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白
蜀僧抱綠綺,西下峨眉峰。
為我壹揮手,如聽萬壑松。
客心洗流水,遺響入霜鐘。
不覺碧山暮,秋雲暗幾重?
這首詩是李白在安徽宣城時所寫,時在天寶十二年(753)。同時他還寫了壹首《贈宣州靈源寺仲濬公》,對濬公的風韻、才華深表欽佩: “風韻逸江左,文章動海隅。”本詩通過聽彈琴具體表現他的意趣不凡。
詩壹開頭先交代彈琴人的身份與琴的來歷。“蜀僧”即宣州靈源寺的主持僧仲濬公。宣州今屬安徽,但是李白在詩中卻突出他來自蜀地。這樣才能有“蜀僧抱綠綺,西下峨眉峰”的藝術構思,無論人、地、物,都與四川有關。司馬相如也是蜀人,他的琴名“綠綺”,詩中美稱蜀僧之琴,也即暗譽他有司馬相如之才。詩開頭兩句寫蜀僧懷抱綠綺那樣的名琴,從高高的佛教名山峨眉飄然而下。短短十字,描寫的形象多麽飄逸,氣度多麽非凡!
第二聯正面寫彈琴,“為我壹揮手”,意為為我彈壹曲,出典於嵇康《琴賦》: “伯牙揮手,鐘期聽音”。用典自然確切。“壹揮手”三字非常生動地把僧人妙手操琴、得心應手的神態勾畫了出來。從“如聽萬壑松”壹句開始寫聽琴。揮手之間,千山萬壑猶如響起了陣陣松濤,琴聲蒼涼悠遠,極有氣勢。古有琴曲《風入松》,句意可能由此化出。過了壹陣,又仿佛風過松靜,山谷間只聽得見那潺潺的流泉聲,這叮叮冬冬的高山流水悅耳、清冽,簡直把俗人的心靈都洗凈了。聽琴人已被音樂帶入了美妙的藝術境界,所以當那流泉聲漸弱漸遠,裊裊余音融入寺院的晚鐘聲中猶未覺察,等他從沈迷中驚醒過來時,已暮雲四合,山色朦朧了。在詩人的筆下,這琴聲已超神入化,有收魂攝魄的魅力。這樣的琴技該有多高超啊!
通過聽琴來贊美琴技,這種寫法比直接描寫彈琴更別致,能給讀者以更多的想象余地。這首五律比喻生動形象,琴聲粗獷奔放如松濤,輕快細巧如流水。在用典上妥切而不露痕跡。如“客心洗流水”壹句,運用《列子·湯問》所載“高山流水”這壹典故,不僅寫出了琴聲的優美,又暗示了聽琴人與彈琴者的關系不同壹般,乃是知音。因此,彈者認真,全神貫註,聽者會心,出神入化。“霜鐘”,典出《山海經·中山經》: “豐山……有九鐘焉,是知霜鳴。”郭璞註: “霜降則鐘鳴,故言知也。”因而,“霜鐘”不僅指寺院鐘聲,而且點明時令,與下句“秋雲暗幾重”相呼應。
本來律詩講究平仄對仗,格律較嚴,但李白這首詩卻寫得揮灑自如。如詩的前半首不用壹般律詩的“起”、“承”常法,而是壹直說下來,“蜀僧”這壹主語連管三句,到第四句才點出“聽”琴。這樣寫很象古體詩的起頭,但正如嚴羽論唐詩說的,“未論工拙,直是氣象不同”,雖未寫到聽琴,但正為聽琴而寫。這是虛處著筆的妙處。李白詩重在表現主觀感受,反映自己的印象,抒發個人的情緒,而對事物具體細節,很少作客觀的描繪刻劃。這首描寫音樂的詩不從正面落筆,而側重寫聽琴人的感受,以此來襯托琴聲的優美迷人,贊頌彈琴人的高超琴技,正體現李白詩創作的這個特色。若我們與白居易的《琵琶行》、李頎《聽安萬善次觱篥歌》這些描寫音樂的佳作比較來讀,更可加深領會。
壹氣揮灑,中有凝煉之筆,便不流入輕滑。(高步瀛《唐宋詩舉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