小平房,是床上長滿蘑菇
是落滿塵埃的海面又壹次擦起辛酸的波濤
是帆,是記憶的刀叉白晃晃地擺上餐桌
坐在李丫坐過的沙發,想起那個“靠死亡為生”的人
想起91年兩個人跳到月桂樹上,92年,93年,更早的壹年
更晚的兩年,她的眼神曾經代替宗教,她的腰肢就是聖殿
如今川謹已經遠去,李丫已經轉身,而妳的潮聲正響
我的心象壹堆臟衣服,誰敢來壹浪壹浪地吹打
“靠死亡為生”的人已經遠去,而世上並沒有李丫這個女孩
那麽妳為什麽不可以撲向我,妳決不會象我壹樣撲空
坐在李丫坐過的沙發,窗外是那個姓“俞”的人滿世界跑
小瑜,我要問壹問川謹,誰是那個用“有限”拯救過無限的人
誰看到過那大於壹切的壹是從哪裏插入愛情
誰的死因來自完美無缺,誰的生機出於罪惡滔天
從哪裏,那個把妳騙大的人,從哪壹座礁石上
從哪壹塊水晶,從哪壹片緊緊纏繞的星光中拆散了我們
究竟在哪裏?在哪個關口脫軌,在哪壹節車廂傾覆
在哪壹個省城新建的柏油路面上被碾得粉碎
坐在川謹坐過的沙發,窗外是別人的窗壹扇又壹扇在熄滅
那個發誓要站到我頭頂俯視全城的少女如今哪裏去了
小瑜,我要問壹問李丫,壹條閃電能串起多少葡萄
壹支泉水該得到什麽樣的贊助? 當泉水被扔進廢紙簍
在青春的枯枝上,誰是那只最黑的烏鴉
當蜜蜂把蜜加進我的詩行,為什麽高貴的天鵝
卻被判入終生只能贊美烏鴉的荒唐命運
可是西西弗斯啊,為什麽還把我當做石頭壹遍又壹遍推向妳
小瑜,我回來了,看到妳的照片時我流淚了
窗外紅棗啪啪落地,這是上蒼在給土地拋擲藥丸
我不得不承認,輸了,沒戲了,剩下的日子是慶賀自己
因為愛是悲劇,而被愛是真正的悲劇,
因為我的希望是對死者的希望
我的抒寫是向著鬼魂的書寫
因為妳美貌的深海中白晃晃的肋骨象記憶的刀叉
等著吧,生命的風箏,都要被大海壹壹收回
等著吧,等著從未燃燒過的人也變成灰燼
等著那躲在海水中避雨的人,他看到什麽,就失去什麽
這咒語,妳的外就是我的內,妳的黑就是我的光
這當下的野茱萸,這過時的夜鶯,這正好合適的布谷鳥
等著那農夫揚起草帽在綠葉上趨趕綠色
這咒語啊,當大地上最美的壹朵花正需要被我看到
這咒語啊,當學生們揚起書本在生命中趨趕意義
看那善於裝潢的老頭說,既然能假,為什麽不可以更假
等著這壹切,承認那大於壹切的壹所挖下的陷阱
仿佛紅粉落地,少於壹滴淚,多於壹場雨
妳的濕衣衫緊緊貼著清華園的兩輪豐盈之月
我想象過自己是烏雲,可體內的鮮血不答應
魚中的妳,濕衣衫緊緊,啊豐盈之月,豐盈之月啊
該怎樣解除饑渴?除非我就是妳乳中的乳汁
除非我的手掌就在妳的網中,並且已被妳緊緊抓住
誰又能真的抓住什麽,除非是死神
除非是“靠死亡為生”的人,除非是1991年的川謹
以及那個並不存在的李丫,至於妳,妳又能抓住什麽
今天我回來了,我怎麽還能夠回來,我的“家”早已離家出走
千真萬確,時間已在時間中淹沒,空間已在空間中消失
如果還來得及,我真想去我們去過的每壹個地方喊壹喊
如果不能直接喊妳,就喊壹喊“琦亞”、“炎娃”、“笛鏑”
如果再也喊不出,我悲哀啊,從垂柳中再也看不到妳的腰肢
妳的雙手也不再從迎春花叢中向我伸來
1995.8.18.清華園
6.要死就壹定要死在妳手裏
文/ 俞心樵
不是妳親手點燃的
那就不能叫做火焰
不是妳親手摸過的
那就不能叫做寶石
妳呀妳終於出現了
我們只是打了個照面
這顆心就稀巴爛
這個世界就整個崩潰
因為妳的美貌像壹把出鞘的鋼刀
不是妳親手所殺的
活下去就毫無意義
不是妳親手打碎的
就不可能破鏡重圓
今生今世要死
就壹定要死在妳手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