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樣的天氣裏,天空飄著淡淡的幾縷白雲,白雲遮蓋不住的地方,是藍得透明的天空,遠方的山巒和近處的樹木都沈醉在那片無邊的沈靜裏。時或吹起壹陣微風,沒有絲毫寒意的微風流蕩在村莊裏,傳來花草的香味和泥土的芬芳。
小雞已長全了絨毛,伸著已經褪去嫩黃的唇喙跟在母雞的身後在院子裏尋找食物,這種動物,自生下來就嘰嘰喳喳沒有個停止的時候。它們的父親,那只長著火焰般紅色羽毛的公雞則不知什麽時候已攀到屋頂上,正昂著頭顱驕傲地踱著步子在那兒俯視著它的領地。幾只燕子飛累了,棲在從墻邊拉過的電線上,悠然地梳理著羽毛,偶或交談壹下半天的收獲和後面的找算。
壹切都是那麽安逸,那麽寧謐,可是鷹出現了。
據說鷹的窠穴是在山上的巖洞裏,這種動物,壹方面顯得很高貴,不屑於像烏鴉和喜鵲,將巢安放在樹上面;另壹方面又具備天生的警惕,所以,處於遠離人群的地方。但我們那兒,四望卻要麽是村莊,要麽是戈壁,不適於鷹築巢為穴的。那麽,闖入那片天空的鷹是怎麽來的呢?我不知道。
鷹出現的時候,毫無先兆地,雲裂開了壹道縫,鷹就從那雲縫裏鉆出來。它剛出現的時候,是壹個黑色的小點,就像宣紙上不小心從筆尖滴下的墨汁,分外的鮮明,分外的突出。很快的,妳就看到它的整個形象,舒展著翅膀,自遠而近地掠過來,威不可當,桀驁不馴。就在妳認為它要沖向妳頭頂而壹股同樣黑色的恐懼控制了妳的時候,它卻又放緩了速度,采用壹種滑翔的姿勢在上空盤旋。這樣,鷹的出現,始終帶給妳壹種感覺,那宛若海面上從遠處駛來的壹面孤帆。那時,天是藍的,雲是白的,只有壹團黑得像夜色壹般的形影飄在上空,非常顯眼,非常傲岸。
小動物對這個雄鷙的鳥類有著天然的恐懼,雖然它們中間的大多數並沒有見過它。於是,屋頂上的公雞再也不能昂首闊步地散步了,在它的孩子面前也絲毫保持不了風度,驚惶地跳下來;母雞則發出驚怖的叫聲,帶頭往僻靜的地方跑去;孩子們更是茫然不知所措,甚至有從隱蔽處跑到光亮處的。燕子呢?早已飛得不見影子了。那種場面,頗能帶給人震撼?鷹出現了,所有的聒噪、所有的喧囂全都消失了,只剩下壹片似乎是盤古開天辟地前才有的安靜。
往往在那時,祖母會壹改平時的從容?大概她經歷過的事情太多了,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麽?急促地喊叫著,讓我們拿起棍子,拿起掃帚,不斷地在院子裏揮舞,而她呢?則踮著小腳將雞驅到安全的地方,壹邊趕著,壹邊還警惕地看著那個黑色的死神壹般的影子。
事實證明,公雞、母雞、小雞、燕子和我們的擔懼都是多余的。那只孤獨的鷹根本就不想飛下來,它只是在上空盤旋上壹番,然後,壹掉頭,便飛向來處了,飛向高空那些流雲,那股勁風,那片蔚藍。
後來,無數次的夢裏,我都夢見童年時偶爾出現的那些鷹。它們從來沒有結夥出現過,而是單個兒來做壹番出乎妳意料的?遊玩?。那時我覺得是?遊玩?,但越到後來,我越覺得將?遊玩?這個詞兒加在它們的身上並不合適。
是的,它們不是來覓食的,單純的覓食,不至於跑這麽遠;它們不是來遊玩的,那個已經改變了的繁榮而豐茂的環境也不適合遊玩。後來,我常常想起那樣的鷹,它們與我在異地見到的鷹都不壹樣。它們來得很突然,當這種突然結束之後,它們飛得異常從容,異常淡定,大大地張著翅膀,慢慢地樹梢上飛過,從小動物們的驚叫聲中飛過,從我們膽顫心驚的提防中飛過。給妳的感覺,它們壓根兒不把地面上的事情放在眼裏,它們只是在享受著那種飛翔的感覺。
我曾無數次探尋過它到那兒的原因,但卻久久得不到結果。我想,在很早以前,它們應該是經常出沒於那片天空的,它們是那片天空當然的霸主,因為那兒有著數不清的野兔和野雞。它們的祖先就把這樣的記憶告訴給後代,並且不無遺憾地提醒它,那兒已沒有了這些可供獵取的動物,而且人類早就開始放開手腳進壹步地吞噬荒蕪。而出現的那樣孤獨的鷹,就屬於其中記憶力比較好的,它們對這片早已被無奈地遺棄了的地方充滿著壹絲好奇,於是,在偶然的壹個日子裏,當風中傳來柔軟的像壹首童年的歌謠的信息的時候,它們出發了。像壹個被驅趕走的君主,對故地做壹番意味深長的尋訪。在獲得必然的結果之後,了生達命般離去。
許多地方的環境惡化以後,壹些曾經常光臨於該地的鳥類就絕跡了。但隨著環境變好,據說它們又回來了。像大雁,像仙鶴,像白鷺,但鷹註定是不在其中的。這種鷙鳥只與蠻荒有緣,而壹個已經文明起來的地方在短時間內又不可以回到蠻荒,這就決定了它的出現,只是那麽驚艷的壹掠。
就那麽壹掠,卻印在我的生命裏。那個眼睛裏閃著金黃的高貴的色彩的鳥類出現的時候,是以壹望無垠的浩瀚為背景的;那塊滿天皆碧中的黑色閃現的時候,壹切的喧嘩和噪音都陷於無聲;那雙翅膀只是來經歷那兒的風雲而對所有的提防和膽怯都抱以不屑;那種強勁帶走的,只是對那兒的壹種印象,從此,它的生與死、樂與哀再也與這片土地沒有任何關系。
據說,以很久以前,有壹只鷹曾光顧我們那兒,趁人不註意,用鋒利的爪子攫起壹只雞,然後飛向了高空。那時,也是晴好的天氣,起初人們還能聽到雞咯咯咯驚惶的叫聲,還能看到那團黑色的影子,到後來,什麽也沒有了。放眼望去,還是那片藍色的天空,那縷白色的行雲。但我卻固執地相信,這樣的事情在我們那兒是不會發生的,那是壹個人在午睡時做的夢,然後作為囈語向四處傳播。?能出現在我們那兒的鷹怎麽會做這種事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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