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語說:掬水月在手。也就是說從另壹個角度有時可以辦到根本不可能的事。同樣,當我們虔誠地拜讀杜甫的詩作時,壹個鮮活的形象也可以很生動的躍出於面前。
杜甫詩歌,繼承和發展了自《詩經》、漢樂府以來的現實主義傳統,面向社會,面向人民,無論是抒情詩還是敘事詩,都達到了思想性和藝術性的高度統壹,並由此形成了借以抒發自己憂國憂民、憂時憫亂思想感情的高度成熟的現實主義創作方法。
杜甫是我國古代第壹個較多地歌唱時事的大詩人,他用高度成熟的現實主義創作方法,寫下了眾多的、質量很高的敘事詩,塑造了眾多的典型形象。杜詩通過這些藝術概括的形象,真實而深刻地反映了各種尖銳復雜的社會矛盾和廣大人民深重災難的生活:
逾墻而逃的老翁、急應河陽役的老嫗、新安被征的男子、暮婚晨別的新娘、無家可歸的獨身漢、夔州負薪的老處女,以及如狼似虎的役吏、炙手可熱的楊國忠兄妹、燒殺虜掠的安史亂軍……
這些形象,從各個角度反映了人民遭受的苦難,無情地抨擊了統治階級的荒淫,強烈譴責亂軍的暴行。
杜甫在《麗人行》、《石壕吏》、《兵車行》、《垂老別》等著名詩篇中,運用了把主觀的思想感情融化於客觀事實的敘述中,讓人物和事實本身說話,不動聲色地抨擊了統治階級,自然而然地表露了自己的愛憎感情。如《麗人行》:
三月三日天氣新,長安水邊多麗人。態濃意遠淑且真,肌理細膩骨肉勻。繡羅新裳照暮春,蹙金孔雀銀麒麟。……後來鞍馬可逡巡,當軒下馬入錦茵。楊花雪落覆白萍,青鳥飛去銜紅巾。炙手可熱勢絕倫,慎莫近前丞相嗔!
這首詩諷刺了楊氏兄妹的驕縱荒淫,曲折地反映了君主的昏庸和時政的腐敗,妙在從頭到尾,都用精工細膩的筆觸、鮮明富麗的色彩、嚴肅認真的態度,來描寫場面和情節,讓詩人自己的傾向和感情從場面情節中自然而然地流露出來;“無壹刺譏語,描摹處語語刺譏;無壹慨嘆聲,點逗處聲聲慨嘆。”(浦起龍《讀杜心解》),從而有了比壹般輕松的諷刺更為強烈的藝術批判力量。
再次,杜甫在描寫人物時還善於用人物個性化的語言來刻畫心理,塑造形象。無論是獨白還是對話,都精彩傳神,很好地反映了詩人的憂國憂民思想。比如《新婚別》壹詩,完全用新娘的獨白寫出,將她送別丈夫時的無奈、憤恨、抱怨、憂慮、沈痛、勉勵、期待的復雜心理活動展示無遺,從而塑造出壹位感情豐富、深明大義的勞動婦女形象。
又如《 登高 》
風急天高猿嘯衷,渚清沙白鳥飛回。無邊落木蕭蕭下,不盡長江滾滾來。
萬裏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獨登臺。艱難苦恨絮霜鬢,潦倒此停濁灑杯。 《登高》寫於大歷二年(公元767年)。當年杜甫居住在夔州,在九月九日重陽節那天,詩人登高遠眺有感,遂寫本詩。
開篇“風急天高猿嘯哀,渚清沙白鳥飛回”便從細微之處著眼,描繪了詩人的所見、所聞、所感覺到的具體景物。在這兩句詩中詩人排列了 “風”、“天”、“猿”、“渚”、“沙”、“鳥” 六種自然事物,每種事物後邊都用壹個字或詞巧妙恰當地加以形容,“風疾”、“天高”、“猿嘯哀”,“渚清”、“沙白”、“鳥飛回”,這兩句詩雖然沒有壹句寫登高,也沒有壹個字點名秋天這壹季節,但句句不離登高,字字飽蘊秋意。沒有秋,便不會有“風疾”、“天高”和“猿嘯哀”的所感;不登高,便不會有“渚清”、“沙白”和“鳥飛回”的所見。詩人將這多種物象組合起來,構成壹幅立體的空間畫面,壹幅縈繞著悲涼蕭瑟氣氳的畫面,流露了詩人心中無限淒涼。
