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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麽宋詞裏有壹個習慣,經常喜歡套用唐詩裏的名句,化為自己的句子。

化用,指作者以已有作品為依托,通過自己的創造性運用,產生新的作品。它是詩詞作品中的常見現象,也是詩人詞人們常用的創作手段。高明的“化用”手段可以移花接木,點石成金,甚至化腐朽為神奇。

事實上,有許多傳誦千古的名句,並非都是作者的原創,很多是“化用”所得。

譬如王勃的“海內存知己,天涯若比鄰”就是化用自曹子建《贈白馬王彪》詩中的“丈夫誌四海 ,萬裏猶比鄰”壹句。但是現在廣為人知的卻是前者,後者卻相對無甚名氣。再譬如張九齡膾炙人口的佳句“海上升明月,天涯***此時”,乃是出自謝莊的《月賦 》中“ 美人邁兮音塵闕,隔千裏兮***明月”。同樣,張詩更受後世的青睞。

更有甚者,有時候“化用”竟能奪取原創的冠名權。比如現在說到“落花人獨立,微雨燕雙飛”壹句,人們(非專業人士)往往會首先想到是出自晏幾道的《臨江仙》,但事實上,它最先是五代時期的翁宏所作,見於其詩《春殘》“又是春殘也,如柯出翠偉?落花人獨立,微雨燕雙飛。” 可是,這句詩被晏幾道化入自己的詞裏面後,儼然就全部成了晏的功勞。

為什麽“化用”手段會有如此大的魅力?唐宋詩詞中的“化用”有何特點?“化用”手法的大量出現給了我們什麽啟示?這是我在下面將要談到的內容。

壹,“化用”手法的魅力之所在

我認為,“化用”的魅力主要來源於它的內容兩重性。

壹方面它以原創內容為基礎,整合了原創的思想與內涵,即具有壹個穩固的基礎和較高的起點。

王維的《山居秋暝》中“隨意春芳歇,王孫自可留”,這句話是化用《楚辭·招隱士》“王孫遊兮不歸,春草生兮萋萋 ”“王孫兮歸來 ,山中兮不可以久留”,並且是反其道而用之,這樣就將詩歌的壹部分內容轉入到典故當中,擴大了詩歌的容量。

這方面的典範還有蘇軾的名篇《水龍吟·楊花》中“夢隨風萬裏,尋郎去處,又還被鶯呼起”,這壹句天衣無縫的整合了唐人金昌緒《春怨》“打起黃鶯兒,莫教枝上啼。啼時驚妾夢,不得到遼西 ”壹詩,使得“鶯呼起”三個字就具有了《春怨》的全部內容。

至於前面所說的奪取“冠名權”,在這裏也不難得到解釋。翁宏的“落花人獨立,微雨燕雙飛”雖好,但有句無篇,全詩沒有足夠“空間”來容納這壹句,因而其感染力可能大打折扣。但當它被化用到晏幾道的《臨江仙》裏時,它的價值就充分體現出來。於是整首詞因為這壹句而大大增色,而這壹句也因為這首詞而展現光彩。

這裏順帶提及詞學上的壹個爭議,有人懷疑《登幽州臺歌》並非是陳子昂所作,其中有壹個理由是說,“前不見古人,後不見來者”在陳之前的朝代就已出現過,如果是陳所作,這首詩不應當會享此盛譽。我認為這不能作為佐證,理由就在上面。

另壹方面,通過作者的加工與雕琢,挖掘與開發出更深刻或者更新穎的內涵,從而更具藝術性和感染力。

唐代韓偓有首詩《懶起》,最後四句是這樣的:“昨夜三更雨,今朝壹陣寒。海棠花在否,側臥卷簾看。”這首詩名氣並不大,可是到了宋代,李清照化用此詩為《 如夢令》遂成千古絕唱:“昨夜雨疏風驟,濃睡不消殘酒。試問卷簾人,卻道海棠依舊。知否?知否?應是綠肥紅瘦。”女詞人借著高明的創作藝術,完美地化用了原詩的“海棠”意境,並創造出更高的境界。

另壹例,李清照的《壹剪梅》中“此情無計可消除,才下眉頭,卻上心頭”,是化用範仲淹《禦街行》“都來此事,眉間心上,無計相回避”壹句,但經她生化妙筆壹改,把“眉”和“心”分開,用壹下壹上來說,把原來靜態的敘述改為動態的描繪,語氣立時生動起來,韻味倍增。

周邦彥的名句“ 煙中列岫青無數 ,雁背夕陽紅欲暮”,也是通過這種手法得來。兩句分別化用謝朓詩句“窗中列遠岫”與溫庭筠詩句“鴉背夕陽多 ”,但比原句更有神韻。它的妙處,在於作者“化用”原句時,若隱若現的摻進了壹種無法言傳的情愫,使得原來的景與情之間建立起壹種若即若離的聯系,所表達的內涵也就深遠的多了。

