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形體解放而言,屈騷較“詩三百”又有三點進步:
第壹,在句法上打破《詩》之“四言”格式,利用楚地“自成天籟的歌謠體”(郭沫若《屈原研究》),形成以“六言”為主並加“兮”字的楚聲新調,顯出自然韻律之美。
第二,在章法上改變《詩》每節開頭語言、音韻重疊方式,而貫以符合通篇壹體之長詩要求的旋律和意趣。
第三,在體制性質上使獨立的語言藝術之詩在脫離音樂的情況下完形,標誌著先秦詩歌由歌詩向誦詩的轉變。
就表現手法而言,王逸《離騷章句》論其比興之義雲:“《離騷》之文,依詩取興,引類譬喻。故善鳥香草,以配忠貞;虬龍鸞鳳,以托君子;飄風雲霓,以為小人”,頗明旨意。
然《楚辭》能改變《詩經》短詩以壹物“興”起壹事的簡式,而將多種比興手法熔鑄於詩歌整體形象和整體意境的創造,其基礎卻在發揚了《詩》之“賦”(鋪)的功能,以托配既文采鋪發,又飄忽浪漫的藝術形式。
對此,劉勰《文心雕龍·物色》在論《詩經》狀物後即謂:“《離騷》代興,觸類而長,物貌難盡,故重沓舒狀,於是嵯峨之類聚,葳蕤之群積矣”;而至漢賦,“長卿之徒,詭勢瑰聲,模山範水,字必魚貫,所謂詩人麗則而約言,辭人麗淫而繁句也”。其說頗明於詩、騷、賦在文學化道路上的演遞,但卻疏略了楚宮廷賦創作環節。因為,屈辭雖與賦體文學因緣最近,然仍屬於先秦詩歌範疇,而賦體之獨立,則始於荀(卿)、宋(玉)以賦立名的創作實踐,劉勰也認為:“荀況《禮》《智》、宋玉《風》《釣》,爰錫名號,與詩畫境”(《文心雕龍·詮賦》)。
荀卿《賦篇》五章,名為詠物,實則采用春秋戰國間流行的“隱語”形式,宣傳自己的道德倫理和政治主張。其思想大於形象,義理掩壓文詞,賦文實為政治思想的傳播工具。而宋賦“實始淫麗”(劉勰語),是以自覺的美文創造賦境。
概括而言,屈原是文學化的諸子,其創作無不圍繞其政治理想;荀卿是以哲學寫賦,其賦學是哲學的婢女;而宋玉則是以俳優化的文人寫賦,在其創作思想低落的同時,卻以宮廷賦創作提升了文學意識,形成由詩、騷“言誌”(重諷諫)向宮廷賦“尚美”的轉移。