“ 無邊落木蕭蕭下,不盡長江滾滾來。”詩人在這裏從大處落筆,寫登臨高處所見到的兩大壯觀景象,猶如影視技術的特寫鏡頭,在讀者腦海中形成壯闊無邊,波濤洶湧的動感畫面——無邊無際的樹葉紛紛飄落,滔滔的長江之水波濤洶湧,滾滾而來。不僅壯觀,更顯大氣磅礴。這裏如同前兩句壹樣,依然沒有提到季節與登高,然而“無邊落木蕭蕭下”是非深秋季節所能有的,“不盡長江滾滾來”也是非登高所能觀賞和感受到的。此外,“落木蕭蕭”、“長江滾滾”又和前兩句的“風急天高”、“渚清沙白”遙相呼應,承接而來,足見詩人構思之高妙。這兩句雖然仍然是在寫景,但那“無邊”的“落木” ,“滾滾”東流的“長江”之水,卻飽含著詩人強烈的思想感情,是詩人浩茫心事的真實寫照。以上四個寫景的詩句,構成了詩人登高時所見所聞所感的整體畫面,而這個整體畫面恰恰為下文抒發詩人的感情設置了壹個典型的大的環境背景。
“萬裏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獨登臺”兩句由前面的明寫景物暗含抒情,轉為直接抒情,暗中寫景。上句寫詩人思鄉、悲秋和飄零他鄉的客旅身世。“萬裏”,極言思鄉情切。“悲秋”,秋季“落木蕭蕭”的景象出發了詩人身世飄零的悲嘆。“作客”,是說身為他鄉遊子,舉目無親,不得與家人團聚的思親之愁。又用壹“常”字加以修飾,極言“作客”他鄉時間之長久,更見思鄉思親之情切。詩人滿腹愁苦都緊扣眼前的秋景,可見抒情中暗合秋景的描繪。“百年”,極言年老。“多病”,體弱多病,而更有憂國憂民之痛。“登臺”,這是詩中點題之處,登高則能望遠,然而登上高處的所見所聞又都是淒涼的景象,非但沒能令詩人心曠神怡,反而更勾起心靈深處的哀痛,更何況還是“獨”自壹人去“登臺”呢?這壹個“獨”字更顯其孤獨的處境。這兩句詩,細致傳神地描畫出了詩人此時的自我形象,難怪後人千古傳送。
“艱難苦恨繁霜鬢,潦倒新停濁酒杯。”進壹步抒發詩人內心無盡的“苦恨”,暗中再次點明久久重陽登高之事。“艱難”,壹是身世的艱難,坎坷,另壹是國事和民生的艱難,詩人此時的感情,並不局限於個人的愁苦上。“霜鬢”,即白發,是由“苦恨” 所致,在著壹“繁”字,則更顯“苦恨”之情日深。“潦倒”,指體衰多病,愁腸百結,極言心中的愁悶。詩人本已年老體衰多病,卻又加上長久在“萬裏”他鄉“作客”,心中無限愁悶。適逢重陽,本想登高消愁,看見的確實滿目秋色,結果是愁上加愁,悲苦之情又平添了許多。此景此情,詩人怎能不想起以酒消愁呢?然而卻“新停濁酒杯”,因病剛剛戒酒。在這裏,詩人的心境與眼前的景色完全交融在壹起了,景中有情,情中有景,表達了詩人登高時的感懷,也構成了前四句所描寫的典型環境中的典型感受。 作品意境渾厚感人,語言凝練含蓄,格律工穩嚴整,達到了思想性與藝術性的高度統壹。
最後,杜甫還善於捕捉富於表現力的能夠顯示人物本質和精神面貌的細節。例如《兵車行》中的“長者雖有問,役夫敢伸恨”這壹細節,而且也暴露了封建統治階級的殘酷壓迫,深寓著作者的同情與憤慨。
上述幾點,在杜甫的敘事詩中往往是同時出現的,互相配合,相得益彰,為杜詩抒發憂國憂民的思想感情提供了最好的創作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