需要指出的是,以上講的兩個方面是緊密相連的,也沒有必要去強行拆分。只有把“借鑒”與“再創造”結合,才能化用出脫胎換骨的效果。

比如上面提到的張九齡的例子。我認為,本來原詩“隔千裏兮***明月”已經相當不錯。張九齡的成功在於他吸取了其中的精華部分,並且強化了空間感與時間感,使意象更加闊大,同時也強化了人的感情,使詩中所包含的感情更為深厚。正因為如此,才令這句詩傳誦千古。

二,唐宋詩詞“化用”手法的特點

略觀唐宋的詩詞“化用”,我認為,基本上可以定義為兩個特點,體裁單向性與個人傾向性。

我這裏所謂的體裁單向性,主要是指在宋代這個詩詞***盛的朝代,壹般都是詞化用詩(這裏的詩事實上主要是唐詩),而很少有詩化用詞的現象。

這是順理成章的。首先,這是詩歌與詞的相對地位所決定。在宋初直到中宋的壹段時間裏,宋詞的地位並不高,被視為“詩余”,即便是到了後來,它的地位也沒有超過詩歌。作為壹個後來者,詞為了盡快趕上,當然要虛心學習詩歌的創作經驗,借以充實自己,這樣就促使許多詞人化用詩歌入詞。相反,詩歌作為老大哥,自然是不屑於向詞來取經問道,並且也因為唐代的詩歌成就完全足夠宋詩學習,根本沒有必要另投師門。其次,從客觀上說,詩歌句式較為整齊,而詞的句式往往長短相雜,這就十分有利於把詩歌改頭換面,融合到詞當中去。

而所謂的個人傾向性,是說詩(詞)人選擇“化用”原型的傾向各不相同,往往與個人喜好和風格有密切關系。

蘇東坡喜歡化用李白的詩句入詞,恐怕也是因為二人都有著浪漫主義情懷吧。蘇軾的《念奴嬌·中秋》“我醉拍手狂歌,舉杯邀月,對影成三客”,顯然出自李白《月下獨酌》:“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和“我歌月徘回,我舞影零亂”;而其代表作《水調歌頭》詞中的“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當化自李白《把酒問月》中的“青天有月來幾時?我今停杯壹問之”。

上面提到過李清照化用唐代韓偓的詩《懶起》,其實她對這位詩人的喜愛遠不止如此。李清照有壹首詞《點絳唇》:“ 蹴罷秋千 ,起來慵整纖纖手。露濃花瘦;薄汗輕衣透。見有人來,襪劃金釵溜 ,和羞走。倚門回首,卻把青梅嗅。”而韓偓詩《偶 見》這樣寫:“秋千打困解羅裙,指點醍醐索壹尊。見客入來和笑走,手搓梅子映中門。”稍加比較這兩首,就不言自明了。

當然,如果對這些個人傾向進行統計分析,又可以發現壹些***性:詩經,楚辭中的描述事物的語言(如“蒹葭蒼蒼”句“裊裊兮秋風,洞庭波兮木葉下”),以及以曹植,謝脁為代表所作的賦體,更多的被唐代詩人選作“化用”的原型;而宋代的詞人,主要是師法唐代的詩歌作品。

三,啟示-透過“化用”看文化

“化用”手法的出現與流行,我認為有著非常深刻的文化淵源。從某種意義上,它揭示了文化的傳承性,告訴我們文學體裁變遷的根本原因,也提出了詩詞文學所面臨的危機。

為什麽這麽說?

統觀唐宋兩代的詩詞作品,如果不看表現藝術,單從內容上看,宋代幾乎沒有任何可以逾越唐代的地方(除了壹些時代性的東西)。也就是說,唐人寫過的內容,宋人還要重復;而宋人寫的內容,唐代早已有之。不論在哪個朝代,文化的內容都是相同或者相似的,所不同的只是表現形式。文化內容的相對不變性充分說明了文化的傳承性,而本文所說的“化用”恰恰是文化內容傳承的壹種方式。

至於文學體裁的變遷,我認為就是當文學表現形式不能滿足文學內容時所提出的客觀要求。當唐詩將所有內容都已寫盡難以再寫出新意的時候,便產生了宋詞—換種形式,寫同樣的內容。同樣,當宋詞也寫到山窮水盡之時,元曲也就開始登臺……

正是基於此,我認為唐詩也好,宋詞也罷,乃至於以後產生的壹系列文學體裁,都只是文學史上已經沒落的文學形式。我說它沒落,不是指它會銷聲匿跡,而是認為它再也不會重現當年的輝煌。

即便如此,我也不認為我們應該懷有悲觀。相反,我們應當慶幸,正是由於文學內容的有限性和文學形式的無窮性,才促使我們今天能夠看到如此豐富多彩的文學形式。

總結

“化用”現象是詩詞甚至整個文學史中壹個很值得研究的現象,它對於作品的理解,以及更深層次上的文學分析,有著非常重